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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养伤时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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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惊鸿内殿侧卧在床上,神色恹恹地望着窗外。
此时天色方亮,殿内静谧无比,屏息仔细听了,也仅能听见软榻上轻微的、平稳的呼吸声。这与平时并无二致,静谧,安宁,却一点也不欢快。
只有窗外远远传来的零零星星的炮竹响,才令人隐约感觉到几分过年的热闹喜悦。
洛自省望了望在榻上睡得正熟的天巽。
昨夜皇室大宴,祭天守岁,处处欢歌笑语。只余下他这伤者,孤单单地在寝房里转了几圈,便没趣地躺下了。直至丑时末,天巽才满脸疲惫地过来了,说了没几句便倒在榻上,没了声息。
小六不能过来,连这狐狸也睡下了,洛自省觉得这个新年过得颇不是滋味。
端坐起来,运功几个大周天,他叹了口气。
尽管他早已心生豪情壮志,但龙游浅滩,他依然不得不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冬日。
于他而言,这是一个极为漫长,温暖,无趣的季节。
他没见过壮观的北国雪景,更没试过在冰湖上滑行,只看了天巽捧来的一盏精美的冰灯,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它融化。
养病不啻是一种煎熬。这两天身体明显好了许多,天巽却依然不许他随意下床。李太医声称毒性还残存了一些,小心为上,他运内力时却并未感觉到阻碍。他的据理力争自然被他们无视了。就连洛自悟都认为他应该多躺些时日,以便吸取教训。
狐狸自不必说,应该是目的尚未达到,还想多装几日;李太医一直对大嫂的解药很感兴趣,大约还想找借口多要几颗;至于小六,大概是最近外头风声太紧,无事可做,所以要盯紧他……
他们各有所需,他却不甘心坐在这囚牢里。
哼,此时此刻他若想出去,外头谁敢拦他!
想到此,洛自省微微勾起唇角,瞄了软榻的方向一眼。提起内力却觉腹中沉滞,无奈之下,他只得踮起脚,悄悄朝门边移去。
绕过屏风,香炉,远远地避开长榻,门,近在咫尺。
自由如此易得,他早就该出去了。洛自省难掩得色,伸出手——
“醒了?”
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想出去么?才下过雪,凉得很。”
洛自省动作一僵,沉着脸回首,怒道:“躺了快一百天,还不许我出去透透气么?”就算是寻常人,伤筋动骨修养一百日足矣。何况他自小练武,又有灵力护体,怎可能还得躺在床上?
天巽抬了抬眉,笑吟吟地取过厚重的狐裘:“你不能受寒。”
洛自省背紧贴着门,咬牙道:“穿上毛裘,披上大氅,笼两个袖炉,便不可能受寒吧?”这身装扮,正是他家四哥过冬必备之物。以前他时常对圆球状四哥大肆嘲弄,没想到,如今自己也不得不沦落到如此地步。
天巽给他披上裘衣,微微皱起眉:“你再忍几天。李太医不也说了么?毒性尚未拔尽,身体很虚。再等等罢。你痊愈之后,去哪里都行。”
“自个儿的身体是否真的虚弱,我很清楚!”洛自省放低声音,压抑着满腔怒火,“如今这宫殿周围有多少人盯着多少人看着,你的人在哪个角落,我都很清楚。你觉得我还不能外出么?还是说,你就想让我每日从早睡到晚,面对那些源源不绝的访客?!”
