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落成海·迈阿密》樟檀柳

4、Chapter4

　　午后两人又乘船到陆地上的迈阿密市转了转，生华连蒙带骗拉陈靛去坐那个百万富豪游船航线，船上的播音导游还果真介绍了陈靛刚买下的这所房子，原来之前是一个美国女歌星的私人别墅，最后还不忘说一周前卖给了CCU的总裁陈靛先生。
　　陈靛一直戴着墨镜和渔夫帽，不动声色的听着，脸上一副酷到没朋友的表情。生华开心的拉着陈靛的手臂压着声音：“哎，在讲你哎。”
　　陈靛没脾气，刮了一下生华的小鼻梁：“鬼丫头，你的目的达到了？”
　　生华不满，又得意的笑道：“我老公是百万富豪。”
　　陈靛叹气，真是彻底被打败了。

　　上岸后两人到岸边的海湾市场上淘货，生华对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店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兴趣。陈靛撑着手杖被生华拉着右手跟在她后面慢慢走，耳边是充满着墨西哥风情的鼓乐，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回穿梭。
　　生华捧着相机左照右照，陈靛就悠闲的向前走着。身边经过的黑人女孩回头对她搭讪：“嘿！你是在拍他么？”说着，指了指陈靛宽宽的背影。
　　生华笑。
　　陈靛闻言回头，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看那女孩。
　　女孩对二人竖起拇指：“棒极了！他真性感！”
　　生华笑道：“谢谢，他是我男朋友。”
　　陈靛失笑。
　　女孩不停赞叹“真好”，然后摆了摆手向前走了。
　　“你拍我？”陈靛饶笑。
　　生华哼了一声：“臭美。”
　　陈靛虽笑，却有些低落：“别拍我，走路不好看。”
　　生华皱眉：“谁说不好看？我觉着好看，我就拍你。”说着抬起相机就冲着陈靛咔嚓，锁定一张陈靛笑的有些无辜的脸，后来生华还把这张印出来，摆在床头柜上。

　　生华进到一家印度风情的小店里，对热带的棉布长裙喜欢的不行。店里点了熏香，陈靛说有些胸闷就在门口等她。一会儿也来了一对墨西哥情侣，男人对逛街无感留下女人在店里买东西自己跑到大门前发呆。
　　生华逛了一阵一看门口的两个男人竟然聊上了，心想这逛街真是男人们的一大心病，连她家无往而不胜的陈总裁也一样不能幸免。
　　生华挑了两条裙子和一盒香料出门找陈靛。陈靛搂着她对对面的男人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了什么，生华想应该是介绍自己是他女朋友吧。然后就见这男人很激动的握了握她的手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生华欲哭无泪，转头向陈靛求助：“他在说什么？”
　　陈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对男人说了什么。
　　男人便一脸抱歉的对生华讲起了一股墨西哥味的英语：“对不起美丽的小姐，我并不知道您听不懂西班牙语。您男朋友的西班牙语简直说的太好了，这样让我以为您也很精通这门语言，抱歉，我不该这样自以为是的认为。我刚才只是想说您真是太美了，这次很高兴认识你们两位。”
　　生华暗呼一口气，嘴上礼貌的说着谢谢。心里想的却是在自己女朋友面前这样夸赞别人的女朋友漂亮真的好么？
　　道别了那个男人，生华就好奇起来：“靛哪，你怎么会说那么多种语言？”
　　陈靛想了想，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们学校有欧洲人么？那种母语不是英语的欧洲人。”
　　“有啊，怎么？”
　　“你觉得他们英文讲得怎么样？”
