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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又逢(大修如重写三千) ...

  •   五十六
      她更美了,仿佛多了一些说不出的温柔韵致,像是花开到了极处,有种不可逼视的清艳。
      “韦令孔雀……贿赂……”,座下旧蜀官员中忽爆发阵阵窃窃私语。
      红衣官使女子愣怔一瞬,即刻咬牙道:“尉迟炽繁,我与你已同陌路,休得生事,否则……”她停下来,一双媚眼阴沉沉望向对方,眼神极毒。
      原来她就是尉迟炽繁!元真震惊。
      尉迟世家遗孤,韦令孔雀,大炎女校书,当今圣人的神秘情人……许多炙手可热的名词堆砌出一个红粉形象,人皆传说她妖娆风流,工于内媚,玩弄男子于鼓掌之间——然而真人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眼神是不能骗人的,那眉宇之间,英气妩媚,天真坦荡,绝非矫揉造作者可比。好一个传奇女子。若得此红颜知己,夫复何求?

      众目睽睽中,韦晟霍然起身,沉沉走到她身后,微抬右手,仿佛将她虚笼在臂弯。炽繁沉浸在媚川自甘堕入贱籍的震惊里,毫无察觉。良久,她才回缓过来,深吸口气,朝众官员缓缓一礼:“打扰雅兴。”言毕,回身便径往后去。
      韦晟略无犹豫,即刻追上。
      “炽繁!”
      炽繁已从后门绕出大厅,行至杏花之下,闻言站住。想想回过身,垂头看自己的裙面:“媚川其实极厌恨官妓这身份。自甘堕落,只为接近你而已。”
      韦晟蹙眉,又凝视她:“嗯。”
      炽繁有些愧怍地仰视他:“那么,可否烦你为媚川除籍?人在贱籍,会怎样被践踏,我和她都了解得很。我知道她以前对不起你……”
      韦晟抬手制止她:“不必多言。举手之劳罢了。我下去吩咐一声。”
      炽繁放下心,方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信封,莞尔微笑道:“平民鄙贱,无金帛之礼相贺。只有这是出于我手,请北康郡王笑纳。”
      韦晟接过,拆开看时,却是一明黄芙蓉笺,上头潇洒题诗,赞美他平焉耆之事,有句曰:“始信大威能照映,由来日月借生光。”他恋恋看着,这是他看重的女子在赞美他。一阵风吹得落英无数,纷纷打在纸笺上,一缕笑容,便忍也忍不住地漫上脸。
      韦晟的眼光从纸笺上挪开,眼前是尉迟炽繁,年余未见,她变了一些。仿佛脱去曾经一味向前的盲目、脆弱,多了几分明亮、坚定和柔韧。今日他亲自去青城山上请她时,她正高挽袖子,站在染缸旁制笺。

      “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我也是才刚知道,原来一丝一缕,自给自足,是如此安宁。”
      拒绝他的金帛粮食时,她这样说。
      韦晟霍然握住她的手腕将之拔出染缸,滑至手掌握住。炽繁吃惊夺手,韦晟已松开手冷笑道:“安宁?你现在比蜀州城中的官妓还辛苦!”她躲在山里都做什么?劈柴?淘米?纤细的手上都起了茧。“为了甘露殿中那个人,你消解上百岁的尉迟世家,甘愿在此做一草民。他呢?高高坐在鎏金龙椅上,又为你做了什么?!跟我走,我带你回节度府。春雪,我视如己出!”
      炽繁略变色,然而还是微笑道:“韦大哥重镇蜀地,是蜀地之福。迎新宴时,我一定前来贺喜。然而——”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阿愚背着春雪,与邻家少女一同淘米归来,嘴里还唱着炽繁教的旧诗歌。
      炽繁温柔地看向韦晟:“我不会也不能跟你走。因为,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你很好,但我心里,已经有他。”

      “韦大哥。”
      韦晟回过神,有花瓣落在炽繁漆黑的发上,他不由抬手想给拂去,她却已迈步前去,急匆匆地:“韦大哥,恕我不能终席,恐怕春雪醒来找我。况且媚川,不愿见我。我就先去了。”
      还是急性子。韦晟立在远处,看碧袂蹁跹没入夜色,心中满是坍塌的怅惘。

