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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萧萧 ...

  •   院子外的那些粉色的小花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是软的吗?有多软?

      闻起来是什么味道?

      院子外的空气与院子里的空气又什么不同?

      天空那些自由翱翔着的鸟儿长什么样子?

      除了洒进纸窗的日光和祭台上终日燃烧的烛火,还有什么是有温度的?

      那些在韩先生笔下的俊秀宏伟山水究竟和现实中的是一样的吗?

      那个总在夜晚来找自己说话的女孩可以告诉他,可他想听也不想听,想问也不想问。他喜欢那个女孩子,又害怕她走得更近些——怕她也会有一天会突然在自己眼前死去。

      他的心已然被扯了一次又一次,缺了一角又一角,早已斑驳破碎的心,已懂得保护自己如何才能不再受到伤害。

      于是,他选择在心外筑起了一道道围墙——女孩一走进,他就筑起一道,隔开两人的距离。

      这样,三年的时间,他没见过女孩,哪怕他只要透过门缝看一眼。无数次,他在女孩离开后伸手接住不小心漏进来的月光,想看看女孩的念头涌出来,他就押下去,周而复始。

      躲避,成了习惯。

      如今,他已经十八岁。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一个劲儿地想如何从这里逃出去,挖地道,毁门窗,纵火……

      他尝试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终意冷心灰。

      ……

      “雪月,你快乐吗?”

      女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如清水叮咚,悦耳好记。就算入千万人之中,他也能够分辨得出。

      “快乐是什么?”他依靠着门,反问。

      “嗯……快乐就是心很轻,会不经意间笑出声来……总之,就是很高兴啦!”

      女孩皱着眉头搜肠刮肚地解释着,和雪月说话她总是要很费力和他解释一些她认为习以为常的事情,可从未感到厌烦。

      雪月嘴角的微笑若有若无,快乐?好像离他很远,可听女孩的解释,又好像离他很近。他的心也总是飘着,好像很轻,又很沉,他也会时不时笑出声来,可他高兴吗?快乐吗?

      “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快乐,那怎么才能快乐起来呢?”

      女孩望着天空被乌云遮住了一半的皎月,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也有一段不快乐的日子,那些日子里我很讨厌一个人,不,我是恨那个人。想尽方法报复他,而当我终于报复了他之后,才发现我仍然不快乐。我一直在找让自己快乐起来的方法,却不能如愿。直到最后,我发现,快乐不是天边的云,看得见,摸不着;而是地上散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得砂石,弯下腰,就能捡起来,可大可小,随时随地。”

      “那你现在还恨那个人吗?”

      听到女孩原本轻快的声调变得沉重,雪月心里也不好受起来。其实他心里不好受还有另一个原因。女孩口中说恨得那个人,他觉得是他自己。这理由听起来莫名其妙,毕竟他从未与女孩接触,而他接触的也不过父亲,婆婆,还有韩先生。可在那一瞬,他的的确确有那种感觉,心生惶恐。

      女孩沉默了许久。乌云渐渐散去,明月当空。她的身影再次映现在纸窗上,挽起来的发髻一丝不苟,斜鬓上的银质发簪,朴素无常,不像是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女所爱之物。

      “雪月,其实到最后我才发现,我恨错了人。现在,我只希望他有一日发现真相,不要恨我。”

      “你为什么不对他说呢?你这么好,他会原谅你的。婆婆说过,人都会犯错的,犯了错,改了就好。”

      “我……来不及了。终归他的确是欠了我的,我也报复了他。若有朝一日他知道真相,我也可以坦然以对。”

      “我希望你能快乐。”

      雪月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他不是女孩口中的那个人。他甚至连女孩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过她,如何亏欠她?他希望女孩能快乐。

      她是每日除了日光和烛火以外,唯一能让他觉得温暖的存在。他只希望她能好,别无他求。

      “我也是。”

      ……

      女子离开阁楼,走了许久,回头远望,竟有片刻的恍惚。那个地方,她小时候觉得很大很大,去的路很长很长,如今看去却小的可怜,路也没走几步就到了。可那个人从未踏出过那里一步,不知道他会不会……

      “又去见他了?”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带着些许戏谑的语气,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仰头,正看见一男子的头露在廊道的斜檐处。男子一个翻身,跳到她身前不到一尺的距离。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偷听后,才压低声音说:

      “……黑鸦,你怎么又来了?”

