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割舍的祈愿》西门侑君

7、第七话 无法归来的眷念

　　花洒里喷出的水很冷，打在身上，便激起烧灼般的疼痛。
　　［我为什么要告诉那孩子这些？难道我真的被酒精烧昏头了么？］被水濡湿的黑发纠缠着白晰的肢体，画出妖娆的轨迹，［还是说，我在对那孩子期待着什么？］
　　“那个，弓美姐，你的手机在响诶。”京子的声音在浴室门外响起。关掉淋浴，弓美隐隐听到了熟悉的音乐声：君は僕に似てぃゐ。是莲。
　　“你帮我接一下吧，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弓美隔着浴室门响应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如果真的不是，就不会在这种没常识的时间（晚上11点之后）打电话来了。可是，抱歉。只有这一次，我不会帮你……也不能帮你。］

　　围着浴巾，一边擦拭着头发弓美从浴室里走出来，果然看到京子正握着自己的手机发呆：
　　“怎么了？有什么麻烦的事吗？莲那家伙。”
　　“……弓美姐你知道是敦贺先生？”京子显然相当吃惊。
　　“铃声。”弓美笑，“那小子听出来是你了？”
　　“好像没有。不过敦贺先生的声音怪怪的，好像是喝醉酒的感觉……”
　　［那呆子……我该说他什么好？］“……那他有说什么吗？”
　　“他……敦贺先生说，‘对不起’，他说他可能真的没有办法好好理解嘉月……”京子的声音黯淡下来。刚刚在电话里，莲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凄凉，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个平日里成熟稳重的男人，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孩子一样孤寂而无助。想到那个声音，京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细线绞紧一样，深彻骨髓的疼。
　　“那个……弓美姐……你……不能想办法帮帮敦贺先生吗？明明好不容易才说服社长拿到了嘉月这个角色的……”怯怯地抬起头，京子仰望着站在身边的女子。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失礼，可是，她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弓美不是像对别人那样帮莲分析角色，而是干脆地让他强制休假。
　　“……傻孩子。”弓美无奈地笑笑，在京子身边坐下，“可能的话，我何尝不想帮他？可是有些事情，是必须要由自己去完成的。”
　　“可是……敦贺先生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痛苦……”京子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弓美的意思她可以理解，但莲的状况也令她担心。［如果我更有实力，哪怕再微不足道，是不是也可以为敦贺先生分担一点他的痛苦？就像敦贺先生曾经安慰我一样，能够成为他的帮助。］
　　“……我知道……莲有多痛苦，我当然知道……可就是因为知道，我才什么都不能做……我当然可以指导他，甚至可以从表情神态乃至每一个动作举止都巨细无靡地作出指示……可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那莲的，那孩子的自尊要放在哪里？他作为演员的自尊要放在哪里？”
　　听出弓美声音里隐忍着的心疼，京子微微偏头，看到的，是弓美有如同俯瞰世间的神明一般，悲天悯人的笑容。
　　自尊……
　　京子沉默了。弓美的话冷酷得一针见血。但是，似乎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弓美姐，为什么是指导表演，而不是分析角色呢？只要您肯帮敦贺先生分析角色心理，那以敦贺先生的聪明，一定可以马上理解的……诶？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没有……”弓美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京子，好像在感叹“这孩子怎么这么让人无奈啊”的样子，“只不过，莲那家伙……怎么说呢，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其实是个出乎意料的笨蛋……吧。……只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帮不了他……”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帮不了他……
　　短短一句话，十三个字，字字如闷雷滚过心头。京子的心情迅速衰败下去——如果连弓美都束手无策，那还有谁能够帮助迷途的莲？
　　“……已经很晚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弓美像是要安慰京子一样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起身，“床铺就让给你吧，我去睡沙发。——和别人一起睡觉我会失眠。”适时追加的一个理由，完美地封锁了京子所有的反驳。

