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宠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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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负手立在门口，面具罩脸白发披肩，气息诡秘而沉稳，看得出来近年来养尊处优，少了几分尖锐如出鞘般的压迫感，反倒神思敛于内更难以捉摸。
这会儿看着气度昂扬目不斜视的样，虽着袍服但应了唐门服饰惯来的金属气息浓重风格，都被他穿出几分衣带飘风之感，然后……快速递了个水蜜桃给她。
不知道是前来述职还是武学上遇着难题寻求解惑的某位内门师兄，表情肃穆形色匆匆正跨过外院门槛，瞬间脑子一抽脚背带在门槛上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连蹦带跳好几步才终于稳住身形，再抬头顶着唐鬼手透过面具都犀利得能杀人的视线简直头皮发麻。
敛思噤声恭恭敬敬跟进屋，两步台阶走得跟上断头台似的。眼角的余光刷撇过板凳上百无忌惮吸溜吸溜啃桃子的某娃娃，视线在她的包包头上流转了那么一秒，心情可复杂。
唐阡吃完桃子随手把桃核丢进竹丛里，舔舔自己的手指，掏出小手帕把沾上桃子汁液的手指擦得个干干净净，继续端坐在那看人。不像最初几天，满门心思都飞到研习室小屋的那堆机关零件上，她现在是有极大兴趣地盯着来来去去的逆斩堂弟子。
这个组织在唐门内部都是机密，因为不能出现在明面上，哪怕是寻常来往，成员弟子脸上都常年罩着面具。敛息术练得极高，时不时浮光掠影或者鬼隐身法一下难免有神出鬼没之感。不过虽然干的是刺客杀手的行当，但杀气这种东西毫无踪迹，不动手时一个比一个看着纯良，更别提血腥味什么的，顶多就是点金属味道。
唐阡对此并不陌生。她哥哥就是个中好手，摘了面具脱下门派套装简直看着跟个普通人没啥两样，反倒是她这种武学不精进的废柴气息粗重漏洞百出。
先前唐无乐把她带过来，老头无置可否，盯着她看了半晌话不说一句直接拎门口。她茫然了半天，甚至坐立不安许久才明白过来他是让自己看着。有什么可以看？来往的人。
其间唐陌倒是来过一趟。见她坐在门口大吃一惊，显然唐无乐对她的安排没事先知会过他，但也没问什么，进门找唐鬼手，两人交谈了什么她没听清，不过之后唐阡扒着门眼睁睁看了一场诡异的打斗倒是真的。
大堂不算大，还有各种摆设更别提还横着一架大屏风，但这两个人就是能不擦着一点东西的交上手。唐阡眼花缭乱，只能见着两人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闪到左，一会儿闪到右，没有动用武器，可光是格斗方面的接触已经紧张激烈到没边。
交手以唐陌窜上房梁作为结局，唐鬼手仰头看了眼，把手背在身后表示到此为止不再出手。唐陌一个纵身轻飘飘落下来。
“瓜娃子硬是浮躁！”见他稳稳站到自己面前，唐鬼手劈头就骂。
从起手到收局，从动作到战术，结结实实批了一通，语词严厉程度到让人觉得对方一无是处。唐陌默默听着。唐阡小心翼翼扒在门框上，露出半个脑袋，俩眼睛眨也不眨有些担忧。然后看到老头骂完猛一抬头，视线还没射过来呢，她已经嗖地往后窜。
唐鬼手表情复杂地看着那根还飘在外面的绑包包头的细蓝发带。好半天憋出几个字来：“人我看着，你晓得？”
能叫唐陌揪心挠肺牵肠挂肚除了个唐阡还有什么？这破小孩打小沉稳得压根不像个小孩，心思不但细致而且缜密，虽说惊羽诀是学的极好，算技术型人才，但架不住也脑袋好用，干前锋干后勤都一样好使，但凡涉及统筹规划的朝照样佼佼，是年轻一代少有一把能动脑子的利刃。要不唐鬼手也不会高看他一眼。
