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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自白 ...

  •   位于紫禁城高处,巍峨壮丽的博大殿堂皇极殿中,大明帝国的最高级常规会议----早朝正在进行。
      因宣德帝正在西苑静养,早朝的朝堂之上,那位于最高位置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辉煌龙椅是空置着的。故此,两班朝臣虽仍是面对着御座,实际上,却是在向分立于群臣前端东西两侧、面向群臣背向内廷的太子朱祁沅和秦王朱祁沉汇报各种政务。
      太子祁沅身着杏黄色五爪龙袍、神情庄重、凝神细听群臣的各种报告,间或会针对大臣们的禀报询问些细节性问题;秦王祁沉素来不喜亲王袍服的金黄色制式,故此,穿着一身玄黑色江牙海水四爪怒蟒升龙袍站在西侧,神情淡淡、目光漠然、一言不发,群臣一眼看去,均猜不透他正想些什么。
      朝会已毕,群臣退下。祁沅和祁沉会同四位文渊阁大学士一同进入侧殿,商议朝局政事。

      祁沅为人性格谦和,深得宣德帝那种“好好先生”脾气的真传,通常不会驳斥臣下递上的奏折,多数是朱笔一批,予以同意,少数不同意的也是留中不发,因此与四位文渊阁大学士相处颇为愉快;祁沉却没那么好应付,要么是默然不语,任由祁沅处理,要么就是执朱笔逐条将臣下的奏折驳斥的漏洞百出,当即发还令其限期整改,偶尔还会大笔一挥,砍下那么几颗几十颗高贵的脑袋----所以了,四位德高望重的文渊阁大学士在秦王祁沉面前难免都会有些战战兢兢。
      不过最近秦王祁沉似乎心情不错,对杀人抄家等例行公事兴致阙如,每日议完几件要紧事务之后便立刻起身离开,再不停留。

      今天也是一样,虎贲卫统领小阮抱着一大堆奏折本章跟在祁沉身后,一面以快速小跑的步伐跟上祁沉,一面唧唧歪歪的打些小报告,比如某某大臣在朝堂上眼含怨怼的望着他家秦王殿下啦……对这种无聊八卦消息,祁沉通常是置之脑后、不理不睬的;偶尔,在秦王殿下脑海里,或许还会怀念一下前虎贲卫统领、沉默寡言、踏实勤恳的严本……

      这个又啰嗦又八卦的小阮有什么好呢?居然能被秦王祁沉看上眼?还提拔为虎贲卫统领?
      也许,就是他这种唧唧歪歪的碎嘴性格对了祁沉的胃口吧,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敢在他面前唧歪了……

      小阮例行公事的唧歪了一番之后,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差点忘了,殿下,方才府里来人说魏王殿下进京了,还去府里拜访了那只小……蟹客卿。”
      听了这话,祁沉的脚步猛然一停,小阮不防备,差点撞上了祁沉的背。
      祁沉回头看着他,眼中寒意浸浸:“怎不早来禀报?”
      小阮被他冷眼一看,顿时矮了一截子,缩头缩脑地说:“这个……小人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啦……”
      祁沉眉头一皱,劈手夺过身侧另一名负责牵马的虎贲卫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就此飞驰而去。
      小阮看得目瞪口呆,半日,向那虎贲卫发问:“王爷前次不是说过的嘛----如今执掌国政,不便再用禁中驰马特权,怎么今儿个又骑上了?”
      那名虎贲卫也是一脸茫然,摇头不知。

      祁沉飞马赶回王府,扔下马鞭,第一句话就问管家,某蟹现在何处。
      管家回答:“蟹小姐正在自己房中安睡。”
      祁沉立即赶去,推门一看,某蟹睡得正香。走到床边,握住某蟹睡梦中却捏得紧紧的小拳头,他轻叹了口气。
      稍坐片刻之后,祁沉退出蟹客卿的闺房,吩咐管家加派人手看紧某笼中之蟹。
      然后他问:“魏王在何处?”
      管家回答:“魏王殿下正在书房中。”
      祁沉走去书房。