若只是养病也便罢了,无趣无聊时还有小六在侧,乐呵呵的李太医也时常出现。最令他觉着诡异难受的,是前来探病的人。
皇后、德妃且不说,几乎是天天两趟,有时只是随意说说话,有时却是陷阱密布,每句都暗藏玄机,逼得他头昏脑胀。益明帝也是两日一探,时而赏他些小东西,时而颇有兴致地问起新政诸事。而每每这种时刻,洛自悟都在场。于是,他不得不强打精神,绞尽脑汁回应,以免帝皇又开始打弟弟的主意。至于析王,虽然不常露面,他的内殿却总与和王的内殿一同带着珍稀药物来探病。他对着两位美丽少妇,不能露出欣赏之意,不能露出轻浮之态,自然也是苦不堪言。和王忙于调查,来得少些,天离则是无所事事,每日避着皇后、德妃和益明帝,躲着天巽,悄悄地捎些东西给他解闷。
这妖怪巢穴里久未出现生人,他无疑是送给他们推敲探究,满足他们的疑心与好奇心的重礼。而真正需要他们推敲的人,却轻松地转移了众人的视线,隐到一派情深义重和无才无能中了。
天巽眼眸轻轻一动,神色丝毫不变,语中却带了几分无奈:“我知道,让你一天到晚对着他们,确实难受。不过,先前你不是常常‘昏迷’、‘毒发’么?何况,我也替你挡下不少。”
洛自省神色略微缓和了些。的确,天巽倒是时常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他早便怀疑这狐狸已对诸人的喜好行程了若指掌。不然怎能如此之巧?不过,委实也是来的人太多了,难对付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天巽只要早早入宫,便能遇上他们。
“你觉得现下‘昏迷’和‘毒发’还管用么?趁他们尚未起疑,早些出宫吧。”
“不,宫里有太医在,取药也方便。”
“我已经不需要太医诊治,也不需要喝那些仙药圣品。”
天巽摇着首,轻叹道:“你就这么不喜欢宫里么?”
“与其说不喜欢,倒不如说厌恶。”
“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你就如此愿意待在这里?”
天巽神色微变,笑了笑:“我还有别处可待么?”
洛自省正色道:“我与你不同。殿下,你能替我想一想么?”
听了此话,天巽忽觉不悦,笑意微收,低声道:“你如今与我没什么不同了。”
洛自省横眉竖目,显是不满意他的回应:“要么,出宫。要么,让我去外头转转。”
两人各执己见,对视半晌。
良久,天巽的神情终究还是软下来,叹道:“用过早膳再去罢。”
洛自省满面喜色地点点头。
天巽看他转眼间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双目顾盼生辉,略有些苍白的脸上神色飞扬,没有半点病态。这一刻,连他都相信,他已经痊愈了。恢复平常的洛五公子,又是那个恣睢随意、任性妄为,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带给他莫名乐趣的人。
也罢,难为他躺了这么久,一直捱到今日。
也是时候带他在宫里四处走一走了。总得让更多人清清楚楚地看见惊鸿内殿已有起色,神采依旧。
事隔三个多月之后,洛自省终于走出这座精致华丽的偏殿。
当初安置他的时候,皇后只是就近挑了个殿阁,因此位置也算是极好的。出了殿门,前头隔了座园子便是一列男妃宫殿,侧方远远地能望见议政殿,左面是御花园,右面则是片湖泊。
洛自省喜形于色,兴致勃勃地踏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的草地上,走向湖边。
湖面早已盖满冰霜,犹如雪域荒原。洛自省足尖着力,踩了踩便要上去。
随在他身侧的天巽眼明手快,连忙拉住他。
洛自省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退回来。
天巽摇着首,无奈道:“湖上更冷。何况冰面太滑,很容易摔了。你大病初愈,怎么经得住?”
他的说辞自是很通情理,洛自省巴巴地瞧了一会,转身继续沿着湖边慢行。
此时正是雪后初晴,浅淡的阳光铺洒在冰雪之上,给这冰天雪地带来了几分暖意。辽阔的冰湖,近处无垠的雪地,远处的玉树琼枝,苍苍茫茫,风景独好。
洛自省深深呼吸着带着寒意的风,眼角眉梢俱是惬意,一时也觉得心满意足。
天巽由得他随意行走,发觉他既不是全然赏景,亦不是专心观雪,只是闲庭信步而已。然,只是这信步而行,却如同猛虎出山一般,自由自若,气势万钧。仿佛不管身在何处,不管周围风景如何,他天生就该这般随意,这般自在,这般无拘无束,这般散漫。
在他的默示下,侍从们落得愈来愈远。两人一前一后,绕着冰湖走了一周。
没有旁人,没有言语,只有相随的脚步声。
洛自省出了一身薄汗,觉得有些凉了,不禁住了脚步,歇了一阵。他拢拢大氅,不甘愿就此回宫,于是默然不语。
天巽见状,笑着握住他的手。
这狐狸是要做什么?洛自省一惊,竖起眉要挣开。
天巽抬了抬眉,握得更紧。
由手心传来的火灵力带着浓浓的暖意,迅速运转周身。洛自省虽然讶然堂堂皇族竟如此不假思索地滥用灵力,却也没有再挣扎,任他紧紧地握住手掌。
“怎么?还冷么?”天巽看他神色有异,不禁问道。
洛自省哼了一声,没有回应。洛家的表灵力为风,里灵力则有火与电。他自恃灵力修习从不懈怠,但也不得不承认,天巽身为皇族,不禁灵力资质上乘,力量也是极少有的。大约是狐狸不想学武出风头,因而便全神贯注精进灵力了罢。
天巽猜出了他几分心思,笑了笑。
二人的情状自是亲密无比,远远立着的侍从、侍卫也都低下头,不敢多看。
这时,御花园附近走来一群衣着华贵的女子,为首的正是皇后。
洛自省暗道运气不好,想避开却已经来不及,只得任由天巽搀着他,迎过去行礼。
皇后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柳眉微蹙,半是责怪半是亲切地过来扶起他:“伤不是还没好么?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是啊。巽儿,你怎么能带省儿出来?”