      天地良心,她如今最不愿见到的人,几乎天天晚上来她面前晃悠,好不心烦。

      “萧萧妹妹,别说这么伤人的话嘛!”男子一身黑衣,两手一摊做无辜状,与他高大的身形很不配。

      “我说了多少次,不想再见到你。快走吧!在我还没叫人之前。”女子转身欲走,却被男子快一步拦住了去路。

      “萧萧妹妹,这样不好吧!当初还是你来求我,如今就过河拆桥,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么?”

      “我和你家主人是公平交易,既然交易已经达成,也就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意义。至于你为我做的那些事也都是你心甘情愿,我又没有逼你,休要借此纠缠我!让开!”

      王萧萧有些动怒,但声调仍然压得很低。这里是姬家,她自小就在这里长大,知道这偌大的宅邸到处都可能有宗主的眼线,丝毫马虎不得。

      “唉~~刚刚还那么温柔的和那个小白脸说话,怎么一转身对我就这样呢~~差别太明显了吧!人家好伤心……”

      “偷听别人说话!卑鄙!”

      王萧萧气得脸色发红,又不能惊动他人,只能憋着闷气。

      “卑鄙?对,我就是卑鄙,”黑衣男子低头附耳在她耳畔处轻笑着说,“如果我不卑鄙,我也不会为了你,违背我家主子的旨意。可你呢?一面夜夜去做大好人,一面做着卑鄙的事,你难道就不卑鄙?”

      王萧萧怔了一下,随即一把推开黑衣男子,疾步跑开。剩下黑衣男子一人靠立在回廊出冷笑。

      “萧萧,你和我,是一路人。再跑又能跑到哪去?”

      她跑回到自己的寝阁,关紧门,依靠在门上,双腿颤抖,滑着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她抬手拔下发髻上那枚银簪,黑发如瀑泻下。她双手握着银簪,贴在心口处,像是握着一道救命符,又像是抓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她不愿看到这个人,这个唯一知道她肮脏秘密的人。可上天像是惩罚她一般,越不想看见,越在她眼前转,日日提醒她犯下的错。

      是,她背叛了抚养她长大的姬家,背叛了她和姥姥的约定,投靠了一心要置姬家于死地的神秘势力,只为了一个理由——她要让姬雪月永世不能踏出囚牢一步。

      为了这个理由,她背叛了抚养她长大的姬家,投靠了神秘势力。

      为了这个理由,她背叛了神秘势力,从黑衣男子处得到他们要夺走姬雪月的情报,泄露给姬家。害死了要带雪月离开的韩先生,和数十名家丁的性命。

      为了这个理由,她五年中日日夜不能寐,研制如何才能制出不会被人察觉的毒香。希望有朝一日能混入祭祀的礼香中,杀了他。

      为了这个理由,她不惜借黑衣男子的手,毁掉了唯一能进出囚牢的咒符。

      为了这个理由……

      是的,她恨姬雪月。从出生到长大,十五年间,从未间断。

      因为他夺走了姥姥,她唯一的亲人。

      从她记事起,就知道,姥姥是她唯一的亲人。而她唯一的亲人,心里却不是只有她。

      雪月夺走的不只是姥姥的时间,他最终还夺走了姥姥的性命。

      若不是他一遍又一遍哀求姥姥,姥姥怎么会罔顾姬家法度肆意带他出游?若不是晚上夜色昏暗,姥姥又怎么会被姬家护卫的暗箭射死?!

      如果不是他,姥姥怎么会总是把年幼的她一个人扔下?

