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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四章:争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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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办了母亲的丧礼,高阳景未与姬世辰商议,便迎了姬太夫人与孔太夫人,一同归来汤谷。
姬世辰对此极是感激,连称深谢殿下。
高阳景微微苦笑,道是万幸,令慈终不似家母般倔强,还算劝得动,况且此地军政要务堆积如山,是所谓千头万绪,以你总揆,总不好让你也如我昔时一般,两头牵挂。
然而姬太夫人那时身体已并不算很好,隔一年多,也因病过世。只不过她来到汤谷,最后时分,姚妃还能常常侍奉左右,让高阳景看在眼中,心里能稍微好过一些。姚妃的兄弟姚嗣,彼时掐指算去,丧满便已成人,姬世辰即应许姚妃,若无意外,将来当以其为丹陵郡府主簿,带在身边。
高阳景在旁听见,摇摇头,轻声细语叹道:“表兄竟跟姊婿抢人来了……”
姬世辰几乎立时接口,应道:“你军府位高权重无小事,我是怕他错不起。”
被微微噎了一下,高阳景定一定神,认真瞧眼前的好友。显然对方没有恶意。但以前的姬世辰,即便是强抑愤怒的时候,也不会这么同他说话。
也不知道,是丹陵郡的杂事太多,令他心烦,还是发号施令惯了,一时忘形。
不过,无论出于哪一种缘故,“你等我说完啊”这种朋友间撒娇般的话,似乎也都是可以免了的:若是前一种情况,姬世辰没心思听;是后一种,那他不想听。反正,姬世辰的考虑没有错,那就按他说的做。信他,毕竟是习惯了。
接下来的数年里,中州大地持续乱战。高阳昊与皇帝,都觉手头钱粮吃紧,一时各地征调频频。此时东南正旱情不断,高阳景收到朝廷严令,先是头疼,接着十分头疼,最后几乎瞠目。军府和王命之间,姬世辰竭尽所能,协同内外僚友,各种折衷,总算没让升州激起民变。然而,既然汤谷并不曾把一切征收来的钱粮都上缴咸池,无论皇帝还是郯王,总之,朝廷,似乎都是很不满意的。
姬处默对此,也不打算作什么表态。反而是姬岳,看看楚州,看看几年前分立的沅州,再看看因为处默被召回,而令他自觉失去了的清州,心下越发焦虑。
姬世辰与他本是远房族亲,相差二十岁,几乎两代人,更兼素来貌合神离;如今的高阳景,也已累迁至都督升州江南诸军事,升州之外,楚州、沅州,乃至浔州的江南部分,皆在镇东府节杖指麾之下——他与高阳昊,又是昔日同心兴兵的堂兄弟。如今楚州下游的升州倒是蒸蒸日上,分明是高阳昊要压住他姬岳,而姬世辰不可能顾念那些本就稀薄的族亲之情,他也没必要指望。
升州和楚州之间,浔州刺史尚在观望,沅州刺史是高阳昊的亲信,坐镇东郢都督升州诸军事的征东将军鲁郁,既是高阳景同僚,也是镇东府军咨祭酒鲁存仁关系密切的从叔。楚州的姬崇居然还未感到威压,实在令人着急。不过处默与他,都与皇室沾亲,此时倒向皇帝,或许还有一线偷巧之机。再者姬世辰虽然骨子里不像肯买他姬岳的账,却对本宗的处默礼重有加。拿住处默,也就能拿住姬世辰。
而拿住姬世辰,就拿住了高阳景,和整个镇东府麾下的地盘。
