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抉择》死去的作者

15、第 15 章

　　接住的眼泪被他握于掌心，倾斜，滴入了一个微型而透明的圆柱形玻璃瓶中。

　　林森跟我说：“把眼泪擦干，我带你回去。”

　　“你该不会认为，你重新把眼泪装进去，就能蒙混过关吧？”一个陌生的男人抓住了林森的手腕。他长发及地，向我这边一瞥，眸子像深潭静水。

　　“被你发现了，那肯定是不能了。”林森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了他。

　　“还有呢？”

　　林森把腰间的袋子解下，抛给了他。然后低下头，对他说：“今日之罪，愿领雷劫。”

　　“你再护着他，别说雷劫，到时只怕会落得尸骨无存。”他又看了我一眼，满脸冰霜，而后挥袖，消散于无形。

　　“还在哭？”林森低头看了看我，不再多言，抱手，静等在一旁。

　　“萧新阳是林风阑吗？”

　　“是。”

　　“他为什么会遇上萧新雨啊，如果是我的话，两个人早就……”我停了下来，有些失神，“可是，萧新雨就是我。”

　　“永生道的事，哪能如人所愿，这里本来就是惩罚有罪之人的地方。虽然说，你并不是人，本不该来这儿。”他朝那人消散的位置望去，跟我介绍道，“刚才那个人就是永生道的主人，他叫长生。”

　　“他好像也认得我？”

　　“以前，我们三个还是好友，桃花酒喝了一年又一年，好似永不会中断。”讲到此，林森的表情变得有些温柔。

　　他说：万物有灵，灵有强弱，只消得千百年，强灵便能化魂，拥有五感。再经过试炼，就有成神的机会。他是由森林化魂而成，凝聚了无数草木的灵，成神很早。像他这样的神，称为物魂。在他之上，有上神，居于神界。此外，还有三处虚妄之地，由三位上神管理，这其中之一，就是长生所统治的永生道。

　　永生道的某处入口就在他所管辖的森林中，于是他这区区物魂，竟然也能与上神把酒言欢，成为挚友。

　　而我，诞生于一千三百余年前，森林百里之外，一片沼泽孕育了我。我吞噬了许多生灵，天性残暴、冷血，严格来说近妖，按理说通不过试炼。但我却偏偏入了长生的眼，他评价我的魂，说是比大多数的神都要鲜活。于是他亲采晨露夜风、日月光华、生者之血、死者之泪，为我织了神线，准我成神。

　　物魂是无性别的，姻缘大多由上神为其结上红线。长生为我和一个湖泊的物魂结了绳，那人孤清冷傲，美得动魄，灵气逼人。别说是物魂，就是上神，也有人暗中对他动心。

　　我那时，还不知心为何物。他也是一样，连见都不愿见我。

　　于是，长生到了神界，在神的宴会上罚酒三杯，说自己不通命理，错连了我的红线，趁着微醺之意，斩断了我原本的姻缘。

　　然后，我遇到了陈以。他是将军之子，两国交战，败北，被屠了满门。他逃到我的地界，生命垂危，血浸入土中，染红了我的眼睛。我那么嗜血，喜欢观赏死亡，却救了他。更荒唐的是，我想尽办法，想让他能长存在这世上，永远与我厮守。

　　可我找不到办法，我只能去找长生。

　　长生拒绝过我无数次，说人心易变，千万年的厮守，是妄想。热爱只有一瞬，几十年对我的爱情而言，已经够长。

　　我偏不，我不要看着他死。

　　人间的事，他无权干涉，但若是把这变成永生道的事，他就能主宰一切。永生道的引路人总是不够，天神准许他可以留住通过试炼的人的生灵，使其不灭，做引路人。

　　他笑我成神不久，愚钝天真，竟认为人类的爱会不动、不移、不变。既然如此，他要我向他证明爱的恒久性和唯一性。他要我和陈以一同进入永生道，经历数个世界，只要有三世，陈以仍然选择与我相恋，他就默许这一切，留住陈以的灵。

　　转世之后，面容和性情都可能有变，他会保留陈以的名字，作为线索。

　　可陈以的灵魂等级太低，每一世都会忘了我。

　　我听到此，打断他：“所以……我和陈以已经相恋了几世？”

　　他答：“一世都没有。”

　　我松了一口气。

　　他接着说道：“永生道里的时间，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时间，它流逝的快慢完全由长生控制。这一千三百多年里，你已经经历了一百多世。和陈以做出的死后抉择重合上的，有四十六次……”

　　“和林风阑呢？”

　　他突然愣住，停下来看着我，轻笑：“刚才我所说的一切是不是都像一个故事？你没有实感，也并不是那么在乎。你这世，只在乎林风阑。”

　　“是。”我承认，“我没能向长生证明爱是永恒不变的，所以他才会对我那么失望吧？”

　　“不是，他对你态度的转变和林风阑有关。你的魂线是他亲手编织的，就如同他的孩子，他偏爱你，怎么会轻易对你失望？”他的神情黯淡，“他只对我说过失望。”

　　我用手捂住脸，深呼吸，又松开手，在虚无中站立许久。

　　他突然出声，像下了决心一般往我肩头一拍：“但现在，他已经不认你了。你最好只相信我，除此之外，什么人的话都不要信，包括林风阑和陈以。现在我带你出去，也不知道过去的这段时间，长生是如何转动时间指针的，所以必须尽快离开。”

　　“剩下的事，出去之后你再告诉我好吗？”

　　“只要长生那边没有动作，我可能就不会告诉你关于林风阑的事情。”

　　“为什么？”

　　“想让你轻松地活着，去爱。以后，或许就没机会了，你只要记住一点，记忆选择权非常重要，如果你还想下辈子也记得他，就必须诱使林风阑杀死你，让你的灵魂重回C级。”他往前跨了一步，我跟上，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我从床上醒来。

　　我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我只想确认他还存在，还没老去。我仅穿着寝衣就出了门，在不知道是清晨还是黄昏的时刻，向他的寝宫跑去。

　　守卫见到我，高声说：“副统领，您终于醒了，我进去叫……”

　　“不用了，我直接进去。”

　　我推开门，又关紧，看到林风阑就坐在床榻边，走近一看，眼睛阖着，头靠在床柱上，有些憔悴。他的右手自然地垂放在腿上，好像握着一块东西。我轻轻地掰开他的手指，看到了一块方石，晶莹透亮，却裂成几块，他用红线缠绕，将它们合在了一起。这是那块检验心意相通的灵犀石。

　　石头又重新被他的手握紧，他醒了。

　　他瞥了我一眼，把灵犀石扔了出去，与我坐远：“你昏睡了好几天，连药都灌不进去，现在醒来感觉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不适。”我蹲下，想去把石头捡起来。

　　“不准捡！”他突然命令我，又软下来，“不用捡，让人进来收拾就好。”

　　守卫来报：“听闻副统领已经醒来，焦国统领前来看望，是否可以允他进来？”

　　“可以。”林风阑对我说，“他于你有恩，没有他，你恐怕醒不过来。”

　　进来的，是长生。

　　我盯着他的脸，生出了一种有别于恐惧或慌乱之外的情绪，异常镇定：“我从昏睡中醒来，和你何干？”

　　“昏睡？你可不是睡了过去。在过去的几天里，你死了，他仍然把你留在寝宫，日日照看你，与你说话。我才刚到此地，就听到传言，说统领得了失心疯，守着个死人，不准你下葬呢。”他慢慢向我走近，言语间很是刻薄，“好好感谢他吧，最好能杀了他，助他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