      书房里,魏王祁澈正大摇大摆的躺在那张新制的紫檀木卧榻之上,手里捧着一本市井流行□□,正看得高兴。
      祁沉推门而入,屏退众管家侍女,问:“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魏王祁澈见问,方才将小说掷下,笑道:“皇兄好兴致,连这些书都有。”
      祁沉看看封面,淡淡回答:“哦,管家们去买的。
      既然是市面上流行的书,本王的书房里自然也该存上一本。”
      祁澈笑说:“皇兄可不好这一口,是管家们囫囵买来,供蟹客卿消遣的吧。”
      祁沉点头一笑:“她什么都看,什么都能看出乐子来。”
      祁澈捡起那书翻翻:“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这也能瞧出乐子来?”
      祁沉微笑:“是,她还说要为这本书写续集,书名叫做----娶鸡随鸡,莫书生的快乐丐帮生涯。”
      祁澈差点笑翻,趴在榻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捶着榻面,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笑向祁沉说:“皇兄怕是要变成莫书生了,正经公务不理,对这些市井小说倒是熟捻得很。”
      祁沉微笑,坐下:“你来,就是说这个的?”
      祁澈笑意隐去,神情转为郑重,直言道:“皇兄,眼看天下江山已是唾手可得,你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松懈!”
      祁沉微笑:“所以呢?”
      祁澈继续:“所以,让臣弟先将她带走。”
      祁沉笑容不变,眼中杀气一现即隐:“然后呢?”
      祁澈刻意忽略祁沉语气中的森森寒意,很轻松地回答:“然后再说然后的话。”
      祁沉微笑,端起茶杯,说:“不送。”
      祁澈看着他:“皇兄,如果你不答应臣弟的要求,莫说端茶送客,就是让人来驱赶,臣弟也不会走的。”
      祁沉点点头:“好,你不走,我们走。”说着便站起身要离开书房。
      祁澈看着他的背影:“皇兄,你当真要带她一起避开臣弟?”
      祁沉脚步一顿,背对着他回答:“是。”
      祁澈低头,轻轻一笑:“如果我告诉她,你对她用了溺海香,你想她还会跟你走么?”
      祁沉猛然转身,目视祁澈,眼神寒彻透骨;祁澈抬起头,笑容浅浅,与之对视,一脸的无所谓。

      最后,祁沉垂下眼光,再次开口,语音竟异常低涩:“你……不要告诉她。”
      祁澈也转眼看向窗外,低声说:“溺海香,是用罂粟果实、曼陀罗花籽会同九种珍稀香料炼制而成的,其目的是为了对付那些对皇兄您桀骜不驯的逆臣反叛……
      根据臣弟的属下影卫在囚犯身上施用的药效报告,这种迷药除了控制心智之外,还附有多种不良后果,被施用者会对药物上瘾、思维迟钝、精神萎靡气血亏弱……
      你怎么能对她用这个?”
      祁沉的神情异常苦涩,祁澈从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也从没有人曾在秦王祁沉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祁沉缓缓地回答:“澈,我记得你曾说过----她如同一阵轻风,来去自如,不会为了谁而停下脚步……
      但是,我想留住她……”
      祁澈站起身走到祁沉身边,回答:“皇兄,臣弟记得你也曾说过----她虽然不够精明细心,却足够聪慧敏感,迟早她会发现真相……
      到那时,你可知道她会如何对你?又将会如何对自己?你又将何以自处?”
      祁沉避而不答,喃喃说道:“再过七天……只要再过七天,溺海香的药性将完全的控制她……
      到那时,即便她知道真相也无妨了!”
      祁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兄!你疯了么?!
      如果你爱她,你就该给她自由,你没有权力控制她的心灵束缚她的身体!
      ……
      你曾说我不懂爱情,可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爱,成全也是一种幸福……”
      祁沉微笑,笑容清浅,犹如远山的迷雾那样不可触摸:“也许你说得对……
      我想我是疯了!
      ……
      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派出一支又一支舰队,在茫茫大海上徒劳的打探她的踪迹……
      我派出所有精锐,她的故乡、她居住过的地方、她曾经提起过想去的地方,北方的冰原、南国的海岛、上天入地天涯海角,我找遍了所有可以找的地方……
      ……
      如同行尸走肉般,我的躯体留在西北大营留在京城里,木然的处理着这些繁杂的公文报告;我的灵魂却早已不见,上穷碧落下黄泉,它只想飞到她所在的地方,陪伴着她……
      ……
      经过长时间的苦苦搜寻,我不得不绝望的承认,很可能,她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夜半时分、枯坐中庭,我能听见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一点一点,从里到外,彻底的支离破碎……
      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没有拥有过一颗完整的心,没有失去过就在眼前的幸福……我一直以为,我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不可战胜的……
      但我错了,我终于发现、任何人、无论是谁都无法与命运抗争……我想我必须认命,认清我已经永远的失去她的事实……
      我的心死了,但我暂时还不能死,我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我要成为大明帝国开国以来最强大的君主……要将帝国的疆域向北向西向东扩展延伸……要创建一个光辉灿烂的大明盛世……为了儿时的梦想,也为了那些一直跟随着我的人……其中也包括你、澈……
      我知道你不理解我,不认同我的做法,尤其对我试图刺杀藏王的行为极度不满……
      但我以为,只要藏王赤德坚赞死了,藏地并入大明版图,柔儿将有机会重回睦安的怀抱……她与睦安的分离,我有责任,他们的痛苦是我不忍目睹的事实……爱别离,人世间还会有比失去至爱更痛苦的事情吗?
      ……
      但现在我决定放弃,看见睦安释然的神情,读着柔儿一封封言词温软的书信……我开始觉得,也许你说得对……放弃也是一种爱,成全也是一种幸福……虽然我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爱和这种幸福……
      ……
      所谓的幸福,就是所爱的人时刻陪伴在身边……看着她快乐的笑容,看着她贪吃的模样,看着她呼呼大睡时甜蜜的表情……我终于发现,对我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幸福……远胜过天下江山宏图伟业的真正幸福……”

