《井》詩鈐

4、第四章 松烟

　　转眼，又是五年。他二十，她十五。正式收了房当妾，如旧睡在林塘外屋。
　　二十岁的林塘正式当家，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样样精，读书也不差，交际灵活，这样的人在生意场上很吃得开。林老爷还是实权在握，他不躁进，交代下来的事情就妥当办好。不说的就当成不知道。二十岁那年，林塘除了纳妾，还迎娶了余家的女儿做妻，妻子入门后三月就有了身孕，拿杜周当下人使唤。杜周仍旧木木然做事，不争不辩。
　　余氏入门后，杜周搬出林塘房间，在边上一个单间独住。
　　有天夜里，林塘躺在她身边，支着身看她，说：“真不知道你是脑子太慢还是太快。慢得说不了话，快得说不出话。‘言者不知知者默’①。”
　　林塘喜欢那手指去摁她锁骨间的伤疤。仿佛在确认什么。杜周常会紧张。她看着他，眼珠子像松烟墨点，少说话，比以前会笑，只是咧咧嘴，不出声。
　　余氏怀孕后，他往杜周房里去得勤；这点让余氏吃醋得很，仗着肚子更下力气折腾。杜周本来就是个闷不吭声的，知道她心里有气，不顶撞也不告状，余氏终究气顺了也就没事了。
　　正牌少奶奶挺着肚子稳稳当当到了第五个月，有天，余氏远房哥哥褚江城来林家吃饭。这位手头和林塘有笔生意一直谈不拢。饭后，林塘请他到房里喝茶，也看看余氏这个妹妹。杜周在边上给三人打点泡茶。
　　本来没什么纰漏，林塘送他出门时，他问了一句：“泡茶的是什么人？”
　　“妾。小时候家里买来给我当丫头的。”
　　“这么个人，有什么好的。”
　　“她的好，旁人是不知道的。”林塘略带玩味地一笑。
　　听着褚江城点点头附和着笑了笑，也不多说。
　　又过了几日，遣人送来拜帖约林塘下馆子，拜帖上提了听闻杜周善琴，愿有耳福。林塘看了帖子就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风雅的人了。帖子看完随手往桌上一掷，也多不说。隔天真的带杜周出了门。以前也有过，唱起曲儿的杜周和平时是俩样，声音宛转玓瓅、一串骊珠。做东的人筷子拿在手上，下巴都快掉菜里了。吃完饭，林塘只说了告辞，带着人就走了。
　　又是几个来回，所谓水落石出，虚招晃完了，来的就是明刀明枪。
　　褚江城看林塘不说话，自己起了个头：“把人让给我，那一成利就是你的。”
　　“你是大鸡贼，让一个人，就只值一次买卖的一成利。”
　　“那就让我一个月，我给你那一成利。”
　　“她不值当。”
　　“她不值当？还是你不舍得。”
　　“你会不舍得一件衣服吗？”
　　“衣服贴身穿着，说实话，要舒服，我也不舍得。新旧嘛，无所谓。要不，一旬？”
　　“这一成利够你在风月场上花销多少个十天了。何苦呢？”
　　“那些个俗货怎么跟你身边这个比？”
　　“我的东西，你敢开口要？”
　　“不是要。是买卖。一成利啊。”
　　林塘只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什么？”褚江城问。
　　“一夜。”
　　“你还说我鸡贼，你就是狐狸。”
　　“生意嘛。归根到底就是利字当头，无利也就不会谈了。你不算赔。”
　　褚江城一脸急色，眼都红了，当下拍板定了，契约也是即刻就画押签盖了的。
　　林塘说三天后送人过来。
　　回林家后，他和杜周说，话说得软中带硬。
　　杜周问：“能不去吗？”
　　“你给我那一成利，还有以后的生意。”
　　“非去不可？”
　　林塘点头，旋又略带玩味地看着杜周，居高临下。
　　杜周会意，跪下：“求你别让我去。”
　　“你倒会看眼色。骨头也软。连骨头带肉称一称卖了也不过几两银子。”顿了顿，说，“你怎么就不能硬气点？说不定，我就不让你去了。我又不缺给我下跪的人。”
　　“不一样。”
　　“什么？”
　　“在你面前，不一样。”杜周又呆了一会儿，开口问：“一成利，以后慢慢帮你挣回来，成吗？”
　　“空手套白狼。我可答应人家了。”
　　“那。生意。”
　　“本来就是生意。”
　　“我去。回来后，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可成？”
　　“生意啊。你当自己是什么？”
　　“货色。”她从不拖泥带水。
　　林塘只看她，幽幽说：“回来再说。”转头出门。

作者有话说

　　①“言者不知知者默”典出唐人白居易《读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