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41、第四十章

　　决裂
　　通往皇宫的大道上拥挤着庆祝军队得胜回朝的人群，锣鼓喧天，热闹异常，街道两旁的人有的依楼呼喊，有的则在道旁摆酒为兵将敬酒敬肉，其中最多的便是青楼女子，她们不仅敬酒还不住地对军队里的“老相好”或长得漂亮强壮的兵将媚眼横飞，显得浪荡非常。可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离烟却挤在其间，穿了一身白衣服，在一片花红柳绿中被挤来搡去显得尤其可怜。
　　“哈哈，哈……”伊宁在街旁的楼上看着离烟的可怜相笑起来。
　　“伊大人，你也太坏了，让离烟姑娘这样夹在一堆妓女里挤来挤去，你倒在这里看笑话。”
　　“长孙大人，我这也是为了答谢宇文将军为我们大魏打的好几场胜仗啊！宇文闵成要是喝到离烟在进宫前敬的酒，不仅脸上有光，心里更是甜呢！”
　　“哦，原来如此。明白了，明白了。”
　　伊宁摇摇扇子，笑了笑，只有他知道离烟肯这样为宇文闵成敬夹道酒，并非是在意宇文闵成，而是在意于兰陵王爷，她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兰陵她一直在帮他，才让自己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来代表兰陵向宇文闵成示好，借以拉近两府的关系，也算得是替兰陵收买人心，不，是收买军心。
　　“宇文将军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动起来，离烟夹在中间身不由己，一起被挤到街边。
　　宇文闵成骑在高头大马上，在军队中间缓步而行，身穿银丝钢甲，头戴虎纹战盔，使得原本就很潇洒的模样更加英气勃发，所过之处皆引起啧啧的赞叹声，有的妓女甚至尖声呼喊他的名字，以求与他的俊目对视一眼。
　　宇文闵成笑着往前走，看到离烟竟然挤在人群中，赶忙下马走到她面前：“离烟，你来接我吗？”语气中满是惊喜。
　　“是，柔雪。”离烟艰难地从小丫头手里接过酒壶倒了一杯敬上，“感谢将军保全江山，庆贺将军又立新功。”
　　宇文闵成接过酒杯，笑着看了离烟足有一刻才仰头一饮而尽，喝罢，低头俯在离烟耳畔说：“这里的人太多，我还要进宫面圣，军队还有好多事要我处治，等这些完了我就去找你。”说罢转过俊脸微笑着看着离烟，一只手很自然地轻抚了一下她的面颊，转而跨马而去，走之前还不忘又回头对她笑了笑。
　　“哎，你的运气真好，宇文将军看上你了！”离烟身旁的一个妖娆歌妓笑着对着离烟，“你是哪个楼的？”
　　离烟一听为之气结：“柔雪，回去！”
　　“是。”

　　离烟坐在回廊旁看着后花园池里的鸳鸯游来游去，听着耳畔边的蝉鸣，心里不禁感慨：兰陵，要是现在你在我身边该多好，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不生我的气？才肯见我一眼？离烟叹口气，目光暗淡下来。
　　“姐姐，姐姐。”柔雪从外面奔进来。
　　“叫嚷什么？！”离烟发火道，她现在的心情正是不好。
　　柔雪赶忙降低声音：“哦，王爷传你进宫。”
　　“什么？”离烟闻言惊喜异常，直接站了起来。
　　“王爷传你进宫。”
　　“好，你立刻给我准备，我现在就去。”
　　“是。”
　　离烟兴冲冲地走向尚德殿，一心喜悦：伊宁大人的点子的确有效，这么快兰陵就回心转意了，要知道私盗虎符这样的大罪论律是要祸及九族的。
　　离烟一进殿还没站稳就被一个人扑上来抓住衣袖哭喊道：“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离烟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身缟素的冯嫔，立刻呆了，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兰陵，后者则皱着眉冷冰冰地说：“你到底把冯嫔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向孤王禀告她小产了？她明明产下了一个婴儿，现在在哪？你的胆子真大，什么事都敢瞒着我，骗着我。你到底把那个孩子怎么了？”
　　离烟闻言心都冷了：“我不告诉你是怕你伤心，那段日子你已经很难熬了——”
　　“那孩子呢？你不会把他也杀了吧？”
　　离烟身体一颤，往后倒退一步：“在你眼里我原来是这么嗜杀的吗？”
　　兰陵不答，转过头去，一脸愁容。
