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有时尽》子瀛

81、爷爷会保护你

　　“雪月，雪月，醒醒，醒一醒。”

　　雪月呢喃着，睁开了眼，“大哥哥，怎么了？”

　　“你同我来。”

　　面具男子拉他起身，走出了门外。

　　清晨，清风中夹杂着寒意。一阵风吹过，雪月抖了抖肩膀。

　　面具男子拉过他，靠在自己身上，替他挡住了风。

　　雪月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脸红了起来。除了爷爷和萧萧，还没有人对自己如此亲密，心跳得好像要炸掉一样，懵懂地想起了昨天晚上，他似乎告诉这个人，他想在他走之前和他一起，看一次日出。昨夜他们聊了许久，聊都城的样子，聊甘蔗村里发生的大事小事……睡着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这个人一夜没睡，等着自己么？想到这里，雪月的脸更加烫了。

　　“你是不是吹到风了？早知道就带一件披风出来好了，”面具男子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肩膀上的手，移到雪月的脸颊上，关切地问：“没事吧？”

　　他一靠近，雪月更紧张了，连忙转头躲闪：“我，我没是……只是还没睡醒，刚刚走得急了……”

　　面具男子迟疑了一下，“你若是怕冷，我们就……”

　　“不！我想去看！”

　　雪月坚定地说，这个人，今天就要走了，他不想连最后的日出都错过。

　　“好。”

　　肩上的手加重了些，雪月又向面具男子身上靠拢了。他仰起脸，望着那个银质的面具，轻抿着嘴唇。他想看看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但是，是不行的吧？他，连名字都不肯说。

　　他们又登上了断壁山，下山的时候是他搀扶着这个人，现在反了过来。虽然爷爷的药是很有效的，但是这个人的恢复能力和忍耐力，雪月再也没见过第二个比他更强的了。

　　“到了。”雪月望着东方晕红的光芒，抓着身边人的衣角，轻声说。

　　他们就那么安静地站着，望着东方渐渐升起的一轮红日，没有说话，似乎要将每一瞬印在脑中。面具男子低头看着被红日晕染得更加粉红的脸颊，从他这个角度，正好看不到那半边毁了容的脸。红唇轻抿，眉眼娇羞，脉脉都是不舍得期冀，他忽然心里漏了一拍，没有意识到自己放在雪月肩头的手又紧了许多。

　　“大哥哥？”

　　雪月察觉到了肩头的异样，仰起头望着低头看着自己的男子。

　　“啊，没事。”男子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转过了头，望向天边。

　　雪月咬了咬唇，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问：“大哥哥，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

　　面具男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雪月，声音沙哑：“为什么？”

　　“我，我想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回想起来，只有这张面具。你不知道，以前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我活了二十一年，和我说过话的人，我都能数的过来，所以，我想看看你的样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保证！”雪月举起手，向天起誓道。

　　“……”

　　面具男子沉默了许久，伸手解开了脑后的绳带，摘下了银质的面具。

　　这时候，一道红光闪过，雪月惊得被推开了数米之外。

　　“果然是你！”

　　萧萧一声怒吼，响彻山巅！

　　雪月惊讶地望向突然出现的萧萧，还有她身边一位不认识的玉冠男子，又转头看面具男子，他果然已经将面具重新戴上。

　　“雪月，过来！”萧萧向雪月伸出了手。

　　雪月愣在原地，看了看萧萧，又看了看面具男子，不知所措。刚刚那道红光，是她身边那个男子使的暗器吧？他是谁？为何要伤害大哥哥？难道大哥哥身上的伤也是他所为吗？对！这里平日很少有外村的人来，一定是他！

　　“萧萧，他是谁？为何要害大哥哥？”

　　萧萧愣住，大哥哥？雪月记起楚天羽来了？他刚才应该没有见到楚天羽的样子才对！她醒来，竟然发现自己昨日没有回家找雪月，担心他出事焦急往回赶的时候，墨白的密探来报，说发现了雪月和那个人上了山。她焦急地赶来，竟然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样子！

　　不是楚天羽还会是谁！！！

　　不过，还好，从雪月的角度是看不见的，而且，雪月也不记得楚天羽。她只要安抚雪月，他一定会更相信自己。

　　“雪月，别管我，你快些回去。”

　　面具男子对他说，手中的剑早已出鞘，冷光四溢。

　　“雪月，快点过来！”萧萧有些急了，她生怕雪月一个脑袋发热，又出现上次为了救楚天羽而受伤的事情。

　　雪月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的确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要与萧萧身边的男子持刀相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此刻并不想去萧萧身边，更想留在这个人身边。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山巅上又出现一群持刀的男子，衣襟上绣着红色祥云，与此刻天边的颜色甚是契合。

　　风云会！？

　　楚天羽和墨白都愣住了。

　　为首的男子指向墨白，“姬雪月，风云会要定了，谁也不许动！”

　　这句话一出，立刻形成了三方对峙的局面。

　　楚天羽身后断臂之下潜伏的数名逃过伏击的手下，昨日将他安置在山洞，去找大夫。没想到他被姬雪月所救，离开山洞前，他一路留了记号，手下也知道他安然无恙，只等着这次趁着看日出的机会离开。

　　陆雪月就是姬雪月，他知道，这个男子，就是柳太傅一心想要的人。柳太傅找了他三年，姬雪月是什么模样，他早就心中有数，半边毁了容的脸，狰狞丑陋。而且他一个成年男子，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手上竟然连一个茧子都没有，纵使穿着粗布素衣，依然难掩他与众不容的样貌和口音。单纯得近乎愚蠢，善良得近乎痴傻，这不是那个姬家被囚禁了十五年的宗主，又会是谁？

