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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贰拾叁 惨剧之夜 合 ...

  •   后来回想起来,那时女孩口中别有所指的「因果」二字,每每总让他和她的初遇充满了某种不可言说、亦无法参破的轮回命定之意。
      他支起上身拉开一段距离,借着月色端详着她的眉目。突然问道:「你的名字……?」
      「……」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道:「照,一个字,照。」
      闻言男子先是一怔,随后便不意失声而笑。他望着她,如窥天启,边笑边喃喃自语道:「…『其人无心,其名无翳』…其名无翳…哈哈哈、竟是这么回事!所谓『神谕之人』原来说的是你——」
      还在为男子的语焉不详而不解时,照忽觉身上一轻。转眸望去时,那人的身形已于一瞬间出现在两丈之外的虚空中——

      天顶处漏下的幽冷月光,在一触及那人身上苍劲遒绝的暗鳞甲胄时,便立时被点燃成簇簇森蓝色的火焰、化为泛着粼粼闪烁的银色光屑,如不可思议的奇丽星尘拱卫镇星般环缀其身。
      「…有趣的家伙。」那双暗金中燃着似欲焚尽一切黑火的眼眸微微回转,「遇见你之前,吾本以为所谓的『命运』无非是无稽之谈…可现在吾改变了想法——既知不可抗之物的存在,吾便更欲逆之而行!…真想看看呐,凭『命运』一物,终究又能将吾败至何等境地……」
      留下最后一个字,那人的身影已化作黑色流光,消失于天际。

      那时的照并不知道的是,这个连姓名她都一无所知的神秘男子在不久前打破了极光结界,间接令整个白夜氏族在短短几个时辰后宣告覆灭;而与照的见面改变了男子的初衷。很快他便孤身一人返回了仞利天,来到伊钵罗龙王宫砍下了龙王的头颅,并以此为契机展开了动荡了天界两百余人间年之久的「逆龙之乱」,让无数人的命轨就此峰回路转。
      当然,那已是后话了。如今,故事依旧必须沿着既定的轨道驶向终点。

      长长的送别队列,正沿着风雪中的铁索栈道缓慢地爬行。
      沉默的黑色送行者,黯淡的白色灯笼,以及那轮腥红的满月,无不让这个既是终结又是开始的夜里,充满了某种隐喻般的哀怖意味。孤别峰顶的冰殿中央,此刻已经备好了一具敞开的冰棺,棺身上同样有着几处孔洞。队列中的两名送行者先后出列,将担抬着的一具以泛白的亚麻布包裹的物事起下。拨开松垮的布头少许,女孩苍白的小脸便依稀可见——双目微阖,呼吸绵长,宛如只是入睡般安详。
      「……祭品查验无恙,置入冰棺。」负责抬出祭品的其中一名送行者低声吩咐道。然而身后的那名同伴却不知为何反应有些迟滞,被催促了几番之后才慢吞吞地与前面的人一同将女孩移进冰棺内——甫触及棺壁,女孩裸露在外的双颊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出了棱状的霜花——随后两人便合力将棺盖合上。
      在一阵金属绞扭的刺耳声响中,冰棺为数条粗大如黑蟒般的铁索牵拉着、缓缓竖起至直立的状态,在所有人的仰视中,悬空吊起至距地面约莫三丈左右的半空中。

      而伴随着冰棺的就位,整个「冬眠」阵印仿佛都在这一瞬活了过来——
      数不胜数的、断臂缺首的冰雕们开始在冰壁间飞快地移动穿梭,一边发出不属于生者的、震耳欲聋的凄厉呼号;冰殿顶部与四周覆盖的厚重冰层,突然有如某种软体生物般开始不规则地蠕动起来,于短短的数息间,十数参差狰狞的冰牙已经成形。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此刻整个空间难掩亢奋的震颤,仿佛正欲饕餮的野兽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口腔——

      「呀…不管看了多少次,这献祭仪式还是一样让人毛骨悚然呐……」
      先前那名发号施令的送行者俨然对这种景象已十分熟稔,轻车熟路地指点道:「看到棺身上的七个孔洞了吗?从第一孔到第七孔,象征着为人在世必经的七难,每一难均要毁去对应的一个部位:左手,左腿,右手,右腿,腹部,胸部,最后才是头首。而在这过程里,棺内的人是活着的,而且还会一直活到七个时辰之后……」
      「那种状态之下七个时辰?!这怎么可能?」「嘿,倒也不怪你们无知。其实在装入冰棺的最初几息内,除了经特殊保护的头部,肢体的其他部分就已经由于遽烈的低温而冻结硬化,神经与血管进而坏死。虽然意识还在,但已经丧失了知觉。上次献祭完了以后我去清理冰棺,打开一看——好家伙,丁点儿血迹都不见,里面全是一堆硬梆梆的碎肉冰渣,哈哈哈……」
      人群纷纷发出拍案叫绝的,而却又不无庆幸的笑。当中只有一个人格格不入地沉默着。先前说话的男子似乎也注意到他,遂走过去拍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恐怕不好受,但别人送死,总好过自己丢掉性命啊,你说是这个理儿罢…?」

