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烬》乱世银灯

2、昔年相望抵天涯

　　屋外下着倾盆的雨，不时闪过一道雪亮的电光，接着便是沉闷的雷声。
　　沐霜岚把陆庭川往地面上铺着的竹席上一扔，抬起手揉了揉被陆庭川压得生疼的肩膀。那满身是血的青年就这么被她重重扔在了竹席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她转过身去点亮了屋里的两支蜡烛，然后走近了躺在竹席上的陆庭川，蹲下身三下五除二地把陆庭川的白色披风扒了下来，披风底下那身黑色的劲装有些费手脚，但她还是干脆利落地扯开了。
　　反正到了要让她动手给伤患脱衣服的份上，谁还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陆庭川身上尽是纵横交错的伤口，看样子都是刀剑或是暗器之类留下的，最为触目惊心的是一道从右肩往下斜着穿过了整个胸膛、一直延伸到左胁下的刀伤，这道伤要是再深几分，只怕陆庭川也没命走进这白骨陵园，甚至没法回到恶人谷了。其他伤口虽然不一定在要害，但这会也还是不住地往外渗着血，正是这些伤口渗出的血浸透了陆庭川白色的披风。沐霜岚皱了皱眉，站起来往屋子的另一个角落走了过去，她走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盆冒着热气的水，木盆里泡着的，是一条白色的丝帕。
　　暖黄的烛光拉长了她单薄的影子，如同静默的皮影戏。

　　片刻之后，丝帕和木盆里的水都被染成了一片殷红，沐霜岚这才放下了染透鲜血的丝帕，从腰间抽出了暗红的黄梨脆笛，虫笛在指间轻轻一转，冰蚕蛊便拖曳着数道银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陆庭川身上。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蛊虫钻进了伤口里，那些深浅纵横的伤口开始缓缓地生出新的血肉，虽然缓慢，但的确是正在一点点愈合。
　　然后她将虫笛横在唇边，吹出来的，是一曲千蝶吐瑞。

　　“说吧，你是不是又去哪儿劫浩气盟的货物了——洛道，巴陵县，还是直接跑到武王城去了？”
　　这是陆庭川醒过来的时候，听到沐霜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醒过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只有雨水从屋檐上倾泻而下发出的声响，沐霜岚的碧蝶绕着他上下飞舞，而它们的主人、那个白发红衣的苗疆女子盘着腿坐在屋子里那张竹制的茶桌边，隔着手里那个青瓷的茶杯有些慵懒疲惫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他。苗疆不比中原，高桌大椅在苗疆毕竟少见，所以在她的住所里当然也没有什么高大的桌椅，甚至连床榻也只是在地面铺了张竹席，放上枕头被子而已。而她也就这么盘着腿坐在地上，雪白的长发垂落下来，从肩头一直垂到了地面。
　　“你还不知道么，阿岚，”陆庭川躺在竹席上，有气无力地对沐霜岚说，“我又去逐鹿坪那儿劫浩气盟的货物了，结果这回点儿背……浩气盟那群小人，居然派了十几个人埋伏在路边的油菜花地里，我刚截住那个纯阳宫的小丫头，埋伏的人就全跳了出来……好家伙，十几个人对付我一个，亏他们干得出来。”
　　“所以呢，你就被他们打了个半死？”沐霜岚把玩着那个青瓷的茶杯，忽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可别告诉我，你被他们从巴陵县追杀到了这儿。”
　　“咳，我可一路逃了几天几夜，要不是有暗尘弥散和贪魔体，早就没命回来了。”陆庭川说着，忽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般抬手往自己身上一摸，接着沐霜岚便看到他神色一变，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等等，阿岚——我的衣服呢？！”陆庭川又是震惊又是怀疑地看着沐霜岚，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胸口，“难道刚才你趁我昏过去的时候把我给……”
　　沐霜岚看着面前这个眼看着就要扑过来哭着求自己负责的明教青年，却只是放下了手里把玩着的茶杯，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我说陆庭川，你想到哪儿去了？”她斜了陆庭川一眼，又拿起茶杯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放，语调立刻拔高了起来，“我把你从外面扛回来的时候你满身都是伤，为了给你把伤口弄干净才把你衣裳脱了，你那身衣裳又是雨水又是血的，待会我还得给你洗干净——我至于趁你昏过去把你怎样么？你想我还不稀罕呢！”
　　陆庭川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扒了个干净的上身，发现自己身上的确已经缠满了绷带，流血的伤口也都止住了血，他又抬头看了看坐在桌边的沐霜岚，却发现或许是为了表达对他之前想法的鄙薄，她侧过头去自顾自地拿起茶壶倒了茶喝起来，一眼也没再看他。

　　许久之后，大约是觉得这样的沉默有些不大合适了，沐霜岚抬手拨了拨垂落下来的白发，说：“对了，昨天秦泽从澜沧城捎信回来，想让我去一趟无量山，说最近又和日月崖那些浩气盟的家伙打了一场，澜沧城也是缺医少药，让我过去帮帮忙。”
　　“秦泽？你说那个天策府来的疯子秦泽？”陆庭川本来已经重新躺了下来，但一听到“秦泽”这个名字，突然又像只冷不防被对着耳朵吹了口气的猫似地跳了起来，“你说他让你去澜沧城给他帮忙？”
　　“是啊，我修的是补天诀，澜沧城需要的不就是懂医术的人么？”沐霜岚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这恶人谷里没别人懂医术了么——修云裳心经的七秀和修离经的万花又不是没有，就算他只要修补天诀的五毒弟子，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可为什么偏偏是你？”陆庭川的语气中不满的意味更加明显了，“阿岚，你真的要去澜沧城么？”
　　“那不然呢，我有什么借口不去？”沐霜岚一脸迷惑地看着陆庭川，显然对他的态度感到十分不解，“我说陆庭川，你……这是不希望我去？”
　　陆庭川看她一脸迷惑，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得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沐霜岚更加茫然了，“这有什么不对么？再说了，当初也是秦泽带我入的恶人谷，我找借口推脱的话……也不大好吧？”
　　但陆庭川没有回答，只是重又躺了下来，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耐心冲过去把他拎起来问个清楚时，她听到了他闷闷的声音：“阿岚，要么你还是别去了吧，让别人去也行啊。”
　　“莫名其妙。”
　　她低低地咕哝了一句，忽然从地上站起来，拎起胡乱扔在一边的白色披风和黑色劲装就往外走，走到门边时还顺手拎起了搁在地上的木盆。
　　“阿岚，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
　　听到响动的陆庭川连忙又翻了个身，而她已经推开了门，一只脚也跨出了门槛外。
　　“没什么，去给你把衣裳洗了。”
　　说罢，她砰地一声关上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