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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襄铃家离得近,百里屠苏便提议去看看。不料一直与他不对盘的陵端居然带人放火烧山,多亏紫胤真人及时赶到,才未使紫榕林生灵涂炭。
紫胤真人对于百里屠苏私自离山极担忧,但话到嘴边吐出来的却是斥责。不过红玉竟然是紫胤真人座下剑灵,倒是叫乐无异吃了一惊。
不过让他更吃惊的在后面。那个跪伏在地的黑衫少年,冷静地告诉养育他已有八年的师父,自己不打算再回天墉城。
紫胤亦是吃惊不小,愠怒道:"将你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弟子已决定,不再回天墉城。"乐无异只听百里屠苏道,"故要与师尊明言,弟子绝无犯下杀害同门之罪。"
"你可知,自己所言何意?"紫胤强压住怒气问,"下山一趟,便觉再无顾忌?不返昆仑,身中煞气如何抑制?将性命视同儿戏?!"
"……若回天墉城,又能如何?"黑衫少年静静地问,"封印解开,三日后弟子便魂飞魄散?封印不解,弟子于门派中苟延残喘,直至迷失心智,变为疯狂?"
紫胤一惊,面色仍是淡淡地,问:"……从何得知封印一事?"
百里屠苏道:"天墉城除剑术以外,尚且精通解封之术,师尊如此神通,必是早已知晓我身怀封印,无怪乎……偶尔流露欲言又止之色,只是怕弟子难过,从未提及……弟子明白,师尊望弟子摒弃杂念,于昆仑山中静心清修,即便无法全然抑制凶煞,至少可多活三年五载。然而下山以后,弟子方知,一个人活着,原本……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结交朋友,行侠助人,哪怕只是踏遍万里河山,心胸开阔,也好过为苟活安于一室。"
百里屠苏抬头望着紫胤:"弟子已不在乎能够活得长久,只求按自己心意去做……师尊已成仙身,想必看得更是通透,世间生灵终难逃一死……弟子再也不敢奢望改变什么结果,只求亲手选择怎么去活,他日遇事,亦不言悔。"
乐无异听到那个少年说他不悔,心中百味陈杂,忽然瞥见身边的黑衫少年唇边居然有一丝极淡的笑,便又去牵他的手,仿佛这样便能让他好过些。
百里屠苏看着乐无异,握住他的手,极轻地摇了摇头:"即使重来一次,我亦不言悔。"
乐无异听他这样说,心中又是敬佩,又是难过。
紫胤见百里屠苏心意已决,便不再强求。虽然将他逐出门下,却又留下自己的剑谱给百里屠苏,随后揪着陵端等人离去。
场景再次转换,这一次又是到了青玉坛。欧阳少恭总算不再遮掩,露出本来面目。乐无异虽然已经知道欧阳少恭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居然如此丧心病狂,惊得好半天合不拢嘴。
"他、他他他还是不是人!"乐无异叫道。
"无异,冷静些。"百里屠苏此时反倒平静了,安抚地按住乐无异。
"屠苏你难道不恨他?"乐无异惊诧地瞪着百里屠苏。
"那个时侯的确是恨得咬牙切齿。"百里屠苏叹道,"继续看吧。"
乐无异闭了嘴,看着诸人在风晴雪的提议下来到幽都。
女娲、忘川蒿里、血涂之阵、渡魂、铸魂石……在忘川蒿里,百里屠苏终于再次见到韩休宁,而一直困扰着他的疑惑也已经解开。
乐无异先是震惊,后来又悲痛道:"……你娘亲,真是好狠的心呐。"
百里屠苏没有为韩休宁辩解。乐无异看上去虽然豁达开朗,甚至有些没心没肺,其实却是个心肠极软的滥好人。此情此景之下,乐无异心中的难受,不会比他更少。
欧阳少恭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只身来到忘川蒿里,不仅坦白了是自己陷害百里屠苏逼他离山,当众掳走风晴雪,更是要百里屠苏五日内去天墉城解封,去蓬莱找他,随后将众人打入忘川之中。
百里屠苏醒后发觉自己居然又遇到尹千觞,而从尹千觞处得知欧阳少恭的想法,便提出要孤身前去天墉城解除身上封印。
众人急忙劝阻,乐无异也是大吃一惊,急忙看向百里屠苏。
"难道、难道当时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乐无异问,"为什么你一定要……一定要去送死呢?"