      说话间,头顶忽传来「咔擦」一声断裂脆响——所有在场者便见到一根足有成年男性小臂粗细的冰杵横过半空,带着沉沉的破风声响穿过第一个孔洞、重重地捣入了冰棺之内。而即便在这般冲击之下,捆缚住棺身的那些粗大铁索依旧黑沉沉地不为所动,只听见冰棺内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什么东西被刚性粉碎的浑浊声响。

      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为可度众生,故说毕竟空。
      可即便深知这浮世间多得是生老病死、虽爱犹别和求之不得的难苦。即便一切悲欢离合不过梦幻泡影,如电如露,到头来皆为无常。假如我们都只是万千星屑中疲倦而孤寂的一粒微尘,又如何舍得不去贪恋那虽渺小、却绝无仅有的一点暖光;而又如何…能不在失去时,因这痛苦而致盲……
      「…辉?是…你…吗…?」细微且破碎的嘤咛,自冰棺内断断续续地传出。抬头望了一眼,说话的男子似也有些吃惊:「该死、那女孩一定是没有喝祭酒…但她在棺内应该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啊…」

      …别人送死,总好过自己丢掉性命啊……宗祠献祭定在明晚,届时也会是辉与淬雪成亲的时候。待拜堂结束,此事便已尘埃落定……对方开出了条件,让辉入赘分家,与焚宵之妹白夜淬雪成亲;而「族内献祭」的人选另由宗家提供……辉在抽签仪式上的夺权行动失败了。白夜焚宵的分家现在要求追究此事……择签无悔,死生天定,各自打开手上的签盅看看罢…
      望着清水中怒放着的、那朵血色的极地罂粟,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北斗,你背叛我——……

      「…原来是…这样……」冰棺里的声音愈发微弱起来,有如将熄的烛火。
      身旁的那名男子忍不住开口催道:「时间不早了,既然献祭正常进行,也差不多该回去向夫人他们复命了…」见他仍在原地不响不动,男子还想劝说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慌急的脚步:「不好了——刚刚收到山下传信、说是族内突然遭到身份不明的术者袭击、粗略估摸有数百人的规模、而且至少都是入道以上…!」队伍随即大乱起来,「数百名入道的术者?!这怎么可能…大陆上哪个势力能有这种规模的战力?!而且他们是怎么通过极光结界的?」「现在顾不上那个了、情况紧急,族内要我们立刻回援——」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那个被太阳照耀着的世界,两个人一起…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你只剩下我…而我也只剩下你了。
      娘曾说过,心头的红痣,是你我血浓于水的证明。此生此世,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谁也不能前来将你我分隔……谁也不能。
      你是这个世上我有且仅有的羁绊,我只想要哥哥你觉得幸福。

      ——所以,现在,哥哥你幸福吗?

      低垂的黑色风帽,遮掩住了他此刻的表情,却可以清楚地听见其下急促而痛楚的呼吸。身旁的那些人均震惊地看见,自那帽檐下开始滴滴答答地垂落下鲜红的液体,溅落在白色的冰面上,是血。
      冰棺里的声音仿佛已远隔天涯,「…辉…你…是在哭吗……?」

      沉闷的撞击声响彻穹顶,第二根冰杵也已如期飞至、捣入棺中。
      与此同时,隐约可以听见孤别峰下已是连片爆炸声起,风火相闻。「不能再拖了!快、带他走!」很快有人听令各自从两旁将他架起,开始向出口处加速奔袭。到处都是兵荒马乱、参差交错的嘈杂。视野里,整个空间都在强烈地摇曳着、发出临终前的轰隆巨声。
      可是在那个渐渐远去、终成绝响的世界里,他却听见了恍如隔世的寂静。那片寂静中,依稀传来的是女孩那已经濒临破碎、却依然纯白如初的歌声——

      假如我用沉默的群山呼唤你
      你可曾愿意应我以苍碧的回音?
      假如我用永夜的天际注视你
      你可曾愿意投我以刹那的黎明?

      假如我是一行哀伤的诗句
      可否以无言韵脚,换你一刻浅唱低吟
      假如我是一颗易碎的星星
      可否掬一捧微光,在你慈悲的掌心

      我曾听见你,在不再被传说的故事里
      我曾追赶你,在一去不复返的流光里
      我穿越了海洋与陆地,找到失落的太阳
      可却找不到微笑依然的你

      假如我在赎罪的深渊里仰望你
      你是否愿意宽恕我千百年的孤寂
      假如我只是一滴流连不去的泪滴
      你是否愿以指尖就这么轻轻、轻轻擦去……

      今夜,愿迢遥星空中的角宿一,也依然以纯白如初的光辉,照耀着这个世界。

      ——第一卷《生老别》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贰拾叁 惨剧之夜 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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