这么个不像小孩的小孩，大概也唯有在面对有关他宝贝妹妹的事时，才有个符合年龄的样儿。
唐鬼手不是极端主义，从来不认为灭情绝性才能做个好刺客，而且逆斩堂是属唐门内堡，堂内弟子或多或少有着血缘与情谊，首先从根本上就与外界凌雪阁这类组织有区别，他一直觉得心中牵挂从某种程度上还能成为门下弟子进步的力量，但真正遇着心底默认的接班人因为外情影响状态的情况，心情到底是有些不如意。
唐陌抬头看了看他，头点的很艰难：“麻烦师傅了。”
换做别的事，他处理得会格外凛然大气，但一牵扯到唐阡，总小鸡肚肠的很。他就认为除了自己没人能护妹妹的周全，哪怕唐无乐唐鬼手这等人表明了态度，他还是会不放心。
“滚滚滚！”唐鬼手被他气乐了。
老头说了给点小假，唐陌出门一把抱起妹妹去溜达一圈。
逆斩堂建在竹林里，建筑内部大多也都是竹子，地上常年落满新叶腐叶。唐阡听唐陌保证了没受伤才松了口气，跑了两步转过身，背手看哥哥，俩只眼睛里都闪着星星：“哥哥好厉害！”
唐陌扒拉了一下脸蛋，心中有些骄傲，抬手拨了拨她脑袋俩包包中间歪带的小面具，开始询问她近来详细的情况。
“少主可照顾我啦！”小娃娃孩子气得拿脚咔嚓咔嚓踩叶子，眉眼弯弯，“还带了好些敏堂的师兄师姐过来跟我玩儿，嗯我见到了唐夏师姐，就是那个代理敏堂事务的唐夏师姐，她还考察了我的机关术呢，我现在跟着唐小晨师姐学天罗内功，可难！跟惊羽诀一样难！对了我还看到机关小猪啦——”唐阡眼睛亮得出奇，“哥哥哥哥，等我搞明白机关小猪的原理就给你做一个，那玩意儿可方便！”
唐陌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看她这边说几句那边说几句抓不住重点胡乱转换话题也觉得好可爱，摸摸她脑袋，絮絮叨叨听了一耳朵废话，觉得差不多了，笑着把人抱起来带回了唐鬼手院子里。
“糖糖乖乖的，听少主跟师傅的话，我得空就来看你。”放心点吧，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妹妹的天赋能能被重视，有逆斩堂最有分量的人看护，总会比以前过的要好，而且既然在这里了，他能见到她的时候总会更多点。
唐阡高兴地点头。
唐陌一向忙，唐阡看他匆匆离开，之后几天继续扒着板凳坐门口。
傍晚来往人挺少，唐阡等着小晨师姐来接她。这几日没见着唐无乐，白天她跟唐鬼手混，晚上就由唐小晨带。
唐阡可喜欢唐小晨。
她长这么大，整个世界里也就哥哥一个人，别说关系亲近的长辈了，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唐小晨满足她对于姐姐的所有期望。
这位师姐戴上面具是唐门弟子一贯的冷艳沉稳，摘下面具却跟个邻家姐姐一样，笑容温和说话耐性，还会给梳头发绑包包头呢！唐阡可喜欢她，唐无乐丢给她那十个敏堂弟子中唐阡最喜欢她，唐无乐索性就丢了唐小晨去照顾她，还指派她帮忙教授天罗心法。
其实有关唐门两种武学心法，惊羽诀跟天罗轨道初始心法是有一部分重叠的，外门弟子首先接触的名义上是说惊羽诀，实际上，更多演练的是与这初级心法配套的武学，初级心法转中级心法，中级以后才可以说是真正的惊羽诀，所以外门一年一次大比，有天罗资质的弟子会被转往内门学天罗心法，因为真正深入学习惊羽诀之后，再想转天罗诡道极度不易，心法冲突会导致走火入魔，除非有唐家嫡系中最机密的武学静心诀协调两种内力——由于静心诀不流传，所以唐门弟子一般在很早时候就已经选择好专精。
唐陌这种天才自不用说，在外门幼训班的时候已经被教习开小灶修惊羽诀到很深的程度，他在这条路子上时走死了的，如唐阡这种，初级心法都学得乱七八糟，转学天罗毫无难度，因为她同样学得一塌糊涂。
