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浔引》小兰乱流年

13、心似双丝网

　　洛策听到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朝她笑道，“怎么，莫不是给马车撞傻了，连本少爷也不认识了？”

　　不待礼思问出话，洛策便抢先告诉她说，昨夜礼思走出酒肆时被迎面驶来的马车所撞伤，不过还好他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才让险些成为马下亡魂的她逃过一劫。

　　若不是因为洛策，她昨晚也不会去酒肆买醉，更不会被马车撞伤。看向手腕处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不待她说话，洛策便再次抢先告诉她说，她受的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只要不沾水手上的伤休息两天就好。

　　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礼思翻了个白眼起身就走。然而就在经过洛策身边时，却被他伸出的拐杖给拦了下来。“你的脚……”看着洛策一瘸一拐走到她面前，礼思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心痛的关切。

　　而就在这时娘亲突然端着药碗走进房里，“策策，大夫让你不要乱动，你这是在做什么，要拿东西的话吩咐礼思替你拿就是。”娘亲说着便将汤药递到她手上，然而就在礼思终于感受到一丝母爱准备埋头喝药的时候，娘亲却道，“策策现在脚上有伤，行动不方便，你赶紧把这药喂策策服下。”

　　看她娘亲的神情便知洛策伤得并不算严重，礼思不禁在暗地里松了口气。

　　腿上有伤跟喝药有关系？失落的目光不由落在自己手腕处的纱布上，洛策只是行动不便，而她才是真正手上受伤的那个。

　　“还好礼思是个左撇子，右手受伤还能用左手喂我喝药。”洛策丝毫没有半分同情心，理直气壮地对她娘亲说道。

　　一丝愧疚的神情自柳姨眼中一闪而过，洛策又道，“这药你先喝，我让柳姨再熬一碗便是。红霞这几日随我娘去了老家省亲，府里人手不够，你就暂时留下来照顾我。”

　　礼思犹豫半晌终是抵不住娘亲凛冽的目光应声答应了洛策的要求。

　　然而不到半日，一边看着洛策绣花，一边被他问意见的礼思就开始后悔着想要回去钉马蹄，就算是手受伤她还是想回去钉马蹄！

　　“礼思，你说这衣角处是绣七彩祥云好，还是绣并蒂莲好？”

　　“礼思，你说这处牡丹是绣姚黄好还是绣魏紫好？”

　　“礼思……”

　　“你一个大男人坐在屋里绣嫁衣，这样真的好吗？”礼思打断他不由蹙眉问道。

　　“是哦……”洛策瞅了瞅手上被他绣得精美华丽的嫁衣道，“我也想站着绣就是腿还使不得力。”

　　“……”

　　对于沟通明显存在着障碍的洛策，礼思决定在他腿好之前绝不再跟他多说半句废话。虽洛策的兴趣爱好在他娘的熏陶下越发的妖孽，但却不再像以前那般捉弄她，所以她只要忍上几日默默当好洛策的拐杖便是。

　　这两天同洛策相触下来，礼思发现洛策并非如她想的那般游手好闲。原来在洛老爷去世后洛记的生意一直都是由洛策在亲自打理。除了绣花，算账之外，洛策还喜欢在自己的院内赏花煮茶。

　　一袭月牙白袍绣着流云暗花，如墨般的黑发仅用一支檀木簪挽着发髻，伴着缕缕茶香礼思很难将眼前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同店铺商人抑或女红能手产生联系。

　　“尝尝我用朝露煮的碧螺春。”洛策将一杯碧绿的茶水递到她跟前，礼思竟不由看呆了去。

　　此时一阵清风拂过，看到他身后簌簌落下的玉兰花瓣，礼思接过茶终是在犹豫半晌后，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些年……你可有怨过我？”

　　6.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洛策便跟谢轩结下梁子。当时谁也不会料到，一个原本用来吓唬人的陷阱最后竟害死了谢轩。陷阱里面放有被拔掉毒牙的菜花蛇，然而年仅十岁的谢轩却在落入陷阱后被菜花蛇给活活缠死。

　　这么多年来她明知道谢轩的死与洛策无关，可是她还是选择懦弱地将一切罪名推到洛策身上，而自己却一直锁在壳子里当乌龟。

　　看到此刻洛策眼中的迟疑，礼思冷笑着放下茶杯，她神情黯然地对洛策低声道，“我怨你，却更怨我自己，人在做天在看，做过的错事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她那句话虽是在对洛策说，然而真正指的却是她自己。

