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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绿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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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iter,再来一杯螺丝起子!”半醺然中,坐在吧台上的十夜扬手。“啊?”好象有什么障碍,讶然中十夜懒懒望去,居然拍上了旁人的脸。
然而更大的惊叹是在看清了那个男人以后——一身深色西服、内里是白衬衫衬着脸色如玉,看不清五官,倒是似乎没什么表情。十夜心里暗叹一声,真是稀物。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意,道歉之后“啪”一声响指,“也给这位先生一杯。”
话音未落,倒是酒吧老板走了进来,“难得我请杯酒就有人抢着买单啊,真是幸运……”一袭深红的晴红笑着飘了过来,微微跟他一颔首,看过来夜这边的时候又皱眉,“夜,你怎么又喝怎么多?可别又醉倒在我这,把你打包成垃圾我都麻烦。”语气中几分调侃,几分关切。
十夜迷迷糊糊寻声看去,眼前已经不稳游离出几个相同的人影来,只好笑笑。“红大老板,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能醉死倒是好了……”右手的食指晃晃悠悠指着脑袋,“可惜就是这里太清醒了。再来再来!”
晴红稍稍走近就闻见醺天的酒味,拿住了十夜乱晃的手,“还说没醉,都已经这样了。”语气里几分叹息。待到问吧台里的Waiter得知十夜已经牛饮了五杯以后,开始叨叨起来,“你还是回家吧,都这样子了。酒吧里也不差你这一个醉客。”十夜想想,朋友的地方还是别给惹麻烦了,酒吧里的热闹气氛,都无法抑止地让自己想念起叶子来,疯狂的。出去外面冷静冷静,也好。
想归想,却是站不起来。“红……我站不起来了。”十夜用带着几分懒散几分可怜的语气说来,倒是惹得晴红骂不下去,泄气似的挥挥手,“算了,我找个人搀着你送你回去吧。”环顾左右,这夜火红燃烧着,正是人仰马翻的时候,哪里有空闲着的人手?目光几分迟疑,那个深色西服却说话了。“晴红,正好我也该走了,我顺便好了。”
晴红几分为难,“这怎么好意思?半夜把你抓过来修东西,休息一下喝杯酒再走不迟。”
“没什么。”他淡淡说着,眉间却又似乎透出一丝笑意出来,瞬息不见,“反正钢琴的音也已经调好了,该走了。”一把抓住十夜,“走吧。”
晴红默然,“那——走出去几百米才能打车,把这个醉鬼送上车就好了——拜托!”
深色西服拽着十夜往外走,十夜浑身软软的只好被动地被拖着,却吱吱笑着,“你还是真是个好人呢。”
他却不说话。
抓的十夜的胳膊有点生疼,出了门口十夜便软了下来。“兄弟你慢点走……我走不动了。”外面的冰凉的空气侵袭了过来,拍打着自己的脸,便是说不出来的心情。门里的世界明亮而热闹,门外的却是昏暗而冷清。凉凉的雪花打着自己的脸,十夜突然觉得其实自己还是适合呆在这样的场景里,门里平安夜的火热,不是属于十夜的。
越冷,自己就越清醒,也越寂寞呢。
“啊,我不行了。”十夜突然推开拖着自己前行的他,捂着肚子在路边停着,靠着一棵梧桐树。
“怎么了?”
十夜一边低低呻吟着一边断断续续的回答,“也许、也许……是……凉风……吹、吹……的。”虽然身子很冷,却不停的冒汗出来,要不是靠在树上几乎整个人都要摊了下去。
“呃——”十夜干恶,酒意返了上来,想吐,却半天也吐不出什么来。是了,今天根本就没有吃东西,所以就算吐也只能返出自己满嘴的苦味来。
深色西服他默默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十夜的背。
十夜在路边恶心了半天,浑身湿湿的汗都被风干,难受的很,软软的也支持不住自己,不知不觉顺势就蹲了下去。
他在耳边好象说了什么,声音似乎很远,怎么也听不分明。然后他好象走开了。
雪地的寒夜里,孤零零的只有自己,十夜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哀哀想着,只有自己。远处酒吧隐隐透出几分钢琴声,都是圣诞欢悦的调子。
叶子,原来你真的不要我了呢,这样的夜晚,就算我这么难受,你也是放心让我自己一个人了吗?一个人在寂静的暗夜里,心里所有的爱情都已经被舍弃,好难受、好难受。
腐烂的十夜哦,嘲讽着自己,心里几分酸,想笑,却发现未曾扯动嘴角,泪已经滚了下来。沿着脸颊流过嘴角,咸咸的,滚到掌心,似乎要烫着自己。
身体难受的要死……但是心里更难受……压抑的心情,十夜捂住脸想遏止难看的自己,却发现是徒劳。一落泪,便是怎么也无法停止了……也不可能停止……反而泪水越流越多,越落越多……没有止尽似的……
没有止尽……
雪下着,这样的夜。层层压住了雪松,活生生个圣诞的景象。圣洁的雪湮没在江南烟雨里,有些东西却已经悄无声息地死掉了,也许就在十夜这哀哀的哭泣中死掉了。
不是声嘶力竭的哭泣,但是也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完全酒醒的十夜呆呆着,坐到了雪地上。
有双有力的大手扶起了十夜,坐在了道边绿化的花坛上。原来是深色西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同时递上了一包面巾纸。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默默陪着坐着。
十夜呆呆着,擦拭着脸,能感觉到眼睛已经红肿着了。“我可以靠着你一会儿吗?”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干哑的,低沉沙哑的很。
他颔首。递过来一罐热的咖啡。
