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有时尽》子瀛

51、一觉醒来后

　　看着章太医带上房门离去后，周禹胤一步一步走近里屋，立在鹅黄浅粉鸳鸯幔帐前，心情竟然有些忐忑。

　　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掀开柔软的幔帐，他终于看清了榻上沉睡的女子——即便她并未身着红衣，只是闭着眼，他仍然知道，这个人就是他苦苦找寻的，每每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子！

　　头如被劈裂般胀痛，眼底有了熟悉的刺痛！

　　没有错！就是这个人！他日思夜想，想要掐死的女人！

　　柔软单薄的幔帐不堪拉扯，撕拉一声散落在地，周禹胤扑上前去，伸出双手，钳住了昏睡中女子纤细的脖颈。多日的愤懑终于在这一刻宣泄，只要稍稍用力，她就会死去。

　　然而，他的手指却不知为何开始颤抖，丝毫用不出力气。恍若有一个声音在他要炸开的脑袋里说，放开她，不要伤害她，否则你会追悔莫及……

　　为什么？！这种熟悉的感觉？他之前竟然有这么爱着她吗？即便忘了她，即便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仍然不忍心伤害她分毫？！

　　她不能死！在弄清楚她为何抛弃自己之前！

　　但又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为了另一个男子弃他而去？还怀了别人的孽障！？

　　不可饶恕！！！

　　失去理智的周禹胤拔出腰间佩戴的短刀，短刀上暗红的血渍刺痛了他的眼，引得眼底的隐痛渐渐扩散开来，愈演愈烈……

　　越气愤，头痛愈发难忍，周禹胤瞬间脱力，扑通一声栽倒在女子身旁。

　　他看着眼前的短刀，又看了看女子昏睡的容颜，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袭来——这是丹参的浓郁，夹杂着甘草的甜腻，这个女子身上的味道，好熟悉……

　　疼痛逐渐消散，突然一阵心安，像儿时在奶娘怀中撒娇的温馨，滚滚的疼痛倏然消散，拥着柔软芬芳的气息袭来，闭上了疲倦的眼……

　　*

　　夜深人静，孙禹熙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周遭一切，不由得扶额仰头长叹。她简直无力吐槽，这货再二，也不要使两遍相同的把戏唬她吧？是他失忆了，不是她失忆的好吧？！

　　放一把利刃在枕边，他究竟还要试探她什么？

　　孙禹熙叹了口气，还好这次他没死拽着她的手，捡起利刃，看到了上面凝固的血渍，皱了皱眉，刷地一声合上了短刀，重新放回原位。

　　看来，是自己处理得不够彻底。周禹胤想来疑心很重，自己又是留下信，又是留下莫名奇妙的血痕……想来还有一堆销毁不了的事实，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后背酸痛，看来要几天才能消散。摇了摇胳膊，咒骂了两声秦明下手太重。低头看着周禹胤竟然毫无防备地睡颜，眉头紧蹙，伸手搭上了他的脉搏……

　　原来如此。

　　这货也太倔了吧？非要想起来以前的是是非非做什么？害得自己如此痛苦，害得她四处被追。他若是不去想，不去找，不去怀疑，两个人都不会如此痛苦。

　　蛊虫在他体内十分不稳，如若放任不管，他再这么探寻下去，再过一年不到迟早要将以往全数想起来。孙禹熙摇了摇头，沉默地替他盖好被子，起身下了床。

　　熙暖阁又改回了东暖阁的名字，但屋子里的一切都未改变，依旧温暖，透着椒墙淡淡的香气。她回首看着床榻上昏睡的人，又透过窗棂向屋外张望，这里果然还同之前一样，每个两部就有一人把守。她一个不会武功的病秧子，想逃出这重重宫闱，难如登天。

　　不知道吴风怎么样了。她坐在茶几旁的软榻上拖着腮盯着映在宣纸上的月光凝思，吴风中了尸毒，但有抖老头在，应该无大碍。而那个偷袭吴风的白衣男子，只怕就是那个新入风云会的墨白。

　　从一开始见到他，孙禹熙就直觉般地感到他毕恭毕敬的外表下对吴风的淡淡敌意，本以为他是看中了风云会总舵主的地位或者是敌对帮派派来的内奸，如今看来却不止如此。

　　他对吴风的仇恨，远不止如此。

　　利用马小二的身份，然后让他们暴露在四处找寻她的皇帝面前，让自己和吴风分离……墨白一开始就直奔复仇而来。他深思熟路，甚至知道，让自己和吴风分开，就已经等同于推她跌入悬崖……

　　在这样的时候，吴风和风云会都是危险的。墨白很厉害，不知道抖老头看没看出他露出的尾巴和隐藏颇深的爪牙。

　　转念她又想到了雷松风和蓝灵。若没有白衣男子插一脚，坏了事，那日她们本是能救出他们的。现在他们二人怕是也被周禹胤逮到了。唉……

　　还真是被蓝灵那丫头猜中了，真的是自己轻敌了啊！非得巴巴地给秦明写什么药方嘛！害得被周禹胤认出了字体……她悔恨得连剁了自己的手的心思都有。

　　但是，现在还不是剁手的时候，她提起眼前的笔来，在被月光度了一层银辉的宣纸上写下必须写下的东西……

　　“别，别走……”

　　床榻的呓语声引起孙禹熙的注意，起身，落下笔，循声而去，看见周禹胤眉头紧蹙，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悬在空中。

　　“别离开我……”

　　她抓住了悬在半空的手，温度依旧温暖，却突然加大了力度，紧紧拽着，生怕一松手就会消失。

　　“熙儿……别走……”

　　孙禹熙一愣，慌忙想抽出手来，却被周禹胤紧紧握着，抽不出来，僵持了片刻，放松了戒备，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抚上男子的眉宇间，舒展噩梦的不安。

　　“没事了，没事了……”

　　男子疏解了眉头，面色渐渐安详平复。

　　“周禹胤，你也是无家可归的人吗？所以执着于记忆中仅存的温暖吗？

　　可是，风云会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我身边，也没有你的位置……

　　这一次，你会如何？你会像蓝灵说的一样，杀了我？还是恨我入骨，让我生不如死？

　　呵呵，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余下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啊……”

　　“那晚要不是蓝灵对你下毒，我这一辈子可能也不会有孕，因为我不想死。我的病，挨不过生产时的痛苦，最多九个月，我就要死了的，就算到死，你也要一直与我苦苦纠缠吗？

　　真没想到，竟然怀了你的孩子，真是好笑的命运。我在梦里杀死过几百遍的人，与我写了千万封信的人，可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你？最苦痛的日子，我每天都会等着咕咕送来你的信笺，那是我日夜期盼的安慰……

　　但是真的有了孩子才知道，才明白，母亲怀我时候的心情，这种感觉，犹如知道末日的来临和希望的降临，这样的感觉，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你虽然是一个人，但不是也有秦明和章老头一直在你身边陪你吗？回头看看身边的人吧？你也是被爱着的，不是吗？”

　　“这些话，我应该早些和你说吧……你醒来后，还会听进去我的话吗……”

　　手上传来熟悉的温暖，她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伏在男子胸口，噗通噗通……强健有力的心跳，多好……她也想生一个男孩，一个能健康地活下去的男孩，一个远离皇族和蓬莱的男孩，一个可以作为她生命的延续，自由自在活下去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