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逐波 ...
-
叶藏锋跟唐时从屋里打到屋外。
那架势够刺激。唐阡坐在那，颇有置身刀光剑影之感。不时还得举起千机匣格挡，拍灭不长眼乱飞的刀风与弩-箭，待人窜出门才放下武器，饶有趣味地观看这场意料中的战斗。
闪烁的油灯先前为刀风拍灭，昏暗模糊的环境中人的感官就越强烈。轻巧的脚步，衣袂相互碰撞层层叠叠之声，利物划开衣料与血肉的钝击，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呼吸，甚至连暗器在膛中运转、重剑在掌中翻动的声音都隐约可见。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血火金铁的事物在她眼里竟成了如此司空见惯不起波澜的东西？唐阡慢吞吞给自己倒了杯酒，一点不觉得战斗的走向会出脱自己的预想。大概屋子里本来就弥漫的浓烈酒香总有些麻痹人神经的作用，她光是这样瞧着，也觉得酣畅淋漓。
寂夜里的风声急了些。场中由势均力敌转为猫捉老鼠，叶藏锋没了玩闹的闲心之际，也是唐时失却耐性想发狠拼命的时候，唐阡一点也不想掺和，但为免收不了场，眼见着战况急转突下，揪准个空档抓起酒坛酒往外丢——叶藏锋舍不得自己的酒，强行收回招式扭身接酒坛，唐时不好跟唐阡对着干，见状也只好收敛几分。
“所以江湖人忌惮唐门不是随便说说的。”叶藏锋溜进来，看到已站在唐阡背后眼神森冷的唐门杀手，笑眯眯举起酒坛敬了敬唐阡的小酒杯，“早先我一直觉得那江湖最爱夸张行事，疑光明寺之后都是说书人杜撰，现下见了你，才觉得江湖传言也有可信之处。”
夸人还是损人呢？唐阡挑眉微笑，不轻不重刺了对方一下：“所以说，虽然被禁在这破地方，好歹消息还是灵通的。”
叶藏锋哈哈大笑，他张狂起来那种意气风发的俊朗更为鲜明，眉眼间全是藏剑特有的骄傲爽性：“若非我自己愿意待在这，否则谁能困得住我？”
唐阡拿起酒杯润润唇，不动声色笑：“鸟入樊笼比之画地为牢，孰愿孰不愿？”
先前守门弟子话语中信息很明确，叶藏锋是被叶大庄主关的禁闭。叶藏锋本人的强大有目共睹，这样的弟子在门下地位怎可能普通？一般人大概只会想，要叫大庄主狠下心来关他禁闭那一定是他犯了大错。在唐阡看来，关禁闭这种不痛不痒的责罚，对于叶藏锋来说也太过小儿科，倒真不如真棍真鞭打上一通来得好。现下这情况，只能说他犯的事还不是一般的大，大得还不能言说，大到连叶英权衡利弊之下都只能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那么，他有可能犯上什么事？
叶藏锋一愣，然后眉毛扬得老高：“嘴巴够损，啊？”
“心心念念记挂的，一般都是场错误。”唐阡笑着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敬了敬他，“……我没什么好奇心，就是随便猜猜。”
随便猜猜？这叫没好奇心的样子么？！聪明人都喜欢这样睁眼说瞎话？
叶藏锋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反驳，努力忽视一侧唐时眼中讥讽嘲笑的神情，怏怏举起酒坛，扯开封口，回敬她一下，仰头灌下一口。
虽说被调侃一回，但心知对方并无恶意。叶藏锋再看唐阡，只觉得顺眼很多，面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色：“我早先就闻说前阵子江湖的热闹，怎的就往杭州来了？”
唐阡一看他神色就知道这是个只顾练武修为的，平素并不过问庄中事务。
“我出蜀，本就是为了藏剑而来。”她微笑道，“向藏剑订制的一批材料，我负责护送回蜀。”
叶藏锋哈哈大笑：“你护送？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唐阡面不改色：“谁知道能撞上那么一回事？我也就赶趟热闹。”
“谦虚到头我当你在自夸！”对面的藏剑弟子眉飞色舞：“哈哈，当年明教踩着唐门丐帮两大门派从枫华谷的血火里踏出，你特么一脚直接把那帮异族又踹回了大漠，这仇报的，简直大快人心！你们唐门怎么老出这种怪胎！”
要不是他语气里满满的推崇，就冲这不客气的话就足以叫人一巴掌扇上去了。
唐阡不置可否点了点头：“所以你还见过哪个怪胎？”
叶藏锋一噎，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就有些放空。
她慢慢转着手中轻巧的瓷杯：“唐门弟子素来少在江湖走动，枫华谷之后……流落江湖的是不少，但也不敢明目张胆亮出身份，”她停顿了一下，又笑，“你遇到的是谁？”
“是对兄弟，身手极好。交过几次手，唐门神出鬼没的，追上去就不容易了，还不肯出手，非要我逼着……”叶藏锋面上带点遗憾，“不过好像很久没看他们在江湖上出没了。”
唐阡笑着斜唐时一眼，身后某人马上把头低下，默默把眼睛里音乐的凶光收敛起来。