　　“离烟，你把孩子还给我，自他出世我就没见过他，我要见我的孩子！一年多了，你总是不让我见，你到底对他怎么了？把她还给我！”冯嫔哭嚎起来，泪流满面。
　　“你最好不要见他，你就当自己没有生过他。”离烟虽然回冯嫔的话，但眼睛却盯着兰陵落泪。
　　“为什么？”
　　“他死了，早死了。”离烟已经伤心过度，没有力量再挽救冯嫔的希望，兰陵的信任和自己的坚持。
　　“什么？！”兰陵和冯嫔同时叫起来，冯嫔呆了片刻立刻疯了一样，拉着离烟的胳膊大哭起来：“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好。”离烟看着兰陵心都碎了，“来人，传胡太医，传我的话，让他把冯嫔娘娘的孩子带来。”
　　不到半个时辰，胡太医捧着一个木盒跪拜进来，惊恐地看着殿内的三人。离烟从他手里接过木盒递到冯嫔手里：“这就是俞成王的世子。”回头对太医道：“你下去吧。”
　　“是。”太医连忙顿首退出。
　　冯嫔看着手中的木盒安静下来，泪水反倒落得更凄惨，她呆呆地看了半天才用颤抖的手揭开盒盖，立刻惨叫一声：“啊——”木盒应声落到地上，里面一个没有眼睛，浑身青紫的死婴从盒中滚了出来，兰陵看了一眼差点呕出来。
　　“这不是我生的，不是，不是。”冯嫔茫然地摇着头，她最后的希望被离烟完全破灭了，一点灰烬都没有残存下，颛坼留给她的怎么会是这样一个还未成型的怪胎？！怎么会呢？颛坼是那么挺拔英俊，自己是宫中有名的美人，我们的孩子怎么会是这个怪样子？
　　“你骗我，这不是我和王爷的孩子，你骗我——”冯嫔失神的眼中全是泪水，望着离烟痛苦地喃然。
　　“是，是你的孩子，我没有骗你！”离烟倔强地仰起头，泪水由下巴滴落下来，既然兰陵这样对待自己，自己也就不必顾及他们的感受了，要伤心不如一起痛彻心扉。
　　兰陵咆哮起来：“离烟，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故意保存起来？你是非要她看到，非要再在我心里狠刺一刀吗？！”
　　“是！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没有错，这个孩子一生出来就是个死胎！我现在不再瞒你们任何人，和盘托出，这样你满意了吧！”
　　“你现在还敢跟我呕这样的气？你不顾及我，难道你连冯嫔都不顾了吗？”
　　“她是你哥哥的妃子，与我何干？”
　　冯嫔不理他们的争执，满眼泪水，心中对颛坼的思念与愧疚让她已然置身事外了。
　　一夜夜的孤枕难眠，一夜夜的形单影只，在几旁举起酒杯看着颛坼冰冷面旁时谨慎的微笑，在廊柱后偷看颛坼抱着玉兔开怀大笑时落下的苦泪……都惊不醒冯嫔孤眠夜里的痴情梦，不在乎孤枕眠，隐藏起伤心痛，醒不了痴情夜，白天藏起泪眼只用笑容相送，夜里把千辛万苦都藏在心中，这样的爱，这样的情，这样的一世一生颛坼你会懂吗？
　　“愿化作微风，缠绕你之侧，长伴你左右，从此不离不弃，厮守一生——”
　　“你——”兰陵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离烟的倔强执拗第一次让兰陵由衷地讨厌，甚至怨恨起来，他气得几乎趴在了椅子上，抬起头气喘吁吁地瞪着仰着头的离烟，却瞥见冯嫔脚步踟躇地往殿外走，嘴里念念有声，泪流满面，目光伤痛欲绝，心中一凛，不禁大叫：“拦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在离烟和殿外廷卫还没反映过来时，冯嫔猛地跑起来，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当场血流如注，兰陵和离烟立刻狂奔过去，只见已经断气的冯嫔满脸是血，眼中还满含泪水，寒森森地睁着——她死不瞑目。
　　兰陵痛苦地闭上眼睛，吩咐道：“将冯嫔与她——”他原本是想说将冯嫔与她的孩子合葬，但一想到冯嫔就是被离烟用殿里的那个怪物般的死婴“逼死”的，转而改口：“让伊宁处置吧。”
　　“是。”
　　兰陵回头望了一眼呆立在冯嫔尸体旁惊愕的离烟，心里的愤恨暴涨至极点，他已经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好了，对她愤恨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尚德殿外除了惊愕的侍卫，就只剩下离烟的泪和冯嫔的血在暖熏的阳光下滴滴答答地落下来，顺着石阶慢慢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