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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初啼(3) ...

  •   高阳景请求离京的表章,隔了几日,最终还是遣人递上去了。他没让记室插手,倒是定稿之前,彼时恰在王府做客的姬世辰不太放心,起身拿过草稿来看了看,右手三指将高阳景案头玉管紫毫一提,似乎想增删几个字,定睛通读数遍,摇摇头,又点点头,将那笔放下了。
      高阳景被挤到一旁,只顾闲闲抱着隐囊歪坐,见他如此,也觉好笑,眨眨眼:
      “对我,何必如此放心不下。”
      姬世辰淡淡笑道:“习惯。”
      闻之不由抚掌失笑,高阳景没再说什么。
      那表章呈上之后,一路畅通无阻,从呈递到朝廷核准,未满三天。

      “制诏:东疆守事,宜速有人,又当得亲亲有文武器任者。左将军、甘渊郡王高阳景,秉德忠正,虽未之国,当出为蕃辅,屏卫家邦,亦古之制也。今假景节,以为平东将军、都督海岱诸军事。”

      诏命一宣,高阳景领命之国。
      不过,这一路畅通得出乎意料,他总觉哪里蹊跷,忍不住也琢磨了一阵,直到越想越发觉得“这诏命文句不像姬世辰的手笔”,才莫名放一点心,回家便单和母亲妻室谈了这事。
      那时姚王妃心里倒是咯噔一下,暗道以表兄的性子,即便去见了姬岳,让步如何,也不至于还替中书郎们代笔起草制诰——凡人处世,那越俎代庖总归得有个分寸,你道姬世辰看人人都像看你。但毕竟怕惹得良人临走又悬心起来,这话也不便挑明,她便默默转眼向高阳景的母亲、甘渊太妃莘氏,唤了声“阿家”。莘太妃望望子妇,又望望儿子,蹙眉道:
      “你这琢磨事是琢磨到哪了?——世辰拿整条命赔你,还是拿半条命,就你欠他这人情也已经还不尽了,算那么清对你有意思?”
      高阳景登时怔住,转念一想也是,唯唯。
      “朝旨既达,你还不快走?!”
      “……是,母亲。”

      行装之类,姚王妃自高阳景递上表章之日,便已命心腹奴婢从速打点。近黄昏时,不待朝贤择日饯行,阖府微服悄然出京。自然,可相信的,姬世辰会在身后打点,营造甘渊郡王急于国事而不遑虚礼的风评。眼下,高阳景只需一路奔驰,离开咸池,奔向甘渊。

      在他离开之后的第五日,早已互相看不顺眼的丙王和丁王,果然各自点起私兵,拔刀相杀。掌握禁军的丙王带人闯进宫城,企图绑架皇帝和太后,宫城守军慌忙抵抗,而控制外军的丁王慌忙赶来反包围。两边的王国军和私兵部曲都为数不少,一时宫城之下顿为荒棘战场。他两派又各有党羽,在京都周边司隶地方纷纷起兵响应,眼看着这群人是再一次从城里打到城外。在京诸王有的见势不妙,想要跑路大吉,未料丁王一声令下,咸池城门尽闭、津渡禁行,扬言诸王公卿近在咫尺岂能不响应勤王,逼得这些亲王无路可走,有的索性也拉起人马去凑热闹。
      城南郊,别业犹如堡垒。姬世辰心中有数,传令家兵部曲,关门自守。