      快步回至前庭,却是笙箫齐奏,乐舞已开。
      当庭飞快旋转的,不是媚川是谁。她一身越罗石榴裙,鲜红如血,趁着雪白的玉面,有种异样的凄艳。
      上次被马拖了数里地,医官已断定她的腿不能再跳舞。可她仍然坚持练舞。谁知道她为了这一刻,经历了多少锥心刺骨?
      一曲终了,众人皆不禁喝彩,媚川带领众官使女子,面不改色散入官员中劝酒。
      毫无意外地擎大杯给他。
      韦晟接过,神色惘然,一口咽下。媚川知道,只有尉迟炽繁,才会令他有这样的表情。她拿过韦晟的酒杯,将余下的一点残酒缓缓倒入红唇,眼中有嫉恨,执着,痛苦,痴恋,狂热……
      元真在下面慢慢自斟自饮,嘴角不由勾起一个笑容。想不到韦晟,这些年还未忘“韦令孔雀”之旧情。

      武官只知痛饮,文官们在一起,却难免要议论朝廷。说到圣人,有人以为少年英明,杀伐决断,在肃清吏治、安稳边疆上,大刀阔斧,卓有成效;也有人认为,手段凌厉了些,若是将这些雷霆举措缓慢分数年进行,则要安稳妥当许多。
      “幸而如今国师出世,能辅佐一二。”一位刚从长安至蜀的幕僚说。
      国师?元真早出长安,韦晟忙于踏灭焉耆,却都不知此事。
      说起来,大炎虽历来尊崇道教,先圣人身边都有国师辅佐,然而自明玄圣人起,一味重视外戚,已架空其权力。况且那国师为高祖所封,如今不死也已耆老昏聩,谈何辅佐?
      韦晟略蹙眉,身边的校尉便忙问:“何出此言?”
      那位来自长安的幕僚忙站起来,朝韦晟叉手大拜道:“这是数月来长安都中最大的新闻:先国师宾天,圣人赐混元真人之号厚葬之,并擢升其关门弟子为新国师。新国师如今,颇见重用呢。”
      韦晟面色微沉,元真执杯不语。如今皇权专断,正是游刃有余做事的时候,为何扶植道家势力?一旦坐大,岂不掣肘?这大约也是几位有心胸识见的官员共同的心声,一时宴席沉寂下来。
      还好流水样驼蹄羹、葡桃酒、羔羊炙等佳肴进来,众人添酒回灯再开宴,几个能溜须拍马的文官只顾抓住机会对韦晟逢迎不已,并显摆出各样奇珍异宝,备新节度使装点府院,便将话题抛过。只有元真暗在心中谋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韦晟有些倦意,自斟了一爵酒来饮。这时有近卫急上前附耳回道:“八百里加急羽书。”
      韦晟点头,只见一白衣人风尘仆仆背负羽书奔进庭中,却是王建。
      韦晟看他一眼,接过利索拔去白羽,打开竹筒抽出帛书,就烛展开看过,又看了一遍,沉吟不语,然后伸手将帛书放在红烛上烧了。
      南诏又兴兵,而且出兵极怪,直接从攻打松州西边的罗坨城开始。难道是吐蕃库赤赞普暗行方便?
      “王参军,”他压低声音,“去年圣人亲征,听说俘虏南诏雀灵王之独子至长安,名为传授汉学,实为人质。怎么,南诏竟毫无忌讳么?”
      王建躬身一礼,亦轻如耳语道:“正是奇怪。此事内情颇深,毕竟危险重重。然而,圣人力排众议,决定再次亲征,要置南诏于死地,以求西南长治久安!”
      韦晟举起酒爵,醇香而冰凉的酒液缓缓入喉:“南诏瘴疠之地,易守难攻。只要分而化之,十年之内,不攻自破。圣人性情沉稳,并非好大喜功者,何以频频亲征,心急若此?”
      王建垂目,默默良久方道:“总之,圣人要某传谕与北康郡王:蜀州乃军家必争之地,人口稠密,无论何时,都要郡王固守,绝不能让战火涉其一分一毫。”
      韦晟锐利地看他一眼,直接道:“即使他在罗坨失利,也不许我军援救?”
      王建回道:“圣谕说,南诏雀灵王用兵诡谲,郡王只要守好蜀州便可。”
      韦晟打断他:“李玦的心眼,比我的兵还多。他要我守蜀州,我守便是。但你带话给他,他年来都太激进,别把命丢了。要知道,还有人舍不下他!“

