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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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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宫内形势渐渐有了变化。三年前,延禧宫的一名宫女产下皇子,顺和帝总算是有了子嗣,普天同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皇长子的缘故,皇宫在这两年前又添了两名皇子,几名皇女。
算起来,夏朝便有了三位皇子,大皇子被封为成王,他生母卑微,是延禧宫一位宫女,现封为贵人,二皇子被送入坤德宫皇后抚养,封为福王,三皇子生母为延春宫的李淑妃,封为定王,淑妃是太后侄女。
作为独宠马贵妃十数年的皇帝,或许出于对马贵妃的愧疚,近来一直住在锦绣宫,下朝后便于爱妃双宿双飞,弹琴作画,耍子玩笑,马贵妃也极力奉承皇帝,以求能再生下一儿半女,可惜因为第一胎产下的皇子,三日即逝,她产后悲痛过甚,伤了身体,自此怀过几次,都没保住。
马贵妃与皇帝交心于帝潜之时,情深意重,比起后来封为皇后的庆氏,皇帝对其情意与对马氏根本不能比,为了庆氏对马氏蛮横无礼,他硬是废了庆后,但因太后坚持,最后还是封了游氏为后。皇帝为此,对马贵妃身怀愧疚,更因怜惜她丧子之痛,几年都不敢亲近其它嫔妃。马贵妃其人,善妒,但皇帝每每容忍,对于她暗下加害皇子、惩处嫔妃等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以至于后宫子嗣凋零。直到年近而立,他为子嗣继,开始偷着亲近其它嫔妃,这才有了后宫皇子、皇女频频出生。眼看皇嗣有继,皇帝这又回到爱妃处,与爱妃耳鬓厮磨。
有了皇嗣,除了安抚爱妃的烦恼,皇帝还要顶住朝臣闹着立太子的压力。
这年,贵妃再次有孕,这次胎儿保到了七个月份,顺和帝和马贵妃是欣喜又担忧,为了保胎安胎太医院日日不得安宁,为皇贵妃的身体,皇帝经常装病缀朝,不料胎儿在七月早产,生出就是死、胎,帝妃悲痛异常。那之后,太医院便下了定论,马贵妃是不能再生了。
不用再等爱妃的孩子出生,顺和帝的烦恼不减反增,朝臣、后宫都蠢蠢欲动,催立太子,那么在三个皇子中,谁该当立?
这日,皇帝叫来杨昌,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皇帝久久不语,杨昌弯着腰也不敢吭声。良久,皇帝问道:“那孩子现在如何?”
杨昌跪地叩首,“快十岁了,三年前,由司礼监的万太监带着读书、识字、明礼,性温知礼,聪敏慧达。”他声音颤抖,难道皇帝要见小主子,把他告知天下,让他认祖归宗了?
皇帝背着手回来踱步,“将他养在锦绣宫如何?”
杨昌:“贵妃恩慈和善,体恤大度,是万岁爷的贴心之人,由她抚育皇子必然会恩爱如己出。但是贵妃刚大病初愈,就怕太过劳累,以至影响娘娘贵体休养。”
“朕知道你的意思,说得中听,还是不放心。”皇上继续转圈,“贵妃身体一直不好,现在又是特殊时期,还是等一等吧!罢了,你去当差吧!今日之事不可提,由他去吧!”
杨昌黯然离开。“由他去”,这是皇帝第三次说这话了,第一次是让他把孩子保下后,他都没看那孩子一眼,便说了这么一句;第二次是马贵妃得到风声,他把孩子从北乾所转到素养堂时;今天这是第三次。前两次,皇上这话的意思就是,只要不死了,便任由他自生自灭。这导致了杨昌对小主子,不敢不管,但又不敢深管。管了,怕被马贵妃发现,他吃不了兜着走,只能安排一个年幼半傻的宫女照顾他;不管,又怕他死了,好在那个傻宫女还有点能耐,真把小主子养了这么大。
这一次什么意思呢?杨昌又振奋起来,三年前皇帝安排了识字的太监照顾小主子,虽还不见面,至少是上了点心。这次的话更是举足轻重,虽然是提议放到锦绣宫马贵妃抚养,到底比冷宫隐匿身份强啊!但时机还是不到啊!