唐小晨教她，一遍教不会就教第二遍，十遍教不会就第十一遍，表情就没变化过，没有批评没有放弃，也没有小黑屋，唐阡可开心，就更喜欢缠着唐小晨。
她现在做机关手速可快，快到什么程度？那些个敏堂弟子一见就惊为天人。天罗弟子不一定会机关术，但敏堂弟子一定会。唐怀智以智计名扬天下，他门下弟子当然不能是蠢货，修习天罗轨道是必要的，而唐家三长老的机关技艺与他的智计一样厉害，门下弟子当然得一并研习机关术。身在敏堂，不说制造多么厉害的机关暗器，至少要懂得怎么使用并维修机关小猪，这就不能不懂机关小猪的原理吧，于是就得顺道学习大部分机关的制造原理。
能叫唐怀智派过来的弟子，武学怎么样有待商讨，手上功夫都是有些的。为什么会被派过来，彼此心里都有点底，知道这是被自己师父很是看中的小娃娃，但真看到她拆机关做暗器的方式，还是结结实实被吓到一遭。惊羽出天才已经不稀奇，特别是近些年，前有唐烟唐影后有唐陌，甚至嫡系的唐无影跟唐无乐，名声不显却都是堪称逆天的人物，但天罗这还是头一个吧——对，机关术是归类在天罗轨道门下的。
唐小晨对这娃娃接触的比较多。其实她也很无语，唐阡实在偏科得有够过分，完全技术型的人才，就算研习天罗也只偏手上的机关术，至于配套的武学心法……真的不要太为难她。
唐阡觉得自己已经好很多了。她现在已经把柳公子教给她那门心法当本能在运行了，意外的是，这个不但没有干扰她学习天罗心法，反倒更能帮助她疏通心法运行的轨道。现在毕竟初学，心法还在磨合期，想来之后会好些的，至少会比完全的废柴好。
到点了，唐小晨还没来。唐阡饿得有些坐不住。
她的视线随着一位师兄的身影扫向门口，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很失望，然后感觉身上罩下阴影。蓦地抬起脑袋，老头就站她旁边低头看她。
连忙站起来，还没站稳，后颈衣服一紧，她已经像拎小猫一样被抓着衣服揪起来，两腿无力地在虚空中荡了一下，哀怨着一张脸回望过去，为什么这些人老是喜欢这样带人！
老头没理她，直接拎着就往外走。
唐阡伸手捂脸，没脸见人。
闻到一股辛辣鲜香的肉味时，她眼睛刷得亮了，连忙放下手吸鼻子左右寻来源，意外得发现就这么点功夫周身已经长得不像逆斩堂了。不过就竹子这种东西，唐门多得离谱，现在看到竹林里一块较空的小矮坡，倒也没有太惊讶。
看得出来，小矮坡之前也是被竹叶覆盖的，现在却清理得很干净，枯叶被聚在一起好大一堆用来当柴火，裸-露的地皮围了一圈，应该是怕火种蔓延烧了竹林。矮坡中心，坐了个南皇服饰的男人，面具用钩子挂在肩头，露出苍白懒散的脸，手底有一下没一下转动粗制的烤架，兔子烤熟的香味蔓延开来，香气扑鼻。
唐阡被放下，看唐鬼手随意坐下了，有些拘谨地左右看看，见没人理自己，也就挨着唐鬼手偷偷坐下，眼睛没放在烤兔上，而是一眨不眨盯着那位……应该要叫师叔的吧。
无乐少主已经属生得相当好看的人了，她哥唐陌也不赖，可是这个人可以说是好看得出奇。
细长的眉毛斜飞入鬓，如刀锋般锐利得不留余地，同样细长的眼睛却因为神情的慵懒添了几分魅惑的邪气，五官形容不出，只觉得每一分都恰好到处得勾人心弦，还带着种属于成年男性的成熟魅力，连唐阡这种还没有足够鉴赏能力的小娃娃都看呆了，可见俊美。
一个金属制物重重敲了敲她脑袋，唐阡猛然回神，然后眼睛睁大——这谁？！
白发披肩的大叔表情冷淡，手里捏着个面具，两眼不爽地盯着她：“看啥子！”
唐阡听见声音不由自主打个哆嗦。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为的老头原来只是个四十多岁模样的中年男子，大概是因为常年罩着面具叫人窥探不了面容，与过早白头和低哑的声音叫人以为他年纪很大。
那她叫爷爷他还不发一声得应了！！
唐阡委屈地拿手抱脑袋，弱弱道：“没看什么……”
