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知更鸟》凤仪

4、第四章 沉默

　　江文君将莫依带到苏茗长眠的宁园公墓，并且告诉莫依大概的位置和墓碑号。
　　“去得太惨，身上没一处好的……警方对遗体解剖验证之后当天就火化了。”江文君这么说着，其实她是想陪着莫依一块上去，但莫依摇头，她说想独自在那站一会，作为告别。江文君听了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说在下面等她。

　　清晨的宁园在阳光和晨雾的笼罩下一扫阴翳，鸟鸣声此起彼伏，在这样的愉悦与生机下，那一个个冰冷的石碑倒显得更加沉寂。踏着石阶，鞋跟敲打着地面，回音似乎可以传遍整个陵园，像是对莫依到来的反馈。她想起昨晚的梦，想起火焰中哈哈大笑的苏茗，那感觉如此强烈，甚至让莫依怀疑，这看似平静而冰冷的墓碑下面人或许有着不平静的睡眠。

　　顺着号码数着，忽一抬头，莫依发觉她不用再寻找。她看到一个不算陌生的侧影，就在离她不远的斜对面。纵然有七年多未见，只一眼，她就感觉出来了。是他不会错，常昊。此时，那人正默立在墓碑之前，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没有香、没有烛也没有鲜花，莫依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感觉得到，那是一种奇怪的气氛，很古怪。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常昊慢慢转身，脸上一块青一块紫，大约就是周天兵他们杰作，他看着走近的莫依，眸子里没有丝毫惊讶，他平静的打量旧时学生的面孔，好象预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他看着她的装束，看她黑色的衣、裙、披肩……当目光触及莫依手中那捧血红的玫瑰，嘴角半勾，眼中依旧波澜不兴却颇带几分玩味、无奈或自嘲。

　　他看莫依走到他跟前，轻点了一下头，然后离开，如同当年在校园里面对面走过，她痞子一样笑着拖长音调冲他喊 “常老师好”，那时他就是这么，淡淡点头，擦肩走过。从前，对于他漠然走过，莫依总是耸肩，然后颇有趣味地思索回味，而此时，她不笑，只是伸出手，一把拦下。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转头，没有看她，没有任何动作。几秒后，那是一种延迟片刻的无视，他抬腿开步，而莫依上前两步，抬手，花落在地上，火红的花瓣散了一地，而她揪住了他的衣领。

　　“可以再来几下。”他终于开口，抬眸淡淡看她，似乎已经厌倦了被人抓着领子质问。他好象在建议莫依给他一拳或者一巴掌，如同之前的对付周天兵他们，他会继续保持缄默。

　　莫依看他，七年不见，这还是当年那德行，一成不变的扑克脸让人怀疑他家祖上是不是魔术师。模样也未曾被岁月改变多少，像个妖怪。不同的是眼神。那时，莫依看着他，总觉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像个喜好暗地里阴笑的角色，可目光中带着几分大男孩的自以为是、不可一世，自大、自信，居高临下地打量手下一群小绵羊。那样的眼神曾让莫依激动不已，好奇这人究竟有几分能耐。

　　如今，他也是笑，目光里多了几分苦涩和疲倦，似乎终于厌倦了某种游戏，他发现了自己的无能、懦弱和无力……即便是仍旧带着往昔高高在上的姿态，却仅仅是为了迅速与人划清界限而耍无赖。

　　莫依蹙眉，讥讽地勾了勾唇角，仿佛突然发现自己看错了一个人，曾经的欣赏和好奇来源于自己当时的稚嫩和无知。

　　他或许是看懂了莫依的眼神，几乎微不可闻的一哼，浅浅的鼻息，无尽的自嘲。

　　莫依没有表情，事实上她认为哭会更有用，但她无法去笑或去哭。她抬眸冷冷看着他——她曾经的英文老师，苏茗曾经的未婚夫。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目睹苏茗在火焰中挣扎着死去却无能为力，对此，她还不敢去想。于是，这样没有表情的表情像一种愚蠢的配合和伪装。

　　“常老师，你可以不说话，但你眼神透露得太多。”

　　她放下手，好象已经没有任何原由地提前放弃了堵截或追问的机会。她转身缓缓迈步，走到苏茗的墓碑旁，用手抚了抚，淡淡开口：“我不知道你在维护谁……也没兴趣知道。如果是周静文，我无话可说。苏茗已经不在了，我只想明白，她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想表达什么？你知道，她在下面，未必睡得安稳，而你在上面，以后也很难摆脱。”

　　莫依知道他没走，他还站在那。或许他在感叹她的敏锐。

　　“我不相信有鬼魂，我只能说，苏茗是个好姑娘，可惜太钻牛角尖。并且，这不是她的错，当时，她的确是病发了。只要你记着她这么个人，她可以安稳长眠。至于周静文，她是自己闯进来淌这趟混水，如果你对她感兴趣，你可以去看看她写的书。”或许是对莫依难得的妥协表示感谢，他这么说。淡叹一声，举步。

　　“谁杀了知更鸟？”莫依未曾妥协，她的妥协不过是缓兵之计，或许她已经猜到了什么。

　　话音落时，她听见身后脚步为之一顿，他的反应确定了她的判断。莫依转身看着他，开口道：“我看见了，苏苏被火团包围着，哈哈大笑，念着那首童谣。”

　　“是冷漠。”那声音回答她，似乎叹息了一声，脚步又起，知道远走，消失在宁园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