　　这九年来，她时常做噩梦，梦见谢轩来寻她索命。恶有恶报该是她才对，却不想所有的报应竟落在了洛策身上……

　　洛家垮了，昔日被礼思尊之畏之的娘亲现正跪在她面前一边扇着自己耳光，一边说自己对不住她，求她高抬贵手放过洛家。

　　不过短短几天而已，礼思竟从市井小民之女变成知府千金。打从礼思懂事开始，她便一直调侃自己不是娘亲生的，没想竟一语成谶。

　　说巧不巧，一切皆是她的命。

　　那日撞礼思的马车中正好坐着赶来江南任职的新知府宋毅，在宋毅处理好新上任的事宜后便急忙赶来洛府看望因此而伤的两人。

　　只是这一看，宋毅的眼睛就像长了钉子一样直直盯在礼思身上，最后竟拉住礼思的手对她毛手毛脚。就在礼思挣扎想要扇这新知府一耳光时，洛策如同她肚里的蛔虫一样，已经一拳向宋毅脸上打了过去。

　　事后当宋毅顶着熊猫眼一边用熟鸡蛋祛瘀，一边向两人解释时，礼思才知道，原来是她的容貌长得像极了宋毅已故的娘子。宋毅说自己以前在临县上任时，为严打贩卖食盐而得罪了当地不少富商，而他不到半岁的女儿就是在那时离奇失踪。宋毅还说近十五年来，他一直都在打听有关自己女儿的下落。

　　这么凑巧的是宋毅是左撇子，礼思也是左撇子，宋毅说女儿手臂上有一朵梅花胎记，而礼思的手臂上正好也有这么一朵梅花胎记。

　　在宋毅的查问下，礼思才从娘亲口中得知，当年她的“娘亲”柳氏在怀孕时不慎流产，礼承为宽慰柳氏便花了十两银子从人贩子手里将礼思买了回来。不想柳氏在对待并非亲生骨肉的礼思时始终心里有个疙瘩，以至于这十多年来从不将礼思放在心上。

　　柳氏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就算拉出去将她砍头都成，她只求礼思放过洛策，放过洛家。

　　对于柳氏的央求，礼思委实无能为力地说道，“爹爹刚正不阿又怎能徇私枉法，既然是洛家在进贡皇宫的绸缎上出了差池，试图以次充好，那就该按照律例处置。”

　　见礼思丝毫无动于衷，最后柳氏愤愤站起身来，朝她破开大骂，说她没心没肺，就算是狗养了十多年也懂得知恩图报，而她连狗都不如。

　　在礼思拦下正准备上前扣押柳氏的衙役时，闻讯赶来的洛策连忙制止住闹事的柳氏。

　　“礼思你……”洛策在临走前看向她欲言又止。

　　看到自洛策眼中浮起的痛色，礼思强压下心中的酸楚转身对衙役冷声吩咐道，“将这两人给我赶出去。”

　　7.

　　洛家的败落比她想象中的要迅速得多，洛记锦庄的店门上已被衙役贴上了封条，此刻洛策正站在店门口，侧脸的神情是礼思从未见过的落寞。心中不由生出想要上前安慰他的冲动，就像小时候见他被洛老爷责骂不许他继续再绣花时，想要上前扮鬼脸引他发笑。

　　礼思不禁被这突然冒出的念头惊了一下，在洛策看向她时连忙转身就走。

　　“礼思。”洛策在她身后叫道。“现在我该改口叫你宋思才对。怎么，现在贵为知府千金不削理会礼思这市井小民？”礼思闻言停下脚步，在转身抬眸时，却看到洛策又变回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是他越是这样笑，礼思越觉得心中发堵。

　　就在礼思寻思着该以何种态度同他说话时，他道，“明日我便会离开徐州，上次欠我的饭，想来知府千金不会赖账吧。”

　　“离开这里？”礼思心中蓦地一沉，错愕地问道。

　　一直以来，她都期盼着洛策从她生活中消失。然而当这天真的来临时，她却又反而希望洛家没有出事，他仍旧还是之前那个眸光明媚的少爷。

　　洛策伸了个懒腰，说今晚他会在芙春楼等礼思，说是想为当年谢轩死的事向她道歉。

　　礼思神色慌张的离开却在路上不慎撞上一位白衣女子。

　　“喂，胆小鬼。你难道真的以为洛家的破败跟亲生父亲毫无关系？”宛如冰溪般的声音此刻却如惊雷在礼思耳边响起。

　　礼思在抬眸看清白衣女子的容貌时不由一怔，若是不对方脸颊上的一道血痕，礼思甚至要误以为眼前的女子乃是私下凡间的仙子。在一瞬松怔之后，礼思蓦地喝道，“一派胡言！你若再抹黑我爹……”

　　礼思的话在看到白衣女子拿出的一封书信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