　　红莲……不对，是彼岸花。
　　京子第一次在没有衣物阻隔的情况下看到弓美的脊背。在白皙的如同大理石一般的肌肤上，从左肩直至左侧肩胛骨下端，一簇鲜红如火样炽烈的彼岸花开得妖娆。
　　是刺青。
　　“咦？”过度的惊异之下，少女的口中低低地泄露出疑惑的声音。
　　“嗯？怎么了吗？”听到身后的声音，已经走到房门前的弓美回身问道，但马上，她就理解了女孩惊讶的原因，“果然这个刺青很奇怪吗？用彼岸花做图样。”
　　“诶？不、不是的。我只是没想到弓美姐居然会刺青……”刺青这种东西，在京子的观念里似乎只会出现在流氓混混身上，可现在却是在久芳弓美的背上亲眼目睹——而且最讽刺的是，这个刺青和弓美搭配起来竟是说不出的契合。
　　“……这个啊……”弓美顿了一顿，然后回答，“是我八年前和凛一起去刺的。那个时候刚好是暑假，凛来日本找我，然后就一起去刺了这个……同样的图案，凛刺在右边，我的则在左边……如果我们背向而立，那简直就是对照镜子般的相似……‘彼岸花，开彼岸，花莫见，叶莫见’……一语成箴啊……当初凛就是这样说着选择了彼岸花，没想到居然真的成了我们未来的写照……那一次，成了我和凛最后的一次见面，如同彼岸花的花与叶子，此生都再不得相见……”自从七年前那灵魂碎裂的一天，弓美再没让人看见过这朵花。就连她自己，都在尝试着去无视它——时间总会令一切褪色，迟早有一天，自己可以平心静气地和别人谈论它吧……弓美一直如此认为。可是七年后的今天，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天真。
　　看着无言以对的京子，弓美苦笑：“要不要看看凛的样子？”

　　床头柜上。
　　饰着黑纱的相框。
　　妙龄女子黑白色的照片。
　　淡色长发，线条优美的五官轮廓似曾相识。
　　看着弓美递来的凛的遗照，京子甚至觉得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弓美姐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凛小姐吧……真羡慕凛小姐……能够被人这样在意。如果有朝一日，我离开这个世界，又会有谁能一辈子让我住进他的心底？明明不可能会有的不是吗……为什么我还会如此的期待？真可悲，明知道“希望被爱”是那么绝望的事情，为什么……］
　　［“发现LOVE ME部员。”］
　　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复苏，沉睡在并不久远的回忆中的一幕。
　　［那个时候，我真的认为自己会永远呆在那里、永远不被人发现……如果不是敦贺先生出现，我……敦贺先生……真的帮了我很多次……可是，我却连一次的回报也没有……这一次也是，我一点忙也帮不上……如果能令敦贺先生走出这次的困境，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能令敦贺先生走出这次的困境……］
　　“……小京？”弓美的呼唤将京子拉回现实，“你怎么了？忽然好像僵住了一样。”
　　“咦？啊、不、我没什么的，只是忽然觉得凛小姐的样子和什么人好像……”京子慌忙地摆摆手。刚刚的思考，她不想说出来。不是不信任面前的女子，只是不知该如何启齿。所以只好拿这种算不得谎话的借口来搪塞——“不会说谎”，这是CORN给她的评语，一针见血。
　　CORN？是了，是CORN！除去那淡色的长发和忧郁的气质，这位凛小姐，竟是和CORN极度相似！

