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贰拾壹 辉 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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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照因喉咙的干疼再度醒来，已经是三日后的清晨。
正待挣扎着想伸手去够不远处的茶壶，她却有些意外地发现榻边伏寐着的除了辉以外，还另有一人。而那人似乎也因这细微的响动而醒觉，抬起头来眨了眨困乏的大眼——是个浓眉大眼的陌生少年，年龄似乎较她与辉大上那么一两岁的样子，眉棱处带着块明显的血痂。
见她醒转，那名陌生的少年顿时喜笑颜开、连忙把身边的人也推搡起来：「醒了、醒了！可算是醒了！」被推醒的辉望着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照这才纳罕地发现他眼角、鼻梁处也挂着几块显眼的青紫血痕：「哥哥，脸…怎么了呢？」
「没什么…小事。」辉轻描淡写地略过，起身去给她倒来饮水；一旁的陌生少年倒是快人快语道：「被小爷我揍的呗！狼爷我混城里这么多年，这可是第一次有人敢把拦路抢钱的主意打到小爷头上来的！为了给你这小祖宗看病，这小子被我的小弟们群抡的时候，不仅不肯松口告一声饶、还找时机给小爷头上也来了一家伙！…算是不打不相识罢，小爷见他是条硬种，又重情义，这才答应借钱给他请郎中。也顺道跟着来溜溜，想看看能让这小子惦记到不惜发狂犯傻的宝贝妹妹什么样，不过没想到其实也挺普通的嘛…」
「你话太多了。」冷冷地打断少年，辉这才转向她温言软语道：「一些小伤，不碍事儿……倒是之前大夫说，你这病瞧得迟了，恐怕会落下病根，今后得多休养将息。对不起呐，小照，要不是我太没用——」
凝睇着面前异卵双生的兄长，照久病的苍白小脸上绽露出一缕曙光般的笑容——那个笑容，阻止了辉的内疚与自责，将一切心有灵犀、无法言传的羁绊与默许尽数吐露。
于是，辉也望着她轻轻地笑了。
一旁的少年就这么看着这对兄妹，不知为何也少见地没了言语。
自那以后，这个名叫二狼的少年就三不五时地出没于他们家。
打小在贫民窟混迹长大，二狼原本在家中排行老二，几个兄弟因为家贫养不活、都先后夭了，徒留他一人命硬。最初，他带着一群年龄相仿、无家可归的「小弟」们明里乞讨，暗里干些小偷小摸的活计。因其世故机灵，年纪虽小，却已是跑江湖的老油子了；与三教九流渐渐混熟以后，俨然成了这一带小有名声的地痞青皮。
二狼偶尔会叫辉出去，回来时辉通常会带回不少的钱财。照从未过问自己这两年来从不曾间断的方药从何而来，间或还有那些价值不菲、据称有续命之能的补品。但她莫名地相信，哪怕大夫说要以人头来做她的药引，辉也会二话不说地为她去杀人。
——因为假如换做是她，她也会为辉做同样的事。
所以，她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体内逐日迫近的、关于「病」与「死」的阴影藏得一丝不露；并在四顾无人的时候，将呕出的、愈发淋漓的鲜血轻轻拭净。
然而神所容许的期限终是如期而至。
「大夫、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妹妹！多少诊金我都付得起、只求您能救救她——」那名据说是满月城医术最高超的老郎中却只叹息了一声，也没朝少年手里捧着的那堆诊金投去一眼，只是收拾了药盒走了出去。
「等一下！您别走、您再看看！大夫、大夫——！大夫您回来啊——」
二狼牢牢拦腰截住情绪已有些失控的辉，强行不让他动手拉扯。钱币自紧握的掌心纷乱漏失，而少年却呆滞于原地一动不动。二狼伸手握住他的肩头，可辉却仿若恍然不觉般，径自以若无其事、却已万念俱灰的声线，轻道：「…为什么……我已经——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啊…为什么…」两道凝霜的泪痕，缓缓自其空洞的眼下划下，下一刻，少年却像再也无法忍受体内那刺心裂肝的摧折般、崩断了最后的一线理智，于深雪中蜷缩了躯体、长声恸哭起来：「啊——！为什么连我最后的东西都要夺走啊、神啊——」
——神啊，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您要让人类孤独地诞生在世界上，却从不肯给他们孤独地活下去的力量呢？为什么，您要让我们知晓了两个人相依相生的喜乐，却又要让我们蒙受不得不相失相离的悲苦呢？
这歧途万千的世间，究竟还有没有——
——还有没有一条路，能容我与你结伴再走一程……？