德妃也皱起眉来,纤纤玉指抵上洛自省的额头:“幸好没着凉。赶紧回殿去罢。”
天巽轻轻笑着回道:“母后、娘亲教训得是,的确是儿臣思虑不周。不过,自省闷得太久,散一散心,也能痊愈得快些。儿臣会注意,不让他受风寒。”
洛自省也不想这么快便回那笼子里去,低声接道:“母后,娘,我底子好得很,不妨事。”
“练武者确实强健许多,母后不必担心。”
出言的女子有几分面熟。洛自省仔细打量,终于认出那是嫡出的二公主,馨芸公主殿下。而那各色美女,有天巽亲姊长公主赐福公主殿下,析王敏仪内殿,和王玉荣内殿,以及一些曾来探望过他的妃嫔。
卧床这些日子,他唯一的收获,便是记住了所有的皇室成员。连不常出入宫廷的两位公主殿下及其驸马、子女的官职、个性,也都已经了如指掌。他也越发觉得,天巽在这妖怪巢穴中浸淫二十年,只养成狐狸的性子已经是难得了。不过,往后便很难说了。
“如此便好。省儿,今日有些忙,明天再去看你。”
“母后忙罢。我身体已经大好,无需挂念。倒是母后您,闲时也要好好休息才是。”
皇后红唇微勾,难掩笑意:“这孩子如此贴心……巽儿,你们两人,倒真是天生一对。”
听了这话,洛自省可半点也不觉着高兴。天巽却是一怔,望了他一眼,忽而笑得灿如夏日。
皇后抿嘴一笑,德妃也是眼波如烟。
“儿臣恭送母后。”
天巽缓缓拜下,洛自省也随着躬腰。
皇后点了点头,领着这群姹紫嫣红,款款走远了。
洛自省侧身四处望了望,忍不住抱怨:“人可真多。”
指不准一会儿便又遇见益明帝了,他可不想白费了这好不容易讨来的半日时光。
天巽难得地颔首赞同:“的确。大年初一,喜气尚在,都想着出来走一走。何况,酉时还需祭祖,那时便没空闲了。”
“这宫里难道没有僻静处么?”
“你想寻个清净地?这容易,随我来罢。”
挑眉一笑,天巽自然而然地牵起洛自省的手,依旧源源不断地送着灵力。
看在他耗费灵力的份上,洛自省明知四周依然暗哨无数,还是安安静静地随他去了。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在不经意之时,天巽似真似假的温柔,已经细细密密地缠上来了。即使再避如蛇蝎,即使再厌恶,此时此刻,他也已领受过了。
天巽所谓的清净地,树林郁郁,雪浓道稀,萧条荒芜。
踏在雪上,嘎吱作响,却更显四周的静寂森然。
洛自省遥遥见林中一角露出一堵塌了半边的灰色宫墙,不禁笑道:“该不会是冷宫罢。”
天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勾唇微笑:“正是。”
“……你常来这里?”语中已是多了几分兴奋。
“幼时喜静,寻寻觅觅就躲在这里了。常人皆道冷宫阴森,无人敢靠近,倒是个好地方。”回应的依然平和。
“冷宫什么样,我还真未见过。瞧瞧去。”说罢,洛自省已是跃跃欲试。
“你身体不好,怎能去那种阴寒邪毒之所?”天巽皱起眉来。
“这不是已经靠近了么?不去瞧瞧多可惜。难不成,你就让我在这里瞪着那些树?”