百里屠苏看着他,指了指记忆中的自己。
乐无异听到那黑衫少年回答说,我此行不为求死,只为更多人求生。
乐无异紧紧地攥着百里屠苏的手,几乎想要落泪。
棋局已到收官阶段。红玉陪同百里屠苏去天墉解封,解封结束后百里屠苏被紫胤真人阻挡,乐无异有幸得见天下御剑第一人的风采。而这一战,是他平生所见第一精彩之战。
之后百里屠苏与众人到达青龙镇,稍作休整后杀上蓬莱。欧阳少恭果然精心安排,不过还是被百里屠苏过关斩将杀到面前。而他,最终也败于百里屠苏之手。
欧阳少恭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百里屠苏打败,百里屠苏给了他答案。
"人生在世,苦痛永远多于欢乐……但人……至少可以选择生死,你……不能为任何人作下决定……即便命如你我……也不同样想要努力活下去?活着,虽然令人感到痛苦,然而美好之事,却唯有活着,才能经历。"
乐无异悲悯地看着一站一坐的两个人。他并不能完全理解百里屠苏为何会如此豁达,却明白生命是如何灿烂而美好的东西。
"你……痛恨天庭一句刑罚,毁灭太子长琴生生世世,但你一念之间,亦是亡去别人生生世世,与天庭有何不同?!"百里屠苏质问,"看清楚!你和我,既不是怪物,也不是神!我们,都只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无可逃避,这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欧阳少恭从来没有过百里屠苏这样的念头。依靠渡魂苟延残喘至今的他不理解这些,所以最后怀着不甘死去了。
然而百里屠苏的生命也已走到尽头。在送走了与自己一路随行的同伴后,百里屠苏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送自己和风晴雪离开。
乐无异注视着他拿出黑龙鳞片召来悭臾,注视着他对风晴雪说希望自己魂散之后能在她身旁多留片刻,注视着他说自己这一生不知作为谁而活,然而对于自己短暂的一生,虽有遗憾,并无后悔。
在金光包围之中,乐无异发现自己和百里屠苏已经回来了。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百里屠苏掌心的温度淡淡地传过来,乐无异忽然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好像自己方才做了一场梦。
也许是因为百里屠苏短暂却波折的一生消耗了太多灵力,通天之器像个死物一般静静置在桌上。百里屠苏出神地看着它,突然闭上眼睛。
乐无异望向百里屠苏,见他重新睁开眼睛,目光还落在通天之器上面。
"原来,我已经死了。"
百里屠苏的话轻得像一句叹息,然而乐无异还是听清楚了,琥珀色的瞳孔瞬间缩紧。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动作,乐无异借着两人相握的手把百里屠苏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就好像他一松手,这个眉间带着一点朱砂的少年就会就此消失不见一般。
"无异?"百里屠苏被乐无异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看看这小子发什么疯,然而出乎意料的,对方不仅把自己搂个满怀,还抱得死紧。
"你、你再别露出那样的表情,也别说什么你已经死了之类的话。"乐无异语无伦次道,"……你明明好好地站在这儿,明明就在我面前,说什么你已经死掉了!"乐无异狠狠地将百里屠苏结实的后背按向自己,几乎要吼起来,"你活着!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身体完好,魂魄完整,没有消失,绝对不会消失掉!"