　　“CORN……”京子无意识地唤出了记忆中少年的名字。
　　“嗯？你说CORN……是和凛相似的人？”弓美做出迷惑的表情，“就是那个送了那块石头给你的‘妖精国王子’？”［这孩子……果然认出来了啊……凛是莲的姐姐……可是，不行，现在还不是让她知道的时候……］
　　“那可真是个美人啊，那个CORN。”弓美避重就轻。莲是CORN这件事不能告诉京子，这是她对莲的承诺，是她对自己发了誓要守护的孩子的承诺。所以，即使对方是这个自己最心疼的孩子，也一样不能说！
　　不能说……可是，这种纠结在心里的疼痛，又要如何缓解？
　　“……小京，如果现在CORN出现在你面前，你会立刻认出他吗？”弓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强自压下由心底涌上的虚无感。
　　“会。”京子答得斩钉截铁，“因为CORN是妖精王子，妖精是不会变老的。”
　　［……我、我……OTL……］
　　什么叫“哭笑不得”，相信没有人比现在的弓美了解得更清楚。［这、这孩子，真的没问题吗？到现在还相信这种事……是该说她单纯好还是笨好？……真是让人无语啊，刚刚灰暗的心情居然就这样被吹得一点不剩……了不起的孩子啊……］
　　“可是，就算样子没有变化，CORN也一定长出了比谁都更灿烂的大翅膀，高高地飞翔在广阔的天空上。因为CORN就是为了成为国王而出生的！他是带有那种力量出生的！”
　　“……哈、哈哈哈哈……”弓美终于还是仰天大笑，白皙窄峭的双肩也随之剧烈颤抖着，明亮的女性化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带出金属质感的共鸣音。［是这样吗……十年前的莲唯一的苦恼就是如何走出父亲的影子……那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吗……京子没有忘记他，她只是认不出……他不会忘记我，却也没有认出我……当他们各自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之时，结局又会变成怎样？］想象着那几乎可以预见的未来，弓美的心底，绝望如海潮，慢慢掩过。在作出决定的时候，她就已经彻底觉悟了未来最坏的结果，事到如今，她根本不会退缩。现在的她只剩下等待，等待让她亲口告诉莲那句话的日子的到来。
　　“……”京子愣住了。虽然弓美发笑的时机很容易让人把她的笑声会错意，但京子还是知道她并不是在嘲笑自己。因为，她听到了隐忍在那个明亮笑声下凄怆的悲凉——仿佛是下定决心要舍弃最重要的东西一样，充满了破灭的气息。
　　“……真是，不知不觉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去片场呢。”看了一眼矗立在墙角的座钟，弓美轻描淡写地耸耸肩，转身离开，“那，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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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言应验。
　　为了超越保津周平，莲果然揭开了内心的封印。
　　看着莲完璧的演技，LME的社长大人思绪纷乱。到现在为止，弓美的剧本没有一丝偏差。他当然很希望莲能以此为契机从过去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但如果事情真的就此按照弓美的设计发展下去，那么在最后的最后，就一定会变成莲和弓美就此反目的悲哀结局。
　　可是，命运的轮盘一旦开始转动便不可能停止。现在的罗利只能默默地注视着自己最疼爱的晚辈们一步步走向那无可挽回的破灭终局——阻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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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凛，今天的莲终于展现出了他真实的样子——尽管只是片爪只鳞，尽管只是为了保护他身为演员的自尊才不得不使用的苦肉计……但这是不是也可以当作这孩子开始原谅自己的前兆？
　　［看到这样的莲，你在那个世界应该也会觉得高兴吧？……我也是呢。
　　［那个时候，我把他伤得太狠，狠到我甚至以为他会因此一蹶不振……所以，在四年前宝田伯父把名为“敦贺莲”的他带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真的欣喜若狂……我发誓要一生守护他，是代替你，也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
　　［所以这四年来，我一直在想，究竟要怎么样，才可以让莲真正原谅自己……不得不说，《DARK MOON》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机会，嘉月和莲太过相似，相似到让我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地步……所以从监督到社长，我说服了所有需要说服的人，把莲推上了嘉月的位子……
　　［……由我改写剧本的《DARK MOON》会带给莲什么，你也会很清楚对不对？我也知道这是怎样一剂猛药，使用的结果不是痊愈就是重伤……可我还是忍不住赌了这一把。因为，现在他的身边和心里，正有一位天使悄然进驻……一位可以抚平他所有伤痕的天使，拥有龙卷风一样可以涤荡一切尘埃的力量、如春风般温柔的天使……］
　　仰卧在公寓坚实的木床上，久芳弓美向身在另一个世界的挚友默默述说。
　　凉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