沙哑的声音道谢着。“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呢。”
“没什么。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依旧是那个淡然的语调。
“那么,你可以陪我说会儿话吗?……谢谢你。”十夜的眼睛依旧是红红的。
“嗯。”
“你别见笑……我刚刚失去了叶子,我最喜欢的叶子,心情有点……压抑太久了,就有些失态了,因为我实在是忍不住。”
“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她说不喜欢我打她手机,因为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所以从来都是我在等她的电话,痴痴地等着她的电话。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也给她寝室挂过电话的呀,同学接了也都没什么的,但是我还是一直在等。”
“好容易她毕业了。却老是跟同学出去玩,更加不许我打给她了。有次明明说了,晚上给我电话的,但是我坐等半天左等右等干等也等不来。等到我实在忍不住打给她的时候,她说跟同学在唱歌。她从来都把朋友啊同学啊什么的看的比我重,把我藏的掖的严严实实的,我心里好受伤。我跟她说,你不是说了晚上给我电话的么?她那边说,那就现在聊好了。一句话把因为听见她的声音兴高采烈的我泼了冷水,我等了一晚上也不是她那样的敷衍啊……她都不知道我等她等的好苦……”
“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受伤,这样的感情让我实在好煎熬。我总是好难受,但是哭完以后心情还是很不好,为什么叶子不了解我的心情不能陪在我身边不让我孤独呢?”
“我好痛苦,叶子她说爱我的,但是一直表现的好冷淡啊。我只有她,我只爱她啊。可她从来也不是把我看的最重。于是只有我在这端慢慢地等,等着她的只言片语等着她的微笑莞尔。”
“不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很牵挂,心心念念的只有她。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总是让我觉得很受伤。我也不想让她觉得很为难,只好拼命抑制自己想见她的心情。她难受的时候,我费尽心机想逗她高兴。在一起好多年了,每次她的生日我也早早就开始准备,但是她还常常在那时还是不能陪我……”
“但是就算这样的感情,这样的牵挂她也终于还是不要了,叶子她终于还是不要我了舍弃了我了……我不要这样的啊!”……不觉泪又潸潸落了下来。
“记得……”
十夜低低的声音说着,他默然静静听着,仿若时光凝固了一般。
“那天,我开了手机,一条新短信。‘今晚六点,老地方。’我匆匆过去,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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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酒吧里,叶子浅淡地说,母亲给她介绍了一个丈夫,不,是很快成为她丈夫的人。“夜,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你也知道,我们现在这样子……是不行的。”说话的时候叶子的声音跟她的表情一样木然。
十夜也没有说话,轻轻啜饮着手中的血腥玛丽,在流光中显现出嗜血的颜色。放在酒杯上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显现出过分的苍白色,描绘出骨节的形状。
两个人中间流淌着一种莫名的静默,与酒吧里的欢笑以及成双成对的气氛格格不入。
酒吧里却流淌着温柔的曲调,《江南》的字字句句被清晰地扔了出来,合着那些丝竹流水声。“圈圈园园圈圈……甜甜粘粘甜甜、的我深深看你的脸……想起的温柔、满脸的温柔的脸……”
十夜朝吧台里的侍者招了下手,侍者熟稔的放下一杯血腥玛丽。沉默依旧卷袭在十夜跟叶子之间,气氛却莫名有几分暧昧。
半晌,才出来一句。“那你的意思。”明明是个问句却被夜加上了肯定的语气,叶子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低低合了一句。“最后一次,今天。”
人去楼空。
十夜倒在自己的床上哀哀笑着,血红的唇色也缓缓道出几分凄凉来。床单都已经被弄的皱巴巴的,却不想起身。想起叶子被蹂躏的红肿的唇,走前那包含太多意味的一瞥……那又怎么样?终于又只剩下自己了呢,真是悲哀。唯一的那个说爱着夜抱着夜给着温暖的那个人,终于也离开了。
房间里空荡荡着,冰凉的空气侵蚀着肌肤。好冷……十夜抱住自己的手脚蜷缩成了一团。
心里空空的,因为叶子走了。而且再也不回来。
直楞楞盯着天花板,还是睡不着。夜翻身起来,随便套件衣服,开了电脑。
常去的社区冷冷清清,在半夜三点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在,明晃晃的电脑晃着自己,好象冷冷嘲笑着自己似的。
比翼连枝当日事,而今,叶子,十夜只剩下一寸相思一寸灰,一个空皮囊而已。
曾经谈笑间说着要“梧桐相待老”,而今清冷的夜里,梧桐叶子早早落尽,空剩了一纸笑话。叶子跟十夜,曾经是酒吧里相熟的客人里最欢乐的一对,然而那些时光,竟都似指间的砂尘消失不见。
十夜狠狠地把长长的指甲戳进自己的掌心却没有感觉,因为心里已经死掉了,心里唯一的那块柔软的地方。跟着叶子一起死掉了。
叶子清冷的脸,温和的笑颜,软软的身体……几乎以为得到了幸福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不见。
开了手机。却有条短信静静躺着。“本周五婚礼,作为伴娘你来不来?”
