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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惊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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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岁月静谧而悠长。这隐香山就像人间仙境,纤尘不染,万物自生。窗前的蕙兰抽出了碧色枝叶,白花谢了又开,溪边有鸟儿交颈鸣唱,却从来没有外人到过此处。
只有厉江流始终陪在我身旁。他待我极好,无论我想到了什么东西,不过多时他便能帮我找来,就好像世间遥远的距离在他手心不过咫尺。
只是他不准我碰触那些悬浮在屋前屋后的白色小珠。
春日的黄昏,我与他在溪流前漫步,望到了那些珠子,便不禁问他:“厉郎,为什么我的病早已好了,这些珠子还一直不收走?”
他淡淡笑答:“你身子还是赢弱,要没有法术的保护,只怕多病多灾。”
我怅然,侧过脸望着水中的浮影,他握住了我的手,低声道:“怎么?是因为我说的话而不高兴了?明珠,你放心,只要你在这里,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道:“我只是怕自己难以与你白头偕老……我每次想回忆一些事情,就会头痛欲裂,好像有一双手在撕扯着一般。厉郎,我的父母,真的是被山贼杀死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不是真的呢……”
他皱了皱眉,“既然头痛就不要再回想了。明珠,那些惨事已经过去,你又何必执著不放?我们现今生活在此,快乐安康,你父母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为你高兴。”
“但是……”我还想问他一些事情,却忽觉眼前一阵晕眩,好似波浪涌动。与此同时,他霍然回头,含怒叱道:“谁?!出来!”
静静流淌的溪流那端,出现了一个肌肤如雪的华服少女。霞光轻笼于她的曳地长裙,清丽的就像夏日紫藤。
她望着我们,神情却讶然。我正惊喜于这寂静山里终于有了外人,厉江流却紧握了我的手,朝着那少女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来到此处?”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他这样冷厉,不禁小声道:“厉郎,你别对她那么凶……”
那少女却上前一步,看着我的眼睛,迟疑道:“你……难道不知自己是在梦中?!”
“什么?”我愕然,头忽然隐隐作痛起来。
“一派胡言,住口!”厉江流冷叱一声,随即又将我护在身边,柔和道,“明珠,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我们还是回家吧。”
“可这位姑娘她……”我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心中疑惑不解,忍不住回头去望。那少女还站在潺潺溪流畔,眼里竟满是忧虑。
厉江流却头也不回,迅疾道:“那只是个神志不清的外人,你不必理会。”
“神志不清?”我再度回望,觉得那少女看上去双眸清亮,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他却微微愠怒,沉声道:“怎么?你不听我的话了?”
我还未回话,那少女却追上几步,急道:“等一下!”
厉江流猛然扬起袍袖,“给我退下!”
凌厉寒风卷过,天空突然变黑。我惊恐地闭上双目,待等再度睁眼,溪流依旧静缓,那个深蓝长裙的少女却已消失不见。
*
回去的路上,我问厉郎,为什么要将少女赶走?
他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回小屋,随后关上了门。“难道你想让她留下,再说些颠三倒四的话?”
“不是……”我垂着眼帘,点燃桌上的那盏灯,看着豆大的火苗徐徐晃动,“厉郎,我在这里待了那么久,还从没见有人来过呢……”
他站在窗前,在摇曳的灯火中,身影看起来有些压抑。
“你觉得闷了?”他的声音略显低沉,神色亦带着几分冷意,“与我在一起,难道还不够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座山真的如此偏僻吗?”我不想让他误解,急忙解释,但他却没有说话,独自开门走出了屋子。
“厉郎?”我怔了一会儿,追了出去。
夜色沉沉,满山林叶如汹涌浪潮翻动。我分明看到他就在前面走,可追了一程却觉自己离他已经越来越远。他的背影融入夜色,消失在我望不到的方向。
我惊慌失措,在茫茫黑夜里喊他。
回答我的只有无尽风声。我飞奔起来,寻遍了所有他能去的地方,直到精疲力竭,瘫坐在了厚厚的草坪上。
委屈与不安袭满心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身后却忽然一暖,有人从背后将我抱入怀中。
“厉郎!……”我惊喜回头,他低下头,下颔抵在我眉心,好像始终都悄悄跟在我身边,从未离开。
“以后不要再胡思乱想。”他眼神温和,消减了之前的冷峻,浮上春日暖意,“我只要跟你两个人,住在一起。”
他抬手,抚过我的脸颊。手指微冷,让我微生寒凉。
“好,厉郎。”我伏在他怀中,不再多问关于那个少女的任何事情。
*
自那日起,他有很多时候都会去溪流尽头的那个法阵打坐。
他说,要尽全力佑我平安。
我不能前去探望,只能默默留在小屋等待。倏忽间春意阑珊,屋前的花朵不知何时已凋落满地,白色的花瓣为风吹起,簌簌的,像积雪碎屑,飘向远方。
我披上云肩慢慢走到屋后,枝头有翠色鸟儿扑棱棱飞去。透白的珠子还在半空悬浮,时不时轻轻滚动。我走上前去,并未伸手触及,却忽觉有凌厉之气迎面扑来,漫天铺地,无法抵御。
透白的珠子骤然下沉,就在一瞬间,我听到了刺耳的啸响。珠子竟然剧烈的颤抖起来,随之无名的声响越来越大,那些圆润的白珠竟然纷纷碰撞,发出浮炫的光。
“厉郎,厉郎!”我大惊失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这些珠子仿佛是与厉郎的法术紧紧相连的。
“怎么会这样……”我一边沿着溪流飞奔,一边向上天祷告,不要让我的厉郎出事。天云翻卷,风声呜咽,我远远望到了他的身影,但在那旁边,却还有一个人。
正是当日出现过的少女。
而他,正站在鲜红血符环绕的法阵内,朝少女怒目以视:“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一再侵入此地?!”