      祁澈默然了。

      如果祁沉愿意放过柔儿的夫婿、藏王,他是否也可以不再管这件事……
      可是,她……

      窗外传来一群女孩子的笑声,二人举目望去,不知何时已睡醒的小螃蟹正带着一群年轻侍女们站在后园假山上放风筝。
      一名男仆很笨,跑来跑去风筝都飞不上天,某蟹怒了:“9527,你怎么这么笨,简直是个猪头!看我来放,学着点吧!”
      祁澈瞪着脸肿得像猪头样还骂别人是猪头的某蟹,下巴都快落到了脚面上。
      祁沉却微微的笑了起来。
      祁澈努力收回下巴,转向祁沉,指着某蟹问他:“你还笑?那个骂别人是猪头的胖丫头,是全城人皆知的、你秦王殿下的新宠耶!天啦,她这些日子死吃死睡,好象又长胖了不少!”
      祁沉摸摸下巴,注视着某蟹,微笑道:“是的,不过身子骨还是瘦弱了点,再增胖20斤才刚好,正好配上那张圆圆的脸。”
      祁澈差点扑倒:“皇兄,你的审美观怎么突然倒退回唐朝去了?”
      祁沉冲他笑笑,笑容中竟带着些许男孩子似的腼腆:“肉肉的抱起来手感会很好啊!”
      祁澈目瞪口呆。
      祁沉望着某蟹,笑容温柔已极:“这几年,我一直想一直想,一直在回想她的模样……不知怎的,越是去想却越发想不起来了……每每梦中看见她的倩影,紧紧搂在怀里,可一觉醒来,脑海中还是一片朦胧……
      我只有拼命的去想,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一人坐在书房里,用纸笔摹画着她的容貌……画了一张又一张,画完就撕掉,因为总是画不像……迫不得已,我只得四处游荡,看着街道上那形形色色的人脸,希望能找到一个有些像她的……
      于是,我画像中的人,越来越完美……曹植的洛神赋、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陶潜的闲情赋,没有一篇能比拟我画中美人的三分颜色……可我还是画完了就撕掉……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我在第一楼前看见她,看见她从一堆苹果中钻出来、满身都是脏兮兮的苹果泥、一脸的狼狈不堪、我这才发现,其实所有的那些画像加起来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也许她的眼睛没有画像中那么顾盼生辉,也许她的鼻子没有画像中那么线条清晰,也许她的嘴没有画像中那么玲珑精致,但她根本不需要那么完美……
      她的脸看起来很舒服,越看越觉得有趣可爱,她的表情那么多那么精灵古怪,配合着那张生动的脸,怎么看都看不够……我回来以后便将最后的那张美人像给撕了,实在是太难看了,相比于她,那画中美人的眼睛大而蠢笨,鼻子线条僵硬,嘴巴小到不合理……
      现在我每天都可以看到她,不用再回忆她以前的样子,她现在的模样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最可爱的模样……无论时光荏苒、世事更替……纵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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