这么想着的姬岳,便通过一些姻戚,向高阳昊打听消息。高阳昊对他生疑已久,提防也已久——那位被郯王世子弄死的柳下妃族人,恰恰的就是姬岳女婿。不过姬岳已经算到这点,是以那些去打探消息的人,先得了他暗示,就在高阳昊跟前,频频对处默大加嘲讽,说是此人看似遇事不惊,又仿佛对郯王充满信靠之诚,实则毕竟是帝室之婿,只怕别有图谋,只怕对郯王不利。高阳昊心道信你才是有鬼,反而信了处默。他猜疑的是高阳景,又觉高阳景方面如今壮大,不比昔年,大抵只有处默能拿住姬世辰,便下了决心,趁手里还拿得住权,委派处默做了升州刺史,就近盯住镇东府和丹陵郡。
制诏与告身,同日到达姬处默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姬岳、高阳昊甚至皇帝、太后各自派人传来的问候与交待。
姬处默先是莫名其妙,继而只觉岂有此理。
得到消息的姬世辰则精神一振。虞公纪与鲁存仁,也各自欣慰。
姬家内堂,许国公主接获外间传报,拊膺叹道:
“混账东西!总算能见着面了。”
陪在边上的管夫人犹豫了一下,想帮个腔说“是不容易,他兄弟几个都一德性”,怕公主忽然引动伤心,索性又憋了回去。
隔日僚友亲朋诸位相聚,因着大家心情略好,闲话也随之变多。虞公续又说起,当年初入仕途未久,鲁存仁的亡父恰巧任职升州,还拉过他一把,让他做过升州从事史。这从事史有好几类,在刺史之下,是州府最高一级佐吏。鲁存仁只笑,说你居家不仕,真可惜是因抱病经年,不然你兄弟二人那没写完的《东宁国志》,现在也早该定了稿,传抄得纸贵丹陵。姬世辰在旁也笑,说我听闻他只有两个年幼女儿,曾拿青虬婚事问过他,他居然顺口回了我句二流伯爵滚一边去!虞公续大笑,道:下次来我家,下台阶当真留点神,别脚一软干脆滑到底了。
虞公纪稳居上座,神情淡淡地道:
“你两个儿子,公续两个女儿。太像刻意来占我家便宜,自然也是你活该被笑话。”
一众大笑,不提。
另一边,得到朝廷和府中两方面消息,高阳景也觉松一口气,心知姬世辰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那时姚妃也悄悄同高阳景说起,两家孩子都渐渐长大,恐怕不该让姬世辰的儿子同高阳劭,继续没日没夜扎堆一起。——“万一鸾儿还在世子位上,便被看出是女儿,殿下你跟表兄那里,按先前说的,反而真不好相见了。”
高阳景点一点头,道了声“我自有数”。姚妃又悄声同他耳语几句。高阳景侧头听着,忽然眉一扬,摇头笑道:“竟然巧得如此。”
王妃有身的好消息,在各家名流及其内眷之间,迅速传开。士民向高阳景道喜,内眷向王妃道喜——许国公主遣人道贺,孔太夫人道贺,管夫人道贺,其他各位夫人亦纷纷道喜。此时即便最迟钝的人,也已悟到甘渊郡王至今未聘世子师的用意所在。昔日常与高阳劭游玩的孩童,倏然间减了四分之一。不过,少去的那些人,大多本身便不是出在高阳景看重的人家,高阳劭也是个不知愁的,反而觉得耳根子清净不少。姚妃倒怕她想得多,夜里召她来,打算娘儿私下说些体己话,见面又不知道如何说起,唤了声“阿鸾”就滞住,欲叹难叹,搂了她在怀里,轻轻抚她头发脊背,终究无言相对。
高阳劭本来乖觉,偎依嫡母怀中,也低声唤了“阿母”,又轻轻笑道:
“阿母何必为我忧心呢。平日私下戏言,阿母都说妆奁之中,有几件宝物,是将来要随我出阁的。怎么事到临头,反而舍不得呢?”
姚妃低头看她——听着她是在笑,但肩头分明有些颤抖。大约,还是在怕吧,怕往后最寻常的日子也从此改变,怕从此和其他人家的女郎一般,要秉持着母仪妇道过一辈子——
那些东西,她从来就没上心过,也可以说,至今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