　　如果他若是带他回去，柳太傅一定会非常高兴，但是他一得知雪月的身份，就打消了带他回都城的念头。姬雪月，绝对会被柳太傅卖掉，还帮他数钱。他怎么能推他入虎穴？更何况他救了自己一命？

　　但是，他没想到，现在不只有柳太傅想要这个人。赤宇帮，一直在和柳太傅作对，肯定会妨碍姬雪月投奔柳太傅麾下。

　　昨日中了墨白的埋伏，现在他单独应付赤宇帮，已经算是勉强。况如今，一直置身事外的风云会也卷了进来，姬雪月身上究竟有什么？令如今三大势力，都围着他转？

　　“雪月，别怕。”楚天羽几部赶到雪月身后，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头，“我一定平安送你回家。”

　　“……嗯。”

　　雪月望着那群口口声声要自己的人，不明所以地望了眼王萧萧，只见萧萧一个劲儿冲他摇头。他若是要到萧萧身边，就一定要经过那群黑衣男。

　　他过不去。

　　“他们……为什么找我？”

　　雪月喃喃地问身后的男子。他不明白，这些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说的话他都不明白。那些人，是要杀了自己吗？会不会和姬家被灭满门的土匪有关？

　　“你，没有必要知道。”

　　楚天羽护住身前的人，冷冷地盯着眼前的死敌。他没想到，分离，来得如此突然。江湖纷争，不应该将无辜的他卷进来，他最好什么也不知道。哪怕在这个小村子里娶一个傻丫头，也强过沾染江湖血腥百倍。

　　“……”

　　雪月怎么知道楚天羽想些什么，他只是咬着唇，心有不甘地握紧双拳。他总是被照顾的那一个，原来在姬家，他被照顾，在甘蔗村，他又被爷爷和萧萧照顾，如今，他还被一个伤患照顾。

　　所有的人都针对他，甚至要杀他。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事么？

　　“雪月！你不能和他走！”

　　萧萧实在忍不住，冲上前要去阻拦雪月，却还没走出三步，腰间便中了狠狠一箭。

　　“萧萧！”雪月喊出了声，激动地要扑上去，却被身后的人拦腰抱住。

　　“太危险了，你不能过去！她有人照看！”楚天羽紧张地吼出了声。

　　“给我上！抓住姬雪月，其余一个不留！”

　　墨白慌忙上前扶住缓缓倒下的萧萧，急得红了眼，呼喊出隐藏在暗处的众人。

　　“杀！掩护我撤离！”

　　楚天羽大吼一声，身后从断臂处也接二连三地出现潜伏已久的暗子。

　　山巅之上，登时成了厮杀的修罗场，刀剑碰撞呼啸，血肉模糊遍地。东方染红的晨曦，与地上殷红的血，相呼应。

　　“雪月，闭上眼。我带你回家。”

　　楚天羽捂住了雪月的眼，一跃跳下悬崖！

　　失重的感觉，似乎灵魂都要出窍。雪月却没有感到一丝恐惧，是因为那个人护着自己吗？为什么？他们不过刚刚认识不过两日，他就如此信任这个人。

　　扣在眼前的手心是温热的，他对那抹温度，生出好些眷恋和熟悉。

　　三年前，他会不会见过这个人？在他怎么也记不起来的一年时间里？

　　雪月怎么样没有想到，他会因为救了这个人，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安逸时光。

　　“雪月？”

　　爷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担忧的，关切的。

　　“爷……爷……”

　　他只觉得眼皮沉得抬不起来，爷爷粗糙的手，温柔地碰过额头。他已经回家了……大哥哥遵守约定送他回家。

　　“睡吧……”

　　是爷爷熟悉的声音，姬雪月重新合上了眼。有爷爷在身边，终于体力不支，虽然担心萧萧，但他已经无暇他顾，暂且安了心。

　　陆逸之看着雪月安然入睡的脸庞，心好像被刀划过。楚天羽送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晕厥。楚天羽嘱咐他，一定不要让雪月去都城，说风云会和赤宇帮都在找他后，就离开了。

　　那个人就是楚天羽，错不了。楚天羽脑后那枚银针，是他亲手刺进去的。只要那枚银针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记起雪月。

　　他知道楚天羽是知恩图报，救雪月回来，那时候雪月已经昏迷。楚天羽以为雪月只是受了惊吓，他不知道，雪月中了毒。

　　无花会的尸毒，陆逸之心疼地看着雪月手腕上的一道小小的红色伤口，眼眶也红了起来。

　　果然，他们躲了三年，还是没能躲过。

　　那么，他便不要再继续躲了。

　　尸毒，如误了一日之内的时间治疗，无药可解。而这里，离最近的药铺，来回也要两日的时间。

　　只有一个办法，能救雪月——

　　吸毒。

　　用一个人的死，代替另一个人的死。

　　这是无花会所有毒，通用的解药。

　　而这种解药，却是世间最难找的。

　　“雪月，爷爷可能陪不了你了。”陆逸之花白的胡子颤抖着，粗糙的手掌轻轻触碰雪月的脸，“在我死前这三年，你能陪着我，已经是我的福气。你摘的灵芝，看来我是没有福气吃了……”

　　“别伤心，能替你死，爷爷不知道有多开心。只是担心你，被别人骗了怎么办，被坏人欺负了怎么办，生病了没有办法照顾自己怎么办……萧萧，那丫头，我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呵呵，至少老天没有让我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能瞑目了……”

　　“你要好好活着，爷爷知道，你现在可以自己活下去了不是吗？老天给我三年时间，让我做你的拐杖，现在离开我，你也可以自己走了，是不是？你不再是那个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知道的姬雪月，你是陆雪月，以后也是……”

　　“你喜欢的那个人，这恶缘，怎么就这么……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我留了遗书，你会知道怎么做，我能给你的，全都给你，你要好好地活着……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