原本不过是解闷散心,如今却成了探秘之行,天巽顿觉失策:“还是罢了。擅闯冷宫可不是能轻易了结的罪名。”
他虽然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持。洛自省觉察了他的不妥协,顿觉无趣,冷哼道:“也罢,如此破败荒废,也没什么好景致。”改日待他寻了空隙,定要来探一探。
天巽舒了口气,眉目间更添了几分柔和:“这林子尽处有一眼幽泉,冬暖夏凉。去看看么?”
洛自省瞥了瞥他,有些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
二人缓缓地越过深林。
“除了宴席与祭祀,宫里过年还要做什么?”洛自省恍然不觉已经习惯养病时的相处方式,自然而然地便问起来。
“这就已经够忙的了。”天巽自是注意到了,笑意更深。
“真没意思。在我家,每年都有彩头可得。”
“噢?什么彩头?”
“用过晚膳,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文斗武斗灵斗,三场,赢家可向所有人索要彩头。”洛自省眯起眼,脸上浮起愉快却又微恼的矛盾神色,“文斗自不用说,谁也比不过二哥。武斗么,只要三位哥哥都没兴致,便是我与小六争来夺去,胜负各半。至于灵斗,无极若在,便定然得出。”
“无极?”
“我四哥的义子。对外称是大哥收的,一直跟在四哥身边。”
天巽略微侧过首,道:“他灵力很高?”
洛自省突觉失言,面上却依然满不在乎:“他年纪小,难不成我们真会与小孩抢夺么?”
天巽听了,但笑不语。
“如今小妹长大了,又多了琴斗。她自是胜得漂亮,得意得很。”洛自省喟叹一声,垂目轻笑。
听他语中满是怀念,天巽此刻的心境格外复杂。
他当然风闻洛家人之间的羁绊,远远超过寻常亲族。此时不禁也一面觉得这么有趣的一家方能养出这么奇怪的儿子,一面又甚至有些嫉妒如此单纯的亲情。不过,更深的还有些不快。至于不快的缘由,他依旧不想追究。
定了定神,他接道:“你得过什么彩头?”
洛自省扬了扬眉,嘿嘿一笑,洋洋得意道:“去年我武斗胜了小六,向大哥讨了他的墨金九环刀,向大嫂讨了千金难买的续命奇药,向二哥讨了几万两银子。三哥做主,带我去各大酒楼转了一圈,还引见了数位世族闺秀。爹娘和小六放了我半年自在。至于四哥,听说我胜出,特地从宫里带了好些宝贝送我。”
张口闭口不离金银财宝,天巽失笑。
洛自省以前的确过得恣意非常,十足一个纨绔子弟。然,他怎么从未发觉,世上也有这种世家“不肖子弟”——无心经营家族势力,对入仕也并不十分热衷,整日吃喝玩乐,偶尔行侠仗义,满脑子仗剑逍遥英雄美人……俗世俗物,虽然都在他身边,却根本束缚不了他。
他与他,无论是经历还是向往,无论是性子还是容身之所,都差了万里之遥。
通过他的眼他的手他的足,他窥见了一个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是,他从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有趣的人,过着如此随意的生活。在还未看尽这个新世界的繁华之前,他定是不能让他死、让他伤……让他离去了。
天巽倏然停下来。
洛自省带着些疑惑,也住了步子。
“现在也不晚罢。”
“做什么?”
天巽笑吟吟地指着五十丈外,冒着轻烟的泉眼边的松树,道:“箭斗,如何?以那棵树为靶。”
洛自省斜了他一眼,满脸怀疑之色:“你与我比箭?”
他倒不是轻视他。只是,洛家弓之名,这狐狸应该不会没听过才是。就算他如今病了,箭技却还在,不可能轻易输掉。
“平日当然自愧不如。现下趁你尚未痊愈,不妨一试。”天巽低低笑着,招手叫来侍从,“你可拉得动洛家弓?”
“你还真将我当成病猫了?哼,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洛家弓的威风!”
很快,小侍便取来两张弓。一张比寻常弓大上两号,通体乌黑,朴实无华;另一张浑似平常,只是样子、弧度略有些奇怪。
洛自省眼睛一亮,拿过那张小弓细细把玩,啧啧赞叹。
天巽见他爱不释手,笑道:“你若喜欢,就将它当彩头了。”
“当真?”
