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情劫束竹玉泽》纳兰澈雪

1、彼时天下

　　敌军将至的时候，公孙策在雁门关的城墙上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关外沙尘茫茫，山丘连绵，黄色的土地干涸而辽阔，被强风撕裂开狰狞的缝隙。
　　漫天的鹅毛大雪席卷着尘土呼啸而起，铺天盖地，气势磅礴。
　　他裹着洁白的狐裘，静默的望着城墙下整齐而气势汹汹的军队，目光平静似水。

　　耶律俊才挑着长枪，抬起脸望着他，嘴角的笑意带着三分嘲讽七分轻蔑：
　　“我看你们宋朝真是无人了，连城关这要地，都让一个书生来守。”

　　已经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公孙策紧了紧领边，略微艰难的张口，
　　声音因长久的干涸变得略微嘶哑：“我这个书生，似乎没少让你吃苦头。”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只言片语传入耶律俊才的耳内，茫茫的大雪遮挡了视线。
　　即使如此，他也能感觉到公孙策说这话时，唇角不经意挑起的笑意。
　　他无比厌恶对方的笑容，厌恶即使深陷绝境也能淡然处之的平静。
　　那样波澜不惊的温和微笑，会让他觉得自己一直被轻视。那是骄傲的野狼所不能容忍的。

　　压抑下喷涌而出的怒火，耶律俊才咬牙切齿的冷哼：
　　“少得寸进尺，这城关，你是让，还是不让？”
　　公孙策潇洒的回身，朗声问城门内残余的宋军：“你们的回答呢？”
　　“不让！”
　　如洪钟般整齐的声音猛的冲上云霄，冲散由雪与沙织成的天网，回荡在空寂的城门内，震耳欲聋。

　　“你听见了？”满意的将视线转回城外，他略微骄傲的扬了扬眉，询问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和欣慰。
　　怒火终于冲破理智的防线，积攒的力量化成蛟龙，从耶律俊才的齿关中冲出。
　　“打！”
　　夹杂着快意的怒喝声终于打破了平静，战鼓声夹杂着厮杀与兵器碰撞的声音冲天而起，然后大地开始颤动。疯狂的人们很快被风沙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每个人的神情都惶恐而狰狞，仿佛正在争夺食物的野兽。鲜血飞溅，溅在冰冷的武器上，溅在人们的衣衫上，溅在扬起的沙尘上，溅在洁白的飞雪上，何其悲凉，何其耀眼。

　　公孙策依然伫立在原地，神色平静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在边关守了三年，打了三年，他早已习惯这无孔不入的风沙与血腥味。
　　日复一日的寒冷与杀戮麻木了他的恐惧和悲悯，他渴望着有一日能平息战事，
　　回到那样吟诗赋词的平静日子，却在这风雪交加的日子里，被隔绝了所有的援兵与后路。

　　杀伐之声还在耳边咆哮着，始终无法冲破风沙，冲破大雪，冲破这被鲜血染透的一方天地。
　　他轻抚着身上的狐裘，白色的绒毛细腻而柔软。

　　他还记得，庞统回京请援前，亲手将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郑重其事的说，等我回来。
　　那时的庞统收敛了战场上磨砺出来的霸道与戾气，眉宇间隐隐流露出温柔与坚定，轻而易举的融化了北国的冰霜。
　　他望着被风沙与大雪阻隔的路的尽头，喃喃的说，怕是等不到了吧。

　　耶律文才在城下搭起弓箭，箭尖直指公孙策的心脏，寒冷的冰雪并未使他的双手颤抖。
　　他对着已经在风沙中逐渐模糊的身影高声喊：“公孙策，放弃这城墙跟我回去，我可以保全你。”

　　那些伤残的士兵是不可能抵挡住如此严酷的攻击的，他们都清楚。
　　耶律文才多么希望城墙上的人能放下他的固执，选择一条更适合他的路。
　　那条路上没有鲜血，没有战争，没有扬起的风沙与无尽的杀戮，只有江南的缱绻烟雨，绿竹环绕的木质小屋，潺潺流淌的溪水，以及，泛着墨香的书卷。
　　纵使他们彼此都知道，这绝无可能。

　　公孙策恍若未闻，只是望着那已被鲜血染得一片狼藉的战场，
　　望着已经消失在风雪里的大宋，忽的扬起了唇角。
　　然后转身，从城墙上飞身跃下。

　　时光悄然流逝。彼时的公孙策正在木格床边悠闲的题着诗句，光芒温柔的散落在那盘未完的残局上，檀木的桌上还放着温好的茶。茶汤清澈，雾气氤氲。窗外的兰花泛着淡淡的香气。他静静的握着笔，一笔一划间，风光无限，才华无限。

　　他听见惊慌失措的喊声划破这杀伐不断的战场，震痛了他的双耳。
　　然后，一切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2013年公孙公子送纳兰的生日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