唐门活跃地带是蜀中，门内弟子不太愿意与中原人士有所纠葛。一则身份使然，杀手刺客什么的说来就不太好听，一则门内弟子习惯了蜀中气氛，对中原一些风俗就颇为看不惯。一来二去，本就行踪诡秘，又来去匆匆，自然会叫人忌讳。江湖对唐门的观感越糟糕，唐门弟子也越懒得与人交流。
不出意外叶藏锋说的就是唐烟唐影了。看他的意思，这两兄弟也没在江湖上出没，那么叛逃之后究竟去了哪里？还真是人间蒸发了？
唐阡知道叶藏锋没有别的意思，大概也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并没有想开去，只是笑笑，继续喝酒。
酒不多，喝再慢也很快喝完。叶藏锋是个不会醉的酒鬼，喝多喝少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唐时不喝酒，逆斩堂出身的杀手刺客都不沾酒。唐阡酒量不好，喝点倒无所谓。
喝完酒，跑到满陇村找了个茶楼喝茶。叶藏锋一侃起来没完。看得出来，平素也没人跟他多说话，这回对着个貌似无害的陌生人，自觉没有利益牵涉，憋老久的话一口气说了个干净。
唐时竖着耳朵磕瓜子，当是听说书的了。一张冷脸也倒缓和了几分。
真不知道叶藏锋是从哪打听来的这么多秘辛！大到朝廷对于武林的动向，小到某个江湖门派后院家事，而且后者居多。这种东西唐阡本来就少了解，自然听得津津有味。叶藏锋看她亮晶晶的眼神，想到那句“我没什么好奇心”就失笑，这个时候看她，才有几分符合年纪的稚气。然后又笑自己，对着一个唐门，竟不知不觉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也不知是他陷进儿女情长太久软弱了，还是这个女孩确实有叫人信任的魅力……
*
天亮唐阡回去洗漱了一下，去见藏剑大庄主。
抵达叶英居所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个院落离她住的地方竟也隔不了多少。想来也是，沿着西湖这一圈，风景最好，依水而起的建筑比起别处自然更为优美。
正值春意正浓，院落枝繁叶茂，每每见得江南好风景，都不由自主拿个中风华与蜀中面貌相较，虽有赞叹，但到底觉得蜀中更符合自己审美。唐阡跟随引者穿过景门，往走廊深处前行，但见重檐层层叠叠水榭蜿蜒回绕之中，一人背对这厢立在回环的曲桥边，优雅静谧，气度不凡。
听得脚步声，他慢慢侧身，然后微微一笑：“唐姑娘。”
唐阡本能地看了看他闭着的双眼，自是有几分好奇的。可是停顿两秒竟未因他眼盲而生出任何的可惜之情。只觉得这人长得好，气质好，就如同一壶晶莹明晰的水泊般，不能视物反倒叫他神思更为玲珑剔透、清净静美，世间再无事物能蔽他之心。
唐阡这样想也就这样表现出来了。笑着拱手一礼，半点也没因为这人是个瞎子就失了礼数：“叶大庄主。”
叶英微微停顿，觉得眼前的人与以往所见之人似乎有些不同，但并未有所表示，语气依旧轻缓温和：“贵客远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大庄主不必客气，也无须多礼，”唐阡道，“我等受贵庄照顾良多，反要感谢贵庄。”
客套话来过一圈，才开始说正事。
唐阡把唐怀智交代的话说过一遍，然后跟叶英就下一批次的合作事宜交换了一下意见。不远处唐沙唐空立得笔直，时不时往前方投注一眼，皆觉得十分诡异。
这个气氛……好像有点太和谐了一点？
两个人并肩立在曲桥上，竟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叶英觉得有些奇妙。这个小女孩……很奇怪。她注视着他，并不像是注视着一个残缺的人，相反，她不但没有一点惋惜，反而有种理所应当的欣羡。那种纯粹而自然的眼神，虽然不明白来由，却实在是叫人欢喜。
就藏剑与唐门私底下某些想法彼此试探了一番，然后话题不知怎的一拐，就拐歪开去了。论起近来江湖局势什么的唐阡还觉得挺正常，但聊到东西边饮食差异什么的她就觉得神奇了。大概是叶大庄主脸上温和又自然的表情很能唬人，唐阡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对了，叶某还有一事要烦请唐姑娘相助。”叶英诚恳道。
唐阡眨了眨眼：“请说。”
叶大庄主语气依然淡淡，只隐约能听出几分遗憾之情：“叶某有一幼弟年少赌气离家，多年未回……闻说有人曾在蜀中见过他之踪迹，因蜀中斑驳，非藏剑力所能及，苦寻多年未果……叶某曾想，若能得唐门相助，此情此恩叶某没齿难忘。”
“……敢问庄主，小公子名讳？”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单名凡。”
……很好。她好像又将得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逐波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