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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影桃花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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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收留,也不过是多添了一个半闲人。俞贝好歹会绕着晃仙问东问西——自打他发现晃仙的冷面只是表面以后,便黏的紧了。李大公子要干什么,则全凭他的心情了。
“你为什么要在杏花酒里掺水?”店里没什么人,晃仙忽然发问,吓了俞贝一跳。李岚早不知去了哪里。
“……那老头面上慈眉善目的,可是吝啬的很,一点东西也不教给我,也不许我碰,犯错就要被训,有时还要打。那天支使我来……的人也是他。我气不过,才……”俞贝低着头似是歉疚。
“我知道了。”晃仙道。
事出必有因。这便是一切遵循的法则吧。只是凡人却能有千万种扭曲着实现它的方法。
李岚又从酒窖抱了一坛酒,坐在后山的石桌上对着满山苍翠,就着前几天的回忆,独自斟酌。
半响,“晃仙怎么能忙里偷闲的过来?把桃花源交给俞贝,也不怕他弄砸了? ”言语间带着笑意。
“还有九个月。”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晃仙答。
“晃仙不是第一次尝试酿缠梦么,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李岚道,“九个月……你到底是为什么下凡间来?”
“我没有骗你。”晃仙道。
两人无言。一时只听得山间飞鸟声。
那个声音又执著的冒了出来:“喂,醒醒吧,别再自欺欺人了。”
闭嘴。晃仙暗道。
那声音还真的不再言语。
夜里月上梢头,桃花源里有人影鬼鬼祟祟的走动。门响声轻轻而又尖锐。
“喂,站在那里干什么,要过就过来啊。”坐在榻上的李岚忽然发声,门口的黑影倒像是被吓了一跳。走前几步沐了月光,才看得清是俞贝。
“李公子果非常人。”小伙计顿了顿,像下定决心似得开口:“你们那天说走就走,之后两天都没回来,我担心,因为听到你们说什么去猫山,就去了猫山。我……看到了你们,你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晃老板就在一旁坐着,好像还在和谁说话。可是周围又没有别人……”
“我确实想过离开,但是晃老板答应我教我如何酿酒,所以我还是回来了。我觉得你们不像是坏人,但是我还是想问问……”
“要是我们是呢?”李岚笑,“他有那么可怕么,你只敢和我说?亏你白天还那么黏着他。”
“晃老板确实我问什么都会告诉我,可是他身上好像有种……仙气,就像那酒一样。”
“小子别乱说,什么仙不仙的。”李岚笑着用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扇子敲了敲小伙计的头,“我们是妖。”
月上中天,桃花源里仍然有人影鬼鬼祟祟走动。地板微微吱吱作响。
今天月色难得得好。像洒了一地的碎银子。
“今儿好一片月色。”有人轻叹道。
“你在窗上干什么。”有人冷冷道。
“赏月。”言语间那剪影便翻进了屋内,轻笑着走上前来:“被那小伙计发现了。你待如何?”
“不如何。”
“也不怕那小伙计出去乱说么?桃花源的老板是谪仙?”那身影点燃了蜡烛,火光绘出两人的脸,一个笑意满满,一个面无表情。
“有个问题想请教晃仙。”
“……”
“若是我没了法力,只剩个中看不中用的法器,我是否还能变化面貌呢?”
今儿李岚不大对劲。早早便不见了踪影,一整天店里人来来往往,他都没回来,最重要的是,他出去时也没带酒。俞贝向着晃仙瞟了一眼又一眼,像是想起昨天的事,在心里犯嘀咕。
“看什么。”
晃仙忽然的发问吓了小伙计一跳,而后像是很感兴趣似的看着俞贝的反应。
“李公子……”
“啧…这杏花酒还是原来的味道啊。”
就这样坐在树上对着满山苍翠,听着飞鸟与风吹树叶的和鸣,抱着杏花酒独饮,似乎和以往并无不同,就像,李岚那日做的那个梦。
梦里桃花刚落,一地粉红芬芳。他漫游于山林之间,直至夕阳西逝。余晖洒在那片树林以及林后的院落。比这景色更美的是若隐若现的酒香,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天色已晚,不知我能否借住一宿?”
“随你。”
灯火如豆,模糊了面前人的面容,酒香袅袅,虚化了神智。无须交谈只觉闲适。
他号称千杯不醉,最后一醉方休。第二日一切忘了干净,只见空茅草屋一座,落灰几寸。
是真的就此别过。
多年后某一天忽然与晃仙再遇,是个桃花落尽的季节。晃仙问他可否还记得当年说过的话,他摇摇头笑说不知。于是就此作罢。
仙还是仙,妖还是自由自在的妖。一醉方休,不过是漫长无聊生命里一次匆匆的交集罢了。
他又怎会想到,那痴仙会真的信了他的话……
罢了,不过梦而已,做不得真。
倒是无法解释梦醒时发现不过梦而已的心情了。不过……那又有什么呢。无论梦中梦外,晃仙都是一样的啊。一样的,不懂世事。
他回想起认识以来的事情,想起晃仙无论何时的云淡风轻。
是有了不该的奢望吧
李岚轻笑,倒干了最后一滴酒,起身消失在树木之间。
晃仙终于放了抱了许久的酒坛寻到此处时,只见一地碎陶片。
李岚再次出现的时候,恰巧又过了半月。正是蝉鸣四野月上中天之时,他忽然就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堂内,自顾自的去酒窖顺了几个坛子,独坐桌旁自饮。
黑暗处出现了灯笼的光时李岚已有几分醉意,朦朦胧胧看到人影定定站在灯笼之后,不进也不退。
“你的那个问题,我想起来了。”
一个酒坛不知怎么滚下了桌子,在地上摔得粉碎,声响大的惊心。
怎样,才能醉一场……
“你要等这山开满桃花,”李岚捧起最后那个不同与其他的坛子,倾注一杯,“盛露一杯,能喝的——”轻啜一口,“百日醉。”
李岚站起了身,向着那个隔了半张桌的身影走过去——好像不这么做的话就会怎么样似的:“当稚儿变成了耄耋老翁,”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落地又是粉碎的声响,“煮酒一壶,”
双手空空不知放于何处,又或放在何处都不甚自在,才惊觉他已站在那似乎不可接近的人面前。
“能喝的——”言语间臂膀已拢住面前的人儿,“千日醉。”
是梦吧。耳畔似乎有灯笼落地的声音。
“而他年若隔世,你偶遇我埋骨之地,”
感受着怀中人的微僵,他轻轻将下巴搁了在那人的肩上,若非梦,那人怎可能毫无反抗?
“独饮一坛,就能喝得——”
他用五指拢起面前人的下巴,深深的端详着那人黑漆漆的眼抿紧的唇。
是梦。
他靠近再靠近,直至唇与唇之间再无间隙。
最后四个字模糊的尾音消失在唇齿之间。
“长醉不醒……”
长醉不醒,多好。
终于被推开的李岚如此想着,下一刻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