去不去?
十夜的唇边似乎绽开了一丝笑意,却几乎没有颜色……直接把手机关了遗弃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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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十夜的声音低低咽呜着,像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猫。“哪怕那是她的婚礼?”
深色西服轻拍着夜的背,轻轻的说,“没有的事,应不应该,看你自己怎么想了。若是想去便去,不想,也就算了。”
“婚礼在周五……平安夜……便是今天呢。”夜微微抬头,昏暗中还能看见满脸晶莹的泪痕,如同暴雨梨花,衍生出种莫名的美艳来。
他似是痴了,身体微微僵硬,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十夜低着头幽幽又叹了口气,“所以去不去,也许不重要了。……我们的爱情,真的是不能长久的吗?叶子……都是错?!所以,你才扔下我。”
“还记得夏天的傍晚我们躺在软软的草地上看着天,火红的颜色一直蔓延着。拿着草我们给彼此带上了戒指,相约着一定要陪着彼此到天长地久地老天荒呢,没想到冷起来的时候,都成了笑话……”夜呆呆重复着,“都只是笑话……”眼中却簌簌落下泪来。
“叶子她会跳舞,她最喜欢绿色,她说那是最有活力的颜色。所以她跳舞的时候总是穿着浅绿的纱裙……转啊转,圈圈圆圆圈圈……就是一只最美丽的天鹅,于是那样转啊转,一直记得。自己却在里面转不出来了……就象迷路了一样。”
“夜里总是失眠,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以前的事情,在想为什么走到这样的状况……不小心就是睁眼到了天亮……偶尔迷迷糊糊的时候总是再做梦。梦见自己在大街上看见了叶子,我站在那里怎么也动不了,我拼命喊她拼命喊她,她却怎么也不看过来不回头,挽着身边的人走慢慢走远了,远到影子也看不见,然后我哭啊哭啊,醒了发现枕巾湿透……睡着了做梦,比醒着还累,就想自己活着实在是好累好累。”看不见夜的脸,只知道她下面的雪都已经化开了一片。
“也会去想,那些时光,那些欢笑……难道都是错的吗?!难道我们是拉拉就是错的吗?”
“不会。”深色西服浅浅却坚定地说着,脸上却没有讶然,“那些遇见那些想念那些邂逅,都不会是错误,……不是错误,我们才会欢笑,才能珍惜。”
“咦?我是拉拉,你怎么不惊讶?”
“晴红的酒吧不是拉拉的天堂么?”
“那么,你也遇见你的邂逅了吗?”
“她?栀子花开尽的时候,走了,再也没回来。”
“你等着她?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十年来她根本就不知道。但是又怎么样?是我陷地更深,是我愿意等着,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回头,就是她的决定了。”幽暗的夜,他的声音里也是无尽的惆怅。
“为什么你的痴情她也不回头?”
“很多其他的外物纠缠在我们中间。也许她是不能回头吧……象圣经里那个故事一样,自己当真是有些可笑。”
“你会继续等多久?一直等到她回头吗?”
“不。也许她根本就不会回头,不死心的是自己……所以,只需要等到自己死心为止,那时这些漫长的等待,都成了日后不会后悔的原由。”
就算昔日再多欢笑,今日再多不舍,原来竟也是不能回头了么?就像寒风中挂在枝头上那几片刷刷作响的枯叶,绿叶尽已逝去。
夜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咀嚼着“不回头”几个字。今日,纵使相逢应不识了么?
身边漫漫响着《江南》如泣如诉的歌声。
这长夜漫漫,我在想着谁,叶子,你可知?
在一个冰冷无人的家里,阴暗的月色照进房间,正好可以看见一个像框被随便扔在地上,玻璃碎了,照片上两个女生露出来的脸上,却依旧明媚地笑着,笑着仿佛到了世界尽头也无所谓似的。
《圣经》,“不回头,不回头,一回头就成了盐柱。”
2004.1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