      小时候,姥姥总是说,雪月有多可怜,多可怜。总是扔下她一个人在家,去陪那个不相干的人!

      她恨,恨不能撕碎那个夺走了她唯一亲人的人。

      所以,她也要夺走了他最重要的人,让他也尝一尝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成功了,几乎做得天衣无缝,姬家和组织都没有怀疑她。只有那个黑衣人,成了她心头隐患,日日提醒她,她没动手,就已血流成河。

      可报了仇又如何?

      她仍觉得痛苦。姬雪月终于变得和她一样,她却高兴不起来。

      起初,她去找雪月,只是想去看看他有多痛苦,让自己高兴起来。可渐渐地,她发现她错了。

      她恨的那个人,一点也不可恨,而真的是如姥姥所说的那样,他非常非常的可怜。

      姥姥小时候常和她说,关在那栋富丽堂皇宫殿里的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能见到家人,也没有朋友,希望她能有空去和他说说话。她总是嘟嘴扭头,哼声不屑,一次也没去过。那个人不愁吃不愁住,就连香薰也要最好最好的,他知道他用的穿的有多名贵么?他有什么好可怜!?

      然而,当她和他说话后才逐渐认识到,她恨的,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对手。在和他接触后她才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恨雪月,在恨了他那么久之后。

      现在,她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糊涂狭隘。

      因为是她,彻底毁了雪月踏出囚牢的希望。

      咒符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黑鸦瞒着主人交给了她。她已将它烧成灰烬,散入风中,再无处可寻。

      要想让雪月逃出那金丝笼,除非,当初那个写下咒符的阴阳师再活过来。

      那怎么可能呢?那个阴阳师已经死了几百年了。

      那咒符用了几百年了。姬家宗主满天下地找,找了几年,也还是没有找到进出宗祠的办法。

      自从韩先生死后,再也没有人进过那座囚牢。衣食,日常用具只是通过一个小窗口送进去,小孩子头搬大小。正常人进不去也出不来。

      他会在里面一直囚禁到死,孤独一人。

      都是因为她。

      然而,她累了,不想再去恨谁。

      恨一个人,无论是恨他人,还是恨自己,都是是极耗心血的事,实在难以为继。她恨了他那么久,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

      如今,恨自己,也累了。

      明明每次见他,听到他的声音,都会令她响起往事。对自己的自责,对姥姥的思念,对他复杂的情感……如一道道浪潮汹涌袭来。可她还是忍不住夜夜去看他,每次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他的门外。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见他,和他说话。喜欢听他问一些可笑又奇怪的问题,喜欢听他温柔如水的声音,喜欢想象他微笑着轻声诉说的样子,喜欢听他偶尔流露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为什么不自私一点?为什么不说他想出来请她想想办法?为什么一遍遍说他很好,装作一点也不难过不伤心的语气说话?为什么他要让她心疼?为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心中仿佛有一种不一样的心情在萌生。她渐渐感到害怕,害怕他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害怕他不再温柔,害怕他伤心,害怕他……

      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在她还未察觉的时候,她已经爱上他了。最开始的仇恨,到可怜他,在意他,关心他……三年的时间很久,久到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他。

      爱一个人,与恨一个人一样,也是件辛苦的事。

      可人为什么还是会去爱另一个人?不顾一切?

      每个人应该都有自己的理由,虽然可能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不清的理由。

      对萧萧而言,也许,只有爱一个人,恨一个人,人才会体会到甜蜜与疼痛,才会体会到活着吧?

      她只是太寂寞。

      活着,每个人都可能说谎,有自己心里的秘密,不愿说给他人听。

      她无奈地苦笑。宗主约她多次问话,问她愿不愿意寻个归宿,都被她婉拒。她留在姬家,学到了姥姥制香的手艺,姬家留她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赶她走。更何况,她如今孤身一人,除了留在姬家,也无处可去。

      她和雪月一样,都被困住了。一个被自己困住,一个被囚笼困住。

      打破囚笼的人,何时才会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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