少女敛容振声道:“法阵环绕的凶煞之力与你周身的气如出一辙,是你……使用同殇阵法,将欧阳小姐的魂识禁锢于梦中?你可知自己施为之术诡异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将她的身体一并毁去?! ”
他却冷笑,缓缓将右手握紧。“不答我所问,是否想尝一尝万蚁噬体之苦?!”
“……万蚁噬体?”少女神色一寒,“莫非……欧阳老爷身故,也正是你所为?!”
他厉声呵斥,我站在树丛那侧,却已呼吸困难,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云端仿佛有雷声隐隐,隆隆作响,震得我站立不住。
法阵四周陡然浮起玄黑雾气,狰狞着,好似妖兽。他朝着少女冷笑:“知道的似乎不少,留你不得!”
“厉郎!住手!”我嘶声叫喊,踉跄上前。
他一惊,抬手呵止。“明珠,不要过来,回屋子里去!”
“不……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欧阳老爷,是我爹吗?”我头痛欲裂,却见他的脸色也渐渐黯淡,“你是不是一直有事瞒住我?她又是谁?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
我有太多的疑惑不解,奔上前想要将他拽出法阵。此时却听风声凌厉,从小屋方向升出数道白光,整座山都猛烈晃动,鸟儿四散飞逃,就连溪流也突然湍急无比。他愤然拂袖,指着那少女恨道:“你!指使何人毁我阵法?!”
少女却依旧端庄,丝毫没有惊慌之意,只淡淡道:“好霸道的咒术,咒珠毁了,竟然也只是有损法阵,却并没有将其彻底毁去……”
她的话还未说罢,山林再度摇晃不已,天际电闪雷鸣,扑面的狂风卷乱一切,我急切地朝着厉郎伸出手,想与他一同逃离。
可是指尖才触及之时,天地倒转,溪水逆流,他所在的法阵洇染出大片大片的嫣红,就像鲜血一般四处蔓延,将我席卷其间。
“厉郎!”我望着他悲切叫喊,觉得自己似乎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坠向万丈深渊。
*
隆隆的雷声还萦绕不散,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去。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有人将我紧紧抱着,并在我耳畔不断呼唤。
“明珠,明珠……”
我吃力地睁开双目,发觉自己倒在那个法阵中间,眼前还是厉郎那熟悉的面容。“厉郎?”我又惊又喜,抱着他唤了一声,可很快的,头脑中无数纷杂的画面冲击而至。
——鲜血,遍地的鲜血……我在长廊惊慌奔逃,蓦然间听到了书房传来的惨叫。
那是父亲的声音!
“爹爹!”我奔到了那里,昏暗的烛火跳动不已,父亲就倒在桌前,双目怒睁,嘴唇发紫。无数漆黑扭动的虫子在他手上脸上爬行,伸出弯曲的触须。而在他身旁站着一人,深蓝长袍,颈下缀着白色羽毛。
他听到了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
……那双眼,冷得彻骨,却在一刹那浮起波痕。
“你!”
又一声响雷乍起,我掩面哀嚎,厉江流抱住我叫道:“明珠!”
“你是谁?!”我惊得一身冷汗,猛然从他怀中挣脱,这张脸,我见过两次。
关帝庙中。以及,父亲的尸首前。
“我……我是你的夫君。”他现下却还朝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