      不过,在司隶地方的各位反应过来“咱也可以开打”的时候,高阳景早已接近了乱离和安全的边界线。同时听闻前方后方传来的消息,心知咸池局势果然有变,高阳景立即遣人带话给高阳昊,介绍自己机智离京和合作的诚意。正在头疼怎么顺利回京的高阳昊,一得京城情况,暗自欣喜不已,连道“甘渊若能替我郯守住东疆,我必给你安东将军以上”。
      高阳景笑笑,说利禄功名都随命数,不过弟有个故友尚在咸池,是他为弟指了这条投奔兄长的明路,若无此友襄助,恐怕弟也无法施展随意,还请我兄入京之日兵马刃下留情,留这个故人为我司马——弟自为兄长守着东疆根基,凭兄自如驰骋京城朝野;至于弟到时该是什么将军,兄长任意。
      高阳昊频频点头,连称“你我兄弟,好说”。当时郯国的王国军累经杀伐,颇受挫伤,高阳昊先前也正犹豫是否接受丙丁两王招抚,未料今有甘渊王国军与高阳景带出的私兵,又有高阳景假节都督一州之军的虎符加持,再承京城两王交攻赠送勤王之名,名实兼收,气势陡为一振。两下议定,即日建牙,各自行动,高阳景先回自己封国,高阳昊则以司空名义领衔东疆之兵,挥师向西。
      高阳景待产的那位章翟婢子,在郯国首府到甘渊首府的路途中,一直都跟着高阳景的母亲。旁人都已歇息的深夜,太妃帐中诞下一名婴儿。亲手剪断脐带并匆匆将孩子包好的莘太妃,低声喝命从权随侍的子妇,让她出去多叫醒几个人,要召高阳景过来说话。
      高阳景夜半得到母亲命令,不知事由,匆匆翻身而起,赶来立在内帐门口,恭谨问询何事。
      莘太妃竟道:“你我母子,可以进来。”
      心下忽然一震,高阳景直觉必有什么不妙,豁啦一下掀帐而入。
      只见婢子似昏厥似醒,而母亲怀抱婴儿,神情肃然。那婴儿已然胎发浓密,似融合了父亲黑发与母亲章翟人的发色般,褐里薄薄带一层金,烛光下宛如星火闪耀,眼睛也还不小,脸庞圆润,气色喜人,望去并不似有什么先天不足。
      “这……”
      “你的女儿。不过,眼下恐怕得说是你儿子。”莘太妃的手,隔着襁褓,轻轻拍打着怀中婴儿。“你也是领兵的人。如今,该有世子。”
      高阳景自知母亲所指:现今大战在即,万一郯王前线吃紧,如若自己不得不上阵,如若有什么万一……那么留守甘渊王国的国吏,还需要一个再战的理由。
      他只能点头:“……是。”
      “我与姚新妇,都有若干心腹老婢,藏得住事。但这女子。”莘太妃瞥了一眼身侧的婢子,“方才似乎看到了孩子。她与姚新妇,他日可恐怕甚难齐心。”
      “所以,你想想怎么办吧。”
      “……母亲!”
      “我只让你想想该怎么办。”

      天亮时分,郯国与甘渊边界上的某个村子,有个青年村民发现,自家门前冒出了个昏迷不醒的美貌青衣女子,只是发色和寻常村民不太一样。“是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婢子吧。”那村民一见“美貌”与“青衣”,也就明了大半。不过他并不知道这女子的来历,瞧着她有些发愣,又高声叫母亲和祖母,问怎么办。他母亲扶着祖母,一同从屋里出来,望了望这情形,似乎明白了什么,祖母道:
      “请个医士,先救人吧。”
      说不定是天开眼,给孙子送家室来了呢,老妇人心里想着。

      郯王向咸池冲杀的时候,有高阳景为他稳稳地守着后方,可谓毫无后顾之忧。东疆兵势炽盛,竟令咸池忙着攻杀的两王都感畏惧。但丁王还是本着先内后外的一贯风格,坚持终于弄死了丙王,回头派了个朝臣做使者,来向郯王高阳昊请和。
      高阳昊冷哼一声:开什么玩笑,我都到这儿了,你好意思叫我回去?
      ——已然回到京城内居住的姬世辰,听闻任职侍中的堂兄处默,传来了这么句话,不禁噗嗤失笑。团扇这时节是该收起来了,但换了把麈扇,照旧掩了口。
      “他上次来,可不……也难得他有一次底气这么足。”
      姬世辰闻言又笑。处默感慨般伸了个懒腰,续道:“甘渊王居然还有两下。”
      “阿兄,我都说了多少年,以我择友,二十年来还未瞎过一次。骗你作甚?”
      处默手指敲着案头,扣扣地响:“诶?你要不成心骗我,那还是你么?”
      “……阿兄这话从何说起啊……”姬世辰右手麈扇掩了口,笑意从眼角里沁得出来。
      “不过,咸池内外,怕是一场好打。我无一官半职,自然好躲。阿兄已是三品朝官,还是小心从事。千万别这当儿,还天上掉下个某将军给你做。”
      他兄弟容貌有几分相若:剑眉,杏眼,鼻梁峻秀高挺,不过姬世辰因着格外善笑,瞧去又好似是桃花眼;身量都颇出挑,处默年长十岁,三十多岁的身板匀称有力,不时握拳的手指修长,健与美都恰到好处,却反衬得世辰毕竟文气了。
      “掉下来又怎么着?是福不是祸,是祸……我不还是能躲过?”处默扬声大笑。
      他并不知道,难得受他一次赞赏、为人守着后方的甘渊郡王,如今正无比怀念有他兄弟守着身后的时光。不过,即便他知道,大约也只是又一场大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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