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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血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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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悯我?”长发覆面之下,他的眼底浮现的只有死色。
我微微一怔,“怜悯之心本是善意,又有什么不对?”
他沉默不语,我虽觉得此人古怪,但见他手腕上遍布溃烂伤痕,终还是为他覆上了药粉。
细白的粉末轻轻洒落,他无力地闭上双目。药粉触及伤溃之处时,他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想来是在强忍着痛苦。我叹了一声,回头向兰草要来洁净的白绢。
“包扎起来会好的快一些,但也不能束得太紧。”我一边说着,一边将白绢覆在他手臂上。始终沉默的他却忽然睁开了那双硬冷的眼,我被那目光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为之停顿。
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小姐,雨已经变小了,我们赶快走吧……”兰草结结巴巴地说着,车夫也小声催促。我为那个人包扎好左臂上的伤处,将余下的药粉留给了他。“每隔两天换一次,不过,我也不能保证能治愈你的伤。”
他微微侧过脸,依旧闭口不言。
我起身,接过兰草递来的雨伞,慢慢走出了门口。
雨虽小了一些,但风势依旧不减。临上马车的时候,后方似乎有声响传来,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庙门却已被风吹上。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以前也曾救助过病卧街边的可怜人,但他们的目光大多充满凄苦与挣扎,从没有人的眼神会像他那般沉寂如死灰。
就好像,好像他已阅尽千万年的岁月流逝,沧海桑田在他眼中亦不过尔尔。
很奇怪。
只是他对我这般冷漠,我却并未对他怀着怨念。
听着窗外的萧萧风雨之声,想到他伏在古庙那沉默的背影,我的心情竟渐渐低落。
直至回到家中,钟伯撑着伞在门口相迎,我下了马车迈进大门,心里还是不安。于是回身道:“钟伯,我想请你去帮一个人……”
钟伯听我说完后,也犹豫过,但还是冒着雨离开了府门口。
兰草不停抱怨,说我不应该搭理那个古怪的男子,更不该叫钟伯去接他回来。“谁知道那是个什么人啊?万一是不怀好意的坏人,小姐您这样不是引那什么……”
“引狼入室?”我笑着轻轻推了她一把,“只是让他在后院柴房养伤,家中有那么多护院,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兰草翘起嘴巴,还是不大乐意。我想着如何去跟父亲商量,可走到书房门前,却听到父亲在里面与人交谈。我从未听到父亲那么激动,似乎是跟生意上的事情有关,便只好默默退了回去。
檐下水滴渐渐静止时,钟伯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他说,依照我讲的地方去找了,但关帝庙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堆潮湿的稻草,四下并无人影。
我愕然,那么大的雨,他会去了何处?
兰草却高兴,大概是觉得终于不会有危险了吧。
身后脚步声响,有低沉的声音响起。“明珠,听说你刚才去找我,有什么急事?”
“啊,父亲。”我匆忙转身,犹豫了一下,道,“已经没事了……您刚才是跟人发火?”
父亲抚须笑了笑,“是兖州那边的分号出了些纰漏,我已责令张管家去查,你不用担心。”
我默默点头,他脸上虽含着惯有的笑容,可眼里却藏着深深的烦忧。
*
天晴之后我曾再度乘车前往关帝庙,可是就如钟伯所说,那里已空无一人。
那个人似乎就此失去了踪迹。
此事横亘在我心头,如一块搬不起的石头,但也仅此为止,我别无他法。
一个月后,外祖父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舅母重病。因母亲也抱恙在身,我便前去邻县代她探病。在那里小住两日后,我踏上归途。本想着要在日落之前赶回家去,可因前几日一直落雨,道路变得泥泞不堪,那日天色渐暗,马车却还在路上迤逦。
天边寒鸦数点,道旁衰草连绵。马车急速前行,我祈祷着能在城门关闭前抵达陈州。
忽然间,车轮好似被什么卡住了一样,整辆车子猛地朝前一冲。马匹发出一声哀鸣,随即发狂地奔驰起来。我抓着窗棂急问:“出什么事了?!”
“小姐,有人放冷箭!”车夫惊慌失措地想要控住受伤的马匹,但此时车子已被拖得歪斜。火光突现,自两旁山道间飞掠下众多黑影,顷刻间便挥刀砍向车夫。
血光飞溅,车夫惨叫着跌了下去。我手心发寒,车边的随从们嘶喊着与那些黑衣人拼命搏斗,可不久之后,便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浑身发抖,抓住车门猛地打开,厉声道:“要钱吗?车后箱子里有!不要再杀人!”
满地污血中,提着钢刀的黑衣人霍然回身,齐齐向马车围拢。“钱?我们当然要,可更想要的是你啊!欧阳小姐!”为首之人冷笑起来,身子一纵便跃上车头。
我没有想到这些竟不是寻常的土匪,他们知道我的身份,竟是专门针对我而来。
仅剩两名随从护在我身前,一人喘息着叫道:“你们可知我家老爷与知府大人也有交情!”
“那又怎么样?!”黑衣人怒吼,猛然扬刀,一下子砍断了那个随从的脖子。腥热的血顿时溅起,喷得我满脸皆是。
我惊叫着跌坐在马车中,那些人如野兽般扑来,为首那人满手鲜血,已揪住了我的衣襟。可就在此时,他的手却忽然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紧接着,双眼圆睁,眼珠子几乎要迸出血来。
“放开我!”我竭力挣扎着,他再一次死死掐住我的颈脖。
“什么妖法?!你用了什么妖法?!”黑衣人的眼角渗出了血丝,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众人见状急忙上前,可才一靠近此人,便不由自主地连连倒退。
“老大,你的背!”有人惊呼起来,那个人摇晃着身子松开手,迟缓地转过身子。他的背正对着我,脊骨处竟漫出了红得发黑的血。
“啊!”他嘶声吼着,身子抽搐不已,周围众人惊慌着散开,眼睁睁看着这个壮汉如山崩似的倒在地上。
黑浊的血像爬虫般自他的眼角口鼻间流出。
我背倚着车厢,几乎要瘫倒。那些人喘息着面面相觑,忽然间脸色大变。他们的眼珠也都泛出了嫣红,稍稍一动,骨骼间咔咔作响。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腥臭,我看着他们僵硬如断线木偶,四肢扭曲着跌倒在地,不停地抽搐嘶叫。
躲在边上的另一个随从吓得落荒而逃,我跌跌撞撞地想要站起,可手足无力,竟连动也动不了。
低压的云层间稀疏着洒下几丝冷雨,山风袭来,无端传来一声轻响。我愕然回望,竟有一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车头。
一身墨色长袍暗如深夜,宽大的斗篷帽檐遮蔽了面容,唯有衣襟上煞白的串珠在风中簌簌摇动。
我抬头,无声地张开嘴,觉得自己似乎坠入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