　　生华眼珠一转：“相当不错。虽然词汇和语法都用的最简单的，但是内容很流畅，交流起来很容易融入英语社会。”
　　“对，就是这样。”陈靛微笑，用手比了一下，“你看，欧洲一共就这么点大。整个加起来还没中国幅员辽阔，语系也大多相似，这样，各国的语言看起来就好像各地方言一样。你觉得是说去学方言简单还是去学其他国家的语言简单？其实并不见得，有些东西只是听起来很难，但本质也许还没你想的复杂，就是这样。”
　　生华听完，有些崇拜的仰头看着陈靛：“陈总裁，你都可以去研究语言学了。”
　　陈靛笑：“你觉得我会的语言多是因为西班牙语系在欧美很常用，其实我还不精通很多语系，比如说占相当比重的阿拉伯语，而且粤语也才刚刚开始学。”
　　生华谑他：“你就别谦虚了……”
　　“你好……”生华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句弱弱的招呼打断，转头看见两个中国女孩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你好……请问，你们是中国人么？”
　　生华笑着点点头：“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么？”
　　“其实，我们想问一下这附近有个叫Bongo’s的餐厅怎么去？”一个女孩绞着双手，有点怯怯的问。
　　生华沉吟，然后转头问陈靛：“你知道这个餐厅么？反正我没听说过。”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靛开口：“在北边的美航球馆后面，顶子看起来像个菠萝。但最近应该是关了，因为食物安全出了问题。”
　　女孩听完有些措手不及，想了想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网页给陈靛：“您知道这上面说的免费列车是什么么？我们想去坐坐。”
　　陈靛接过手机，一看就发愁，有些不好意思的拉过生华低声对她说：“都是简体，我看不懂。”
　　生华瞪他：“谁前两天还和我说在伦敦好好学习简体字来？”
　　陈靛被噎得不轻，耳根有点微红。
　　旁边的小女生看见两人如此，低低的笑起来。
　　“市政大厅，学院路……”生华掏出手机打开地图与女孩们的手机上旅行攻略提供的站台比对起来，然后锁定一条线给陈靛看，“这条线是什么？显示既不是巴士也不是电车。”
　　“是轻轨。”陈靛一看便道。
　　“您可以告诉我们在哪里可以搭到轻轨么？”女孩们马上追问。
　　“你们再往前走一点，然后到海湾市场的门口那里往比斯坎大道上走，再向南就可以看到轻轨的市政中心站了，所有的轻轨路线都会经过那里。”陈靛细心讲道。
　　女孩们开心的谢过陈靛和生华就走了，还不忘回头又看了陈靛一眼。
　　陈靛看着女孩们年轻的背影对生华说：“你想坐轻轨么？”
　　“不想。”生华当下就否定了。陈靛不方便，她是绝对不会选择公共交通的。
　　“你有空了也和你的姐妹们出来玩一玩，有些地方我不方便，陪你去不了。”陈靛轻轻的说。
　　生华拉住陈靛的手，盯着他眼底的蓝色海洋笑：“去不了就不去了，不稀罕。”
　　陈靛笑，揉揉她的头发：“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生华还是很喜欢陈靛揉她的头发的，像个小猫一样眯了眯眼，“我的姐妹就莫莫和卿卿两个，她俩一个嫁人一个忙事业，哪有空和我玩，我就你，你别想跑。”
　　陈靛笑看着生华。说起来生华也有些年头没回过国了，和她的这些小姐妹们也就偶尔视频聊聊天，平常都粘着自己，也挺单调的。“你要想，过些日子回趟国吧，见见朋友和家人。”
　　一说起回国，生华其实还是挺想回去一趟的，可是一想到要把陈靛一个人扔下就千百个不放心，于是就摇了摇头：“不想。”
　　陈靛知道生华想什么，轻笑：“我和你一起回去。”