“自然。”
洛自省恋恋不舍地又摸了两把,这才把弓递给他。
天巽接过来,摆好姿势。
他的动作极慢,也极优美。弓箭在他手中,没有半分杀气。
洛自省见他娴熟自若,显然是箭中高手,不禁肃然,凝神细看。
风轻响,三箭划过空中,端端正正钉入树干正中。箭身几乎全部没入树内,只余了箭翎在风中颤动。
洛自省看得畅快,拊掌大笑:“不错!不错!”
天巽微微一笑。
“没想到你的箭技竟如此出众。恐怕力道拿捏也合适,未破树皮罢。”射中容易,射穿容易,难的是力道的控制。而天巽已经达到收发自如的境界了,委实不容易。洛自省不吝赞言,拍了拍他的肩。
天巽放下弓,浅浅地笑着:“我武艺不精,唯有多习箭,才不会在狩猎时空手而归。”
“好!”洛自省忽觉这狐狸顺眼多了,转身拿起洛家弓,“虽然你确实射得不错,可是,这弓还是得归我!”
他这话狂傲得很,天巽却依旧笑得温和:“你若胜了,自然归你。”
洛自省点点头,正色定神,提着巨弓,深深吐息。平日使惯了的弓,现在却稍有些沉。但是话已经撂下,便不能收回。他也容不得自己玷污洛家弓之名。
拉开弓弦,满如圆月。
他的动作也很慢,却并非刻意,而是弓弦的每一点细微拉伸都仿佛已经耗尽了气力。但是,三箭去势汹汹,犹如流星,正正破了天巽的箭尾,插入树中。
侍卫立刻前去取箭,拔出来时,天巽的箭均已裂为两半,整整齐齐地裹住洛自省的箭。
天巽很干脆地奉上弓。
洛自省眉开眼笑,抱着弓又细细看起来。
“好箭法!”
忽然,林中响起喝彩声。
洛自省与天巽抬首看去,却是益明帝带着几名侍从,正笑呵呵地走近。
洛自省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天巽。他方才兴奋非常,并未注意到益明帝来了。但是,这狐狸身边带着数名暗卫,怎可能不知道?
“巽儿的箭法愈见精纯,省儿更是了不得!”益明帝抚着长须,笑道。
“儿臣参见父皇。”
“参见父皇。”
“都起来。听皇后说你正带着省儿散心,却没料到在此比箭。”益明帝拿过那六支箭仔细打量,语中带着几分激赏。
天巽看起来仍有些惊讶,略微迟疑后,问道:“父皇怎么……到这里来了?”
“僻静处也只有这里了。何况这也是你常来的地方。省儿,如何?”
“回父皇,心情舒畅许多。”
“是么?”
天巽接道:“可不是?我的爱弓都输给他了。”
益明帝哈哈大笑:“巽儿如此干脆地割爱……改日朕再给你挑一张。”
“谢父皇。”
“至于省儿,早些回去罢。待你大好了,朕带你去武器库中,好好地挑一样。”
“谢父皇。”
二人陪着帝皇往回走,将诸多侍从丢在身后。
日渐高升,冰雪初融,林间小溪水声淙淙,别有一番景致。
天巽触景生情,轻叹道:“春日将近了。”
益明帝了然一笑:“怎么?比过箭之后,想狩猎了么?”
天巽的视线移向洛自省,笑道:“父皇,到时候自省也应该无碍了。”
“闷得够久了。好,开春便去猎场。省儿,巽儿,到时候可得好好孝敬朕。”
“是,父皇。届时儿臣自当竭尽所能。”
“父皇想要什么?”
“噢?省儿,朕要什么猎物,你便能猎着么?”
“父皇且先说说看,不试试怎么知道?”
“哈哈!好!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到处都是箭的地方?狩猎场,历来是暗杀刺杀变故的首选地之一。看来,天巽的苦肉计要用到自己身上了。
很可能有机会与这只狐狸定下契约,然,洛自省却一点不觉得快意。
虽然天巽大概已经考虑周全,他却很不喜欢这种搏命的法子。只是,他也明白,若不搏命,狐狸的生机便很渺茫。
所以,他才厌恶皇族,厌恶皇宫。
本该是得到神承认的最强大的家族,却是最残忍的家族。帝王之道,唯有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