一旁的二狼沉默着，却难掩动容。
与这对兄妹相识也近两年了，他很清楚辉的为人少年老成，隐忍世故，从来不轻易随波逐流，更不是那种随意将软弱外露的性子。他的安然自若里，自有一根清傲不容亵渎的脊骨——那就是被他从小视若珍宝的妹妹照。
可是看着此刻的辉，二狼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两人的羁绊之深：或许对于辉与照任何一方而言，人生从来就没有舍弃对方独活的选项。
有些沉重，乃至罕见犹豫地，二狼开口了：「……要找能救你妹妹的灵药，或许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喂，别这样看着我，不是小爷故意隐瞒你，实在是那个地方太过凶险，一个弄不好，九死一生啊……」
辉走进里间的时候，照正艰难地撑着床沿支起身子。看见他，女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今天不知为何总觉着比前几日大好了，身子也没那么沉了，正想起来走动一下。」
看着她两颊因回光返照而泛出的异样血色，霞晕般透出那白皙几近透明的皮肤，美好得让人心中无限凄惶。直到照再道了声哥你怎么了时，辉这才回过神，面上却薄斥道：「胡闹！你现在身子禁不得一点风寒，还不快躺下休息。」
照只好乖乖躺下，却仍有些不安地盯着辉似乎有些红肿的眼睑，轻声问道：「哥哥，发生什么事了么？」「没什么，我与二狼接下来要外出一日…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辉显然不愿意多谈，只催促道：「睡罢，快睡。等睡醒我们就回来了。」
照听话地闭上眼睛，任由辉替她盖好被衾。可就在少年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衣袖却又被从后拽住：「哥，我睡不着…」「别闹，听哥的话。」「哥…我想听你给我唱以前娘经常哼的那首歌儿……」女孩平素少见的撒娇，让原本急着动身的辉终是不得不无奈地放软了语调：「唉…那说好只唱这一首，唱完你得乖乖睡觉。」见照点了头，少年这才低头轻声哼唱起来——
假如我用沉默的群山呼唤你，
你可曾愿意应我以苍碧的回音
假如我用永夜的天际注视你，
你可曾愿意投我以刹那的黎明
……
当这低柔而又略带悲伤音色的旋律响起，眼前又依稀闪过儿时的一幕幕：还是小不点儿的辉和照在同一个浴桶里嬉水打闹，娘就哼着这歌谣在一旁的灶台边添柴炊饭，不时朝孩子们满含慈爱地含笑投去一瞥……
直到榻上的小人儿终是睡去，辉又一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临走前，他照例把照的被角小心掖好。可是这一次他没有马上收回手，只是静静与她心窝上的小手交叠在一起：「……娘曾说过，心头的红痣，是你我血浓于水的证明。此生此世，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谁也不能前来将你我分隔……谁也不能。」
即便是死亡。
二狼带辉前往的是满月城西北郊外一座名为「孤别峰」的雪山。
深呼了一口白气，二狼在雪地上狠狠跺了几脚，这才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想你心里多少也应该有数……像你我这种满月城里的平民，不管贫富，打从出生起就都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姓；这满月城唯一能拥姓而尊的，就只有那一个家族。这么多年来，不管是打猎还是采药，城里每年那许多人命换来的收成，六成以上都必须进贡给统治着满月城的这个家族……
「有传言说，这神秘的白夜家族拥有非凡人能窥的异能，甚至有人说他们是雪神与山神的后裔。要求能还魂回天的妙药，这孤别峰上白夜氏族的禁地，可能就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了。不过要是万一失手被抓住了……辉，你也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的罢？」
辉抬头远眺着那凄迷的山雪中拔地而起的千仞绝壁，与那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铁索栈道，他只说了一个字：「走。」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贰拾壹 辉 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