百里屠苏愣住,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暖意涌向四肢百骸。乐无异说得没错,他还活着。这一点很不可思议,明明自己死了,连魂魄都不可能留下,此时却站在二百四十年前的定国公府中,被乐无异抱着,被他贴在自己胸口的心跳、被他喷在耳边的呼吸、被他微微颤抖的身躯提醒着,自己还活着。
自己还活着,被乐无异提醒的这个事实让百里屠苏觉得无比心安。
"是,我活着。"百里屠苏回抱住乐无异,用相同的力量,"不会消失。"
乐无异发觉百里屠苏回应自己的拥抱,心底泛出又酸又涩的喜悦来,将他抱得更紧了。从来没有在这一刻觉得这个人如此重要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过谁会离开、为谁承诺不会消失而感到欣喜若狂。
"少爷?少爷你在里面么?"有下人在外面敲门。
两人猛然回神,慌忙放开对方。乐无异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红得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百里屠苏也是一样,双颊红着,连忙转开脸去看通天之器,仿佛那是一柄绝世好剑一样。
"什、什么事?"乐无异大声问,声音还有些不自然地发颤。
"夫人叫小的来问少爷,什么时候去吃饭。"下人的语调居然还有些委屈。
"我马上就过去。"乐无异火速把下人打发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百里屠苏。
"那个,屠苏,我去厨房看看,你等会儿直接去吃饭就行。"乐无异对百里屠苏道,脸还红着。
百里屠苏点点头,乐无异便一溜烟地窜出门,好像在屋里再多呆一会儿百里屠苏就会吃了他似的,临出门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百里屠苏急忙去扶他,乐无异却跑得飞快,叫他扶了个空。不过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百里屠苏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唇角弯起了一抹淡笑。
乐无异不在,百里屠苏想了想后拿了通天之器在偃甲房寻到谢衣。谢衣对于通天之器灵力几乎耗尽吃了一惊,询问百里屠苏可有帮上忙。
"记忆已经全部恢复,多谢前辈。"百里屠苏真心实意地向谢衣道谢。
"如此便好。"谢衣淡淡一笑,收起通天之器。
不多时有下人来请二人去吃晚饭,谢衣便和百里屠苏一起入席。傅清姣虽说要乐无异露一手,不过乐小少爷也就是烧了两个拿手菜摆摆样子,否则乐家大厨可得上街讨饭去了。
像是重回人间一般,百里屠苏在乐家的这餐晚饭吃得十分舒畅。乐无异席间逗得傅清姣和闻人羽娇笑不断,谢衣与乐绍成聊得投机。百里屠苏偶有提及便插上一句,虽然没说几句话,却也没被冷落。
饭毕,众人依次回房休息。乐无异又钻进偃甲房去捯饬他的金刚力士,谢衣却没跟过去指导,而是回房睡了。
闻人羽晚饭前没跟百里屠苏说上话,眼下便来问百里屠苏找回记忆之事可有进展。百里屠苏听她询问顿了顿,直言记忆已经全部找回,却没多言其他。
"那你的师父,可真的是天墉城紫胤真人?"闻人羽问。
百里屠苏点点头。
"你果然是天墉城弟子。"闻人羽惊喜道,"不过我听闻天墉城规矩森严,你这样一直在外面,没有问题吗?"
"我已不再是天墉城弟子。"百里屠苏道。
"为什么?"闻人羽记起百里屠苏似乎有提到过自己是师门弃徒。
百里屠苏蹦出四个字:"说来话长。"
闻人羽摆出愿闻其详的样子,却见百里屠苏跟她大眼瞪小眼,没了下文。
"是我冒犯了。"闻人羽以为百里屠苏不愿说,告罪道。
"并非你想的那样。"百里屠苏摇头,"明日一早还要与夏公子他们会面,早些休息。"
闻人羽见谈话到此为止,便向百里屠苏道了晚安后休息去了。
百里屠苏在院中站了片刻,脑中全是在通天之器里回忆起的过往,一丝睡意也无。然而院中下人见到他后都劝他去休息,百里屠苏不堪其扰,一跃上了屋顶,在房顶上躺下,遥遥注视着漫天辰星。
自己为何获会重生在此处,百里屠苏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只是往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而其中不少又是他人究其一生都未必会经历一次的惨痛之事,自己真是如同师尊所说那般,命途多舛。
只是命途多舛也好,命数诡异凶煞也罢,他都已经死了两次了,还能怎样呢?乐无异说自己还活着,还好好地在这里活着,那么他便要好好地活下去,尽力帮助同伴,帮助那个有着一双琥珀色眼睛的蓝衣少年。
夜渐渐深了,夜风微凉,百里屠苏依然一点困意都没有。想来也只有这满天星斗和轮回往复的天道,才能长久地留存于世吧。
百里屠苏正任由自己思绪在淡淡夜风中飞散,却突然听到极轻的开门声,立刻向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身白衣的谢衣从客房中出来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竟是打算趁夜离去。
他果然还是想走。百里屠苏悄悄从屋顶上站起来,手按长剑,一声不发地注视着他。
谢衣有所察觉,向周围看了一圈后抬头便见到了站在屋顶上的黑衣少年,心知这次又躲不过了,暗暗叹了口气。
"夜深露重,百里公子为何不去休息?"谢衣问。他与沉默寡言的百里屠苏并不算熟悉,只知他与乐无异等人一样,都是明理的好孩子,并不愿与他起冲突。倘若百里屠苏愿意放他离去便好,若是不愿,谢衣也只有强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