皇帝坐在龙椅上,也是犹豫不决,那个孩子出生的太不是时候,那会儿爱妃痛失爱子,正是需要他的陪伴和安慰时刻,他居然被美、色、诱惑,与内库房的宫女一响、贪、欢,有了那孩子。不怪爱妃嫉恨,那是他对爱妃最深的背叛和伤害,他们约好一生没有第三人的……最终,是他违了誓言,后来有了庆氏,李氏,游氏,柳氏,各色美女,嫔妃、宫女,他也不记得宠幸过多少,但那些女人都不能给他满足,他唯有睡在爱妃身边,才觉得自己是圆满的、存在的。
近几年,因无子,皇帝的压力也很大,故此有意宠、幸其他嫔妃,皇宫总算是有了孩子,马贵妃虽然伤心,到底还是理解皇帝,两人感情还算融洽,兼着贵妃身体不好,一心将养孩子,故此也顾不上后宫孩子出生。皇帝瞧着皇子陆续出生,心情愉悦,又在杨昌几次有意无意提醒下,记起一直被他藏在冷宫的那个皇子,那才应该是他的长子吧?几年前,他还是吩咐了杨昌,找了司礼监识字太监多多接触那个孩子,到底还是在犹豫,这一犹豫,成王都快四岁了,朝廷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他又想起那个皇子,不知品性如何?听说是极为聪慧的,如果能说服爱妃,养在锦绣宫,又再教导几年,或许能承国祚?
现在爱妃刚得知自己再不能生育,也是她最伤心绝望的时刻,立太子之事还是暂缓吧!
这天,小松眨巴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用尚稚嫩的嗓音坚定地对小楠说:“阿姐,我们逃走吧!”
小楠惊的针尖扎破指尖,血珠滴落,她瞧着小松,说不出话。
小松握住她的指尖,嘴唇凑上去,把那颗鲜艳欲滴的血、珠吸个干净,他素净的面庞纯净无暇,温和又亲昵地嚷嚷,“阿姐,看你这毛糙的,怎么又扎手啦?疼不。”
小楠跳起来,抓着小松的衣襟,“你、你刚才说什么,你最近总偷偷溜出去,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小松无辜地说:“我什么都没做。”
“我还不了解你,你绝对有事,不然好端端的说什么逃走?”
小松扯开小楠的手,转了一圈,坐廊檐上,拍拍身边,“姐,你坐下,我跟你说。”
小楠急的跺脚,“快说,快说。”
“阿姐,你知道的,我这几年跟着司礼监的万公公,学了不少东西,他对我可好了。”
“万小井?”小楠当然知道万小井,早年守着入松院的小太监,与小楠也算有交情,替她提了不少次水,他现在已经是司礼监的大太监,红的发紫的人物,
提起万小井,小楠就觉得不对劲,虽说当初有点交情,但万小井对小楠特别是小松的照顾有点太过了,万小井识字,教了小松不少这个朝代的知识礼仪,小松每每回来都说与小楠听,刚开始小楠还是挺担心小松的身份,但她慢慢发现,万小井比她还谨慎。她隐约猜到万小井应该也是某个人物或者集□□来教导、引领小松的,便不大管束小松了。
“万公公对你很好,这跟逃出宫有什么关系?”
小松坐到小楠身边,“好,那我可说了啊,你可千万别生气,生气也不能动粗,动粗的话我可会跑的,说好了啊!”
小楠点头,把针别到袖子上,“行,我不生气。”
“反正吧,我就是跟着万公公,他就带我出了几次宫,我觉得宫外的生活好精彩啊,比起素养堂简直是人间天堂,所以我想离开地狱,到天堂做人。”
“啊?你居然敢跑出宫?”小楠的嗓门瞬间大起来,她与万小井有默契,不管他带着小松去哪里或者干什么,但不许出宫。
“是啊,我扮成太监出去的。”小松摇头,“啊,我本来就是太监,唉,不是,我不是太监。反正吧,姐姐,你嗓门小点,到底要不要我说啊?”
小楠黑脸,“你什么时候开始跟万小井出门的?有人知道么,没人发现吧?”
小松瞅着小楠的脸色,“我说了,不许打我。”
“我不打你。”小楠心都在滴血,这熊孩子什么时候这么有主见,瞒着他干了多少事?小楠有种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的无奈感。
“大约有两年了吧!”
