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庄园》煌瑛

4、凯瑟琳的故事3

　　我的恐惧并非没有理由。
　　在所有令我害怕的事物中，最可怕的就是夫人。是的，她还是像从前一样，高雅、从容、神秘……但在我看来，她的一切都变得令人恐怖。
　　她的心跳越来越有力，她的脸色越来越红润，她的声音越来越清亮，她的头发开始改变颜色——不是脱落，而是从白色变成褐色——她的皮肤越来越光滑……最让我难以理解的就是这点。我一再问自己：这可能么？这可能么？她就像一棵经历了寒冬的老树，又开始发芽。但她不是树啊！
　　夫人对我的态度越来越温柔，但她也看出我的恐惧。她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
　　我记得有一天，她自言自语：“啊，她在怕我！不过我不会怪她。我也曾经怕过啊！”还有一天，她认真地看着我，对她自己，又像是对我，用惋惜的语气说：“我知道这女孩想离开。我知道啊！换成我自己也会这样想……哎，那时候我也是这样年轻……”

　　终于有一天，我趁着夜色逃走了。背后的庄园那样阴森，好象随时都会生了双腿来追我。但最令我害怕的是：在不经意的回头时，我分明看到阳台上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夫人，只有她会穿苍白色的睡袍。她发现了我！
　　我产生了幻觉。我听到夫人在我耳边轻声说：“跑吧，凯瑟琳，跑吧！既然你这样希望，我不会让你留下遗憾。但你会回来的，我知道……”
　　我疯狂地飞奔，机械地寻找生路。当我终于来到公路上时，身体已经麻木，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我浑身颤抖，冲着驶来的车辆使劲挥手，拼命叫着：“请带我到雪街656号！谢谢！谢谢……”
　　当我昏倒在一个好心的司机面前时，心里只有最后一个希望。
　　雪街656号，那是雅渊留给我的地址。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而不是雅渊的家里。
　　护士微笑着对我说了些安慰的话，医生走了进来，他们一起给我做基本检查。我松了口气。就算送我来的不是雅渊，至少我是脱离了那个庄园。
　　但是情况越来越奇怪。一个大个子警察走了进来。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另外一个警员守在走廊里。
　　“小姐，”大个子微笑着说：“可以告诉我您的姓名、住址以及联络您家人的方式吗？”
　　怪事。医院什么时候开始雇佣警察做这样的事了？
　　我开始焦躁起来，心里突然涌现许许多多不安的想法。
　　“我……凯瑟琳……”我喃喃道，琢磨着怎样才能编排一个合理的住址。
　　幸而大个子并没有急着问。他在小巧的口袋电脑上戳戳点点，似乎在开启什么档案。“凯瑟琳？这名字曾经很流行，但现在很少见了……”
　　当他再一次望着我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疑虑。
　　“小姐，我恐怕你得和我们走一趟。”他说。
　　这是很老套的说法，意思就是我有麻烦了。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不去！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我拉紧床单，惶恐极了。
　　“小姐，”他的口气明显严厉起来，“我怀疑你非法入境。你不属于我国公民！”
　　天！我觉得脑子乱套了。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和我说，我不属于我的国家。
　　“不……不可能……”我结结巴巴地争辩，然后开始报上自己的履历，犹如小学生背诵课文一般。可是大个子只是一个劲摇头。当我终于无话可说的时候，他用猜忌的眼光看着我，说：“小姐，也许你说的那些学校啦、医院啦确实存在，但我只知道一件事情，就是我国的档案中没有你的名字。”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乱了。他说的话我根本没办法理解。我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在一所封闭的学校里念书。供我上学的是茴香夫人，我的资助人。难道因为我是孤儿，所以没有人给我登记注册吗？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只是一个劲哭。大个子也很为难。
　　这时，我听到病房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对不起，警官，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我惊喜地抬起头，伸开双臂叫道：“雅渊！”
　　但雅渊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走过来抱住我。他拉着大个子走出病房，在门外嘀咕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见。
　　不过三言两语之后，大个子的眼光变了。我可以感到他那种深深的厌恶……不止是厌恶我，而且还有雅渊……

　　坐在雅渊的车里，我依然万分惶恐。
　　“我们去哪儿？”我战战兢兢地问。
　　“庄园。”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浑身一颤，“不！我不想回……”
　　“不行！”雅渊温和地打断我，口气却很强硬。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恢复了往日的镇静，直视着我，“夫人在等你！”
　　我惊呆了。
　　据我平日的观察，研究所的人和夫人虽然不至于相互敌视，但也没在什么事情上沆瀣一气——至少还轮不到夫人来指手画脚安排研究所的成员……但现在，雅渊居然对我说“夫人在等我”！好象他是奉了夫人的命令来带我回去！
　　我沉默了。
　　黄昏的血色吞没了一切……

　　夫人果然站在那个阳台上。也许她从昨晚开始，就没离开过。她看着雅渊把不情愿的我拖出车子……我不敢和她的目光交接，但却从感觉到她深深的怜悯！
　　“以后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了吧？”雅渊不知和夫人说什么，我一个人缩在沙发的角落，不敢仔细去听，但却听到了夫人幽幽的叹气，宛如为我惋惜：
　　“可怜的孩子……我应该告诉她一切！那样她就不会选择你！”
　　什么？！我不懂……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
　　正当我困惑的时候，夫人走了过来，抚摩着我的头发：她一直很喜欢我的头发和眼睛，因为我们拥有相同的褐色头发和绿色眼睛。
　　“也许……”她只说了两个字，后面的内容就被叹息湮没。
　　但我却感觉到了一种难得的温暖！在我开始害怕这个庄园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的温暖！——就在那一刹那，我的心理忽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觉得，也许夫人是希望我能逃走的！而雅渊……也许我一直就搞错了，最可能伤害我的人也许是雅渊！
　　“那个时间应该快接近了，不是吗？”雅渊和夫人说话的口气一直很冷淡，甚至有点厌恶——从前就是这样。“为什么你会纵容她逃走呢？难道契约失效了吗？”
　　契约……？这又是什么？他们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我……不！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被一个奇怪的夫人收养。难道这就注定我要被拖进可怕的事件里吗？
　　“即使经历千万年，只要血液没有改变，个性依然不会变……”夫人依旧抚摩着我的头，好象疼爱孩子的父母，“我知道她会这样做！今天我要把一切告诉她，然后她就不会做傻事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也很疲倦，但带给我的震撼却不是用几个字能形容的！
　　我将知道一个秘密！至少在昨天，它还是个秘密，带给我不安和恐惧，然而在今天，我将了解它。
　　单纯的我当时相信，和夫人、和雅渊共享了这个秘密，就会了解他们的苦衷，成为他们的伙伴，不必再为他们奇异的举止而忐忑不安。我甚至天真地认为，也许等我知道了一切，我会成为雅渊的帮手，而不是像现在，让他头疼得有些厌恶我……
　　但我只对了一半……
　　“孩子，”夫人的声音依旧有点疲倦，“煮上咖啡，到‘我的房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