　　生华有些意外，但是一想回国的话陈靛是肯定要见父亲了。于情，父亲和陈家羁绊那么深，陈靛现在又六亲不认的，父亲铁定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于理，平心而论陈靛残疾程度还是很重的，哪个父亲会愿意把自己好好的闺女嫁给一个看起来需要成天照顾的人，虽然陈靛其实并不似看来。之前也偶尔会有过那么几次越洋电话，父亲没明说，但也不松口，颇有些女儿走得远了，再不愿意也管不了的架势，这样虽然远距离还好，但真要见了面，给陈靛的压力还是挺大的。
　　生华摇了摇头，半开玩笑：“人家爷俩在国内好着呢，你去搅合什么？”
　　陈靛失笑。生华谈家里谈的少的出奇，也就大概明白了生伯的态度，虽然如今算不上什么大顾虑，生伯对生华也是疏有照料，但毕竟是生华的父亲，是未来的丈母爹，时间久了也会成生华的一块心病。陈靛对此还是持直面态度的，总得面对，总要解决。爱情还是希望为长辈所祝福的，十多年前是自己年轻想法简单，耽误她这么多年，现在他想努力把幸福为她铺的踏踏实实的，他们都耗不起了。
　　“等你夏天做完项目了，咱们就回去。”

　　小岛上的别墅私密宁静，五脏俱全。撇去陈靛挚爱的海景泳池、水疗温泉不说，顶层还有玻璃健身房和茶室，但是生华还是最喜欢厨房，宽大舒适，可以享受一体式的吧台烧烤还能让她一边钻研厨艺一边看着楼下平台上面朝大海安静画画的陈先生。
　　绵长温暖的迈阿密海滩让两个大忙人都难得的清闲下来。陈靛一天游两次泳，早晨一次傍晚一次，这时生华就到健身房里瑜伽，晚上两人去房子后面的水疗温泉点着蜡烛给陈靛按摩双腿。剩下时候也驾着游艇去外海滩走走，或是上陆地买些食材，陈靛还带生华去基韦斯特潜过一次水，生华不太喜欢又觉得危险就再没去过，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窝在卧室外边那只躺椅上看着大海和小鸟发呆，聊聊奥巴马那些无聊的政策或是奥斯卡获奖的新片。
　　生华哼着小调将一盘曲奇放进烤箱，阖上炉门摘掉手套就跑下楼去找自家那位估计正画油画的文艺先生。
　　陈靛刚将夕阳的颜色调好眼前就被一双热乎乎的小手蒙住了。
　　“嗯……曲奇，树莓味的。”
　　“狗鼻子。”生华松手，拉着陈靛的轮椅将他面朝自己，然后一股脑将他手里的画笔和色板拿下来放到一边。“别画了，去海滩上吧。”
　　陈靛诧异。生华还从来没提过这听起来有些荒唐的主意，让他这样？去海滩？
　　“我坐不住......”
　　看着陈靛渐渐蹙起的眉头，生华弯着腰双手揪了揪他两边的耳垂，目光认认真真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别担心，我扶着你。”
　　陈靛犯难。
　　生华就耍起无赖：“就当陪我嘛。”
　　陈靛笑出来，揉了揉她的头发：“真拿你这丫头没办法。”
　　陈靛的轮椅在沙滩上推不动，其实生华几天前就找弗朗父子帮忙在沙滩上铺了一条木板路。陈靛只当生华心血来潮，却没想到这丫头早就打了如意算盘。
　　生华推着陈靛沿着木板路向海边走，直到轮椅都推不动了离海浪所能及的地方却还有一段距离。陈靛撑着手臂把自己从轮椅上放下来，假臀的帮助下让他依然可以像两年前一样撑着双臂在海滩上前进。
　　生华走在陈靛身边，笑问：“软么？”
　　陈靛也笑，点点头：“嗯。”想来若不是生华鼓励，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这沙滩上坐坐。
　　一直挪到那条海浪的干湿分界线上，陈靛还有些犹豫，却防不胜防被生华一拉就拖进了警戒线，正好一簇浪花涌来直接漫到了他的腰，腿上的短裤和身上的衬衣无一幸免。
　　生华感觉得到陈靛在海浪打过来的时候明显神经紧绷了一下，便柔声问：“凉不凉？”
　　“还挺凉的。”陈靛虽然说是这么说，却有些顾不上生华的意思，被海水冲的狼狈，双手一刻都不敢离地，可看脸上那孩子一般的表情到泄露了他对这起伏的浪花的欢喜之意。
　　生华坐到陈靛身边，扶着他，看着陈靛终于满意的笑起来，她就知道，陈靛喜欢水，对这调皮的海浪一定会喜欢，只是他总顾忌身体，不敢尝试。