小楠喘粗气,好个小松,两年了啊,那会儿他还不到八岁,这心眼,怎么长的?“就因为觉得外面世界好,所以你想出宫?那你想过没有,出宫了,这么生活?”
“我,阿姐,我不懂啊,就是觉得出宫很容易啊,那我们为什么要一直呆在宫里,而不出去呢?”
这话把小楠问住了,为什么不出宫呢?
“宫里有声望的太监,都在外置产,许多在家乡买了好些地亩房屋。我就想如果我们出宫,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啊,冷宫里死两个宫女根本没人注意,我们先装死,然后扮成太监混出去,不就成了?”小松说的很轻松,他纯净无暇的面庞透着一股神往之色,“那时候我们就不用住破屋子,夏天就不会被蚊子咬,冬天也不会冻的挤一起睡觉还冷啦!我再也不用穿裙子扎辫子穿耳洞蹲着尿尿了。”少年的理想好简单。
“就这?你别做梦了。”小楠失望,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小松,你还小,很多事不知道,我们看似活得无人管理,但其实住在生药居的易医婆,包括皇上身边的杨公公,甚至万公公,都是时刻派人瞧着我们的,他们不敢明着帮我们,却也不敢放我们出宫。我不知道,我们真的出宫跑了,他们会做什么。宫里的情形我都跟你说过,你说,出宫那么容易吗?”
对于小松的身世,小楠通过各种渠道,几乎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杨昌本是锦绣宫的一名太监,当年奉命去棒杀一位即将产子的宫女,据说孩子还未生下,就被棒、杀,尸、体抬出去时,还瞧见宫女高高隆起的肚子,满地的血淌的北乾所很长一段时间都血腥冲鼻。
杨昌就此在锦绣宫一路高升。
棒杀宫女的时间是春天,每年到了三月三,杨昌都会过来探望小松,给他带一些小玩意儿,或者吃食。
小楠又道:“你要知道,留在这里,你总有一线希望,你看现在皇宫里都有了三位皇子,说不定你马上就有机会堂堂正正走出去呢?”
“那又如何?”才十岁的小松,只到小楠的肩膀高,但站在那里,却有一股睥睨之气,横眉星目,恣意挥洒,与他的年纪一点不称,小楠心惊,这般姿态仪容真是她养出的小孩么?“阿姐,我就是不明白,身份,身世、亲人,真的那么重要吗?我都十岁啦,从来没见过任何亲人,他们不管我,我要想他们做什么?都当彼此不存在罢了。阿姐,我只想我们好好过日子就好了,我不喜欢你在宫里装疯卖傻,我也不喜欢这般躲躲藏藏的过日子,我想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自由自在地生活。”
小楠被他的话震慑,她仔细思索,若有所感,如果有出宫的机会,她为什么要这样苟且偷生?为什么不敢闯一闯?是的,他不喜欢,小楠也不喜欢,只是真的能出宫吗?她处在可以出宫的震慑中,完全忽略掉小松突然爆发的豪言壮语是不是跟他这个年纪相符。
“让我想一想。”小楠退步。她在院子里转了三圈,回到小松身边,“我要出宫瞧瞧外头的世界到底什么样子,才能决定。”
小松一跃而起,“这个容易,太监因是当差,只要有腰牌进出极为方便,但是宫女出宫比较麻烦,也不是不可以,宫女每个月都有沐休日可以出宫见亲人,我只要帮你找到几个亲人做个登记,你就可以出去了。”
“亲人?在这里我哪里有亲人。”小楠仰头瞧着湛蓝的天,幽幽叹气,“我的亲人还不知道在哪个维度里哭泣,思念着我呢!”
小松抱住小楠的腰,他个子尚小,胳膊稚嫩,身上还有少年的青草气息,“姐姐,阿姐,别伤感了,我一辈子都是你的亲人,你就当我是亲人好了。”
小楠拍了拍他的脑门,“就会甜言蜜语,这一跑出去,天大地大,你也长大了,还不是要娶妻生子,到时候有自己的家了,哪里顾得上我是哪个圪垯里的亲人?”
“嘻嘻,不会的。”小松嬉皮笑脸,瞧着小楠粉红的唇,舔了下舌头,“我娶你,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小楠眉头挑起,那孩子仰着笑脸,一脸无辜和真诚,倒让小楠不好责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