“也就一张脸了！”唐鬼手扒拉了一下边上的布包，掏出一些梨桃的水果来丢给她。然后取了跟木棍开始穿野鸡，油纸里的肉料显然已经被处理干净，上火就可以烤。
唐阡张口啃梨，然后听见哧哧的笑声，抬头，烤兔的男人懒懒道：“这有脸跟没脸不一个样。”
于是唐阡又愣神。这个声音……
她再次满心惊悚。唐白羽她是见过的！唐无乐跟她混在研习室改良索魂扣忙得天昏地暗时，这位是前来向无乐少主汇报过事务的。可谁能告诉她，那个冷漠严谨一丝不苟的沉稳男人，比冬夜刮过林子的寒风还要森冷的人，摘掉面具为什么是这样的！
不过……真好看啊。
唐白羽撕了只兔腿作了个递的手势，唐阡站起来屁颠屁颠奔过去，恭恭敬敬伸手接过，然后刷一下兔腿往下掉，唐白羽一把抓住兔脚，似笑非笑挑起条眉毛，唐阡无地自容，于是对面那男人把兔子放回烤架上，从乱七八糟的包裹里抽了张油纸裹好递给她。
唐阡小心翼翼接过，这回没有再烫手。
不知道怎么称呼，憋了半天只憋出个谢谢。对方混不在乎摆了摆手，又拿起兔子，一点也不在乎冷烫，指尖似乎划过一道刃光，自兔脑袋往下直接就被扯成两半，随手把缺了只兔腿的那半丢给唐鬼手，就慢条斯理开始吃肉。
唐阡啃得满心欢喜。好好吃！
……然后她又啃了俩只鸡腿俩只鹅腿。掂着小肚子绕着土坡慢悠悠转圈消食。
唐白羽跟唐鬼手来此似乎就单纯聚餐吃烧烤的。除了刚开始那两句外，再未有交谈。唐白羽倒是会笑，唐鬼手瘫着一张脸连表情都没。
吃完已经入夜，唐白羽抬脚踢灭火堆里残留的火苗，解开随身的竹筒把水倒出去浇了遍，确保没有一点火苗残留。大概是要散会的标志？唐阡快速跑回来，站在唐鬼手身边可萌可乖。
唐白羽伸手摸她脑袋。唐阡受宠若惊。
“隐阁？”那懒散又低缓的声音这么道。
唐阡抬眼才发现人虽然在看着自己，但这话不是对她说的，调头望过去，惊悚地发现唐鬼手的眼睛也盯着自己，一向被忽略惯的人被这么注视着，登时汗毛倒竖提心吊胆。
“还差了点。”唐白羽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唐鬼手沉默了片刻：“少主看重。”
“你也不一般。”
“……她有个好哥哥。”
唐白羽摘下肩上的面具，放在手里转了转：“谁来？”
“那位总得亲自来看过，这一代的就叫这一代来决定……”唐鬼手声音很沙哑，“年纪毕竟小了点……还有时间。”
“成，我不反对。”
唐阡听的一头雾水。完全没懂，更不敢插嘴。
唐鬼手手臂一张，就把她捞到自己肩上。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戴上面具。他行走的速度非常快，唐阡飞快回头，只来得及看到一眼把面具罩回到脸上的唐白羽，整个人就又是那种冷漠严谨的模样，冰作般的禁欲残酷。
唐阡被放到研习室院外。
满足高兴的心情才漫起就被一句话打落：“明天不用来了。”
唐阡搅着双手，怯生生地抬起头，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又唤了声：“爷爷。”
隔着面具完全猜不到对方的神情与想法。但是唐鬼手好歹是丢下一段话：“记住，这是逆斩堂。你是逆斩堂之人。所思、所想，所做，所为，皆逆斩堂。”
唐阡茫然目送他离开，门口站半天，直到唐小晨出来看情况才有所恍然。
她在他门外看了那么多天的逆斩堂弟子，看过他们行事、训练、言谈、举措，才真正明白逆斩堂的刺客究竟是怎么个模样。
现在她也是这里的一部分。
似乎所有人都对她抱有某种期待——她对此的认识还很模糊，但她已经隐约窥探到这种期待值有多高。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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