　　他把五指插进软软的流沙里，握紧又握不住，反反复复，像个发现不可思议事物的幼兽。抬起头笑着说：“以前冲浪在近海百米的地方，海面较为平静，还真不知海滩边上竟是如此有趣。”
　　生华但笑不语，良久，忽然搂住陈靛的腰：“把假臀摘了吧。”
　　陈靛一怔，有些犹豫。
　　“摘了，靠着我。”说着，生华去拉陈靛短裤。陈靛本来是要去游泳的，所以短裤里面就穿着泳裤，假臀就在他□□，生华看陈靛没反抗就将那硅胶抽出来扔到岸上，刚拿走假臀陈靛就向一边倒去，生华赶紧将他拉过来靠着自己。
　　陈靛紧紧靠在生华身上，低头看见自己空空的左腿被一浪一浪的海水湮没又显露，微微发怔。
　　“怎么了？”察觉到陈靛的安静，生华问。
　　“生......你说，我要是没有截肢，大概有多高。”陈靛忽然静静的问道。
　　“嗯……应该……比你现在穿着义肢的时候要稍高一点吧。因为我记得你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那么高了。”
　　“你喜欢这样的我么？”
　　生华觉得好笑：“当然喜欢。”
　　“那比起从前的我呢？”陈靛又问，“失忆前的我。”
　　生华隐隐觉得不对：“怎么这样问？”
　　“你……给我讲讲失忆以前的我吧。”
　　陈靛说完，抬头远远凝视着对岸迈阿密市区高楼大厦间橘黄的落日，渐渐感受到身边有些太过长的沉默，眼底暗了一暗。
　　“靛，”似乎很久了，生华开口，“其实，我……不太记得了。那时我把你一人扔在山上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太久了……”
　　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远方夕阳惹红了一片。
　　“靛，我知道这一直是你心里一个结。不过任谁在你现在的处境也都不免会质疑这种关系。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很难分辨对你重燃的情感到底是之于如今的你还是你那如同昔日不变的皮相。那时看到你失忆，满心爱中生恨，觉着你负我，觉着老天不公，记忆对你太凉薄对我却刻骨铭心……可是到后来才发现其实记忆本身他就像流走的岁月，美好时光即使当年多么不可一世到如今还是会淡化消弭。这么多年，少年时的你，我却已经只记得形貌和脾性，很多我们曾经一起经历的或悲伤或快乐的事情都已经不清晰了。我后来也想，我其实是把你忘了的，因为如果再来一个男人，只要打得开我为你锁住的心，我还是会爱上别人的。可是这契机却给了你，这是巧合也是天意。没有人比我更深刻的体会到失忆之后你的变化，你已经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你，只是容貌和名讳还在，新的你借着这条捷径成功打开了我关着的心。你很棒，你成功的进到我心里，打败了那个从前的影子。你让我获得了新生，走出来。”
　　生华张开双臂搂着陈靛的腰肢。陈靛不轻，靠在身上不是件说来轻巧的事，可是生华很享受他们肌肤之间的压力，陈靛愿意靠着她，就是相信这份感情。
　　“你不但打开了我的心，也打开了我的生活，优秀的你让我想变成一个更好的我。以前我不自信，和你在一起参加的场合多了我就变得开朗了；以前我也不常运动，你就鼓励我尝试不同的运动让我爱上瑜伽；你鼓励我追求我的理想并给我引导和建议；尊重我做的每一个决定。爱情给你我都带来了变化，你在变成更好的你，我在变成更好的我。分别让我们珍惜在一起的时间，分歧也让我们学着妥协。我们都在变化，今天的我爱着的是今天你，明天更好的我会爱上更好的你。至于记忆和过去……就让那些过去吧。”

　　远方的迈阿密风云变幻，私岛上炊烟几缀，棕榈浮泛。海水涨潮了，等风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