      青城山上,半月湖边,山居仍有一灯荧荧。炽繁换了家常薄绡春衫,放下笔揉揉眼向阿愚轻道:“这次的笺做得了,又写画了好些幅。眼见又要端午,裁成团扇,卖出去,不为小补。”
      阿愚答应着,“今晚你太累,让春雪跟着我睡罢。”炽繁看看女儿玉雪可爱的脸庞,梦里还举着小拳头掀被子,十分舍不得,无奈阿愚已抱将去了,只得嘟囔一句“霸道。”
      展开布衾躺下,才觉得浑身酸痛,果然实在忙得狠了。眼皮沉起来,瞬时不知所之。
      玉奴与金吾卫在柴门外静候,李玦看着阿愚怀中的春雪,心里惘惘的温柔像潮水淹过:哪里来的这孩子?是他,从虚空之中召唤来的,他和炽繁的孩子。像她的孩子。
      依依不舍地放下春雪,他轻推开炽繁的房门进去。纸窗前木榻上,他昼夜思念的人分明安稳合目睡着,一缕漆发蜿蜒拖于枕畔。
      他抽出帕子把一路握着马鞭的手擦了又擦,方轻轻拾起一缕放在鼻边,很清淡的香味,山间的皂角,平常村妇用的桂花油,然而混合她身上特有的……异香后,变得格外动人心魄。月光照在她脸上,皮肤莹白,修眉联娟,睫毛茸茸的,红唇如菱角,再往下,布衾勾勒出纤细玲珑的曲线。
      她睡得这样熟,李玦不再按捺,轻轻解开软金甲,合衣侧躺在她身边。

      炽繁仿佛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曲江,花好月圆,却四顾无人。正寻寻觅觅,却见李玦一身白色襕袍,玉冠峨峨,翩翩而来。炽繁的心突突狂跳,仿佛什么阻碍都并不存在,他只是他,她也只是她,也不知谁扑向谁,转眼就被他拥在怀里。
      梦太真了,那气息,千万人里也不会错认的,温柔,清凉,李玦忽然低头吻住她,唇间似在轻轻地颤抖。炽繁觉得自己像被什么击中了,久已陌生,却又如此熟悉,愣怔一瞬后便不管不顾地拼命迎合起他来。舌尖相触,缠绵纠缠。许久许久,简直滚烫热烈地喘不过气来,他却忽然后退。炽繁迷茫间忙去追寻,却觉得他的大手轻抚上她的腰背,缓缓轻揉,异常舒适,一日劳作的酸软都被缓解。炽繁连忙紧紧贴住他,喃喃道:“就这样,什么都不管了,永远别分开……”

      李玦轻轻拥着怀里的人,生怕弄醒了她,闻言一怔,仿佛心停跳了一瞬,紧接着狂擂起来。
      会的,会的。等我。

      玉奴与金吾卫在小院外四处巡看,心中极沉,生怕有个闪失。良久,方见圣人大步出来,扬鞭上马。
      玉奴急急低道:“蜀州不可久留,还是即刻回营为好。圣人身上的伤都好全了么?”
      李玦这才觉得背上有些刺痛,想是赶了一日一夜路,旧伤又发作了,多说无益,只道:“不妨。我这就回营,不久,又是一场硬站。玉奴,你只要谨记,保障这院里人的安全。”
      玉奴默然大拜,送他在碧黑的葱茏山木中远去:圣人,你在做什么?你想赢得什么?还是,其实你心中最大的敌人,是时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又逢(大修如重写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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