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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前哨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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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素子在厨房,早早地开始工作,将食料磨成齑粉,淡淡的香味扑鼻,她的嘴角露出不禁一丝笑意。
西本愿寺中一如的有满脸严肃的队士站在门口,浅葱色的新撰组队士服不再,“诚”字旗帜随风飘扬依然。陆续几个巡逻的队员进出。过往的人都微微弯下腰行礼,对他们既躲避又恭敬。
庆应元年1865,幕府一方正为萨摩、长州等西南强藩的些许行动而发愁,无形的压迫感卡紧了他们的脖子,幕府将军德川庆喜于次年上台后,为一大堆事务终日寝食难安,与众人议事时还不禁潸然泪下。自1854年日本开国之后,原本形势颇为严峻的封建危机已让幕府十分头疼,再加上外国的入侵,民族危机的出现,让他喘不过气来。冥冥中,总有人已在心里断定,幕府即将面临颠覆,日本注定要迎来变革。
新撰组的厨房不知何时,亦成了药房,格式药材堆积熬煮,整个屋子都充溢着药物的味道,浓了,便溢满了整个本愿寺,就连道场也无法逃过它的魔爪,那种难以言喻的味道成天考验着道场队士们的嗅觉功能。人参的香混杂着百草莫名的气味,浑浊难忍,人人痛苦不堪。
不仅如此,每天清晨,都会传来少女的惊叫声。
某日。
“砸了!砸了!又砸了!”我看着锅里那粘稠的黑团子,说是什么它就不像什么,说白了,明摆着那什么都不是,“这、这是哪门子的玩意啊!”
“哼。还说什么要熬汤药,这东西既不是什么汤也不是什么药,我倒觉得是煮焦了还发霉的年糕。”站在一旁的山崎烝作为自己的同僚(医者),还一个劲地泼冷水。
“……年糕怎么了?年糕也是伟大的,它土生土长,集聚大自然所有的元气,它活得轻松,活得自在,不像你,面瘫无情还死鸭子嘴硬。”此时的我已看透了山崎烝这个人,大可放肆。
他敲我的头,我方要回击。没料藤堂兴高采烈地杀了过来。“什么年糕?你们煮年糕了?见者有份啊!吃年糕可要在里面加酱油噢,那样会很……”
“闭嘴!”我与阿烝异口同声回敬他。
藤堂吓了一跳,支支吾吾,“怎、怎么了啊……”说罢,他朝里头一探,看到我熬夜集成的“杰作”,顿时脸青了一大片,“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素子呢?小静,你是怎么教她做好厨房卫生的啊!”
我的嘴角一抽搐,死瞪着眼前这个不识抬举徒有一双瞎眼的藤堂平助,伸手抓起一块我的“杰作”,朝他的嘴中塞去。
“啊!许静!你要干什么!你、你,无礼之徒!你、你、你离我远点!”
门口传来总司明朗的声音,刚要喊出我的名字,藤堂一下子扑了过去,两人一齐摔了出去。
“这、这是怎么了?小静!藤堂断气了!”
……
瞬间的平和有时候就像一层薄纱,将人们的眼眸遮住,让他们彷徨不知去向,却双手扶住胸口,可笑地安慰自己,“这就是幸福。”
转眼间,已过了一个多春秋。
我跪坐在榻榻米上,死死盯着总司手里的药碗,看着他紧皱眉头,一脸痛苦地将药慢慢灌进嘴里。
他闭着眼睛,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一下子将药全咽了下去,缓缓将碗递给了我。
“喝完了?”我很满意地结果药碗,看着他一脸不是滋味地点头,“很好。以后要每天坚持喝啊。”
“唉?”
“‘唉’?唉什么唉,这是命令。”我双手叉腰道。总司放正了身子,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耸了耸肩,我用手势回给了他一个“×”,不客气道,“装可怜求我也没有。”
如今已是公元1867年了,我担心烦恼的事情越来越多。近来有几个纷纷队士脱队,土方副长的心情不是很好。近藤局长经常去道场,来来去去,似乎十分忙碌。一方面,斋藤常和总司一起对弈,我经常替他们数字,平日里原田和永仓两人也会带着我一起出去玩。我不常同意让总司陪我到外边去,他便只能堵着气在本愿寺门口,与童孩们嬉闹后却也变得轻松许多,只是那张脸一天天憔悴,任是谁都会痛心。
这几日藤堂行踪不定,见到我就像见到鬼似的,蹩一样地离开我的视线。隐隐有之中不安感,浮上心头,藤堂究竟是怎么了,过年一起写贺词的时候大家还是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近几日他却一个人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道场不常去,就算是执行任务,也从不和我们说什么就出动了。
庆应1867,新撰组,一定有事要发生了。
“小静?小静?”
我走在大街的路上,耳边传来总司轻声的叫唤。我不断在脑海里搜索着那些陈旧的历史资料,无暇顾及周身的情况,总司叫得越急,我就走得越快。
“等等,小静,小静……小静!”总司的音调忽的一转,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我来不及转身看他,眼前一黑,接着就是一声极为讽刺的声音。
当——
狠狠撞在一个胸膛上,顿时头晕目眩。总司上前一把将我拉得老远,我甩甩脑袋,清醒后,才发现跟前站着几个洋人,有几分像高中时的外教。
太过戏剧化的场景,外国佬已经踏入日本国土这个事实我和总司都清楚,只是在此种情况杀出那么几个洋鬼子还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走开。”虽说目前的西方国家的确可以在这里驰骋,但也是寄人篱下,日本是个十分讲究礼节的国家,怎么说也是北半球的一隅,入乡随俗,他们再怎么猖狂也不能在百姓町民面前嚣张!
总司的脸色不是怎么好看,也不愿再次动刀与他们一般见识,欲拉着我离开。我动了动脑筋,示意总司噤声,转身坏笑一下,“你在跟我说话吗?”
那洋佬见我一口流利的英文,有点惊讶,捋着下巴上奇形怪状的胡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总司感觉不太妙,也无暇管我是否会洋文,“小静,不要轻易跟他们交涉,会对我们不利。”
“没事。”我回头给他一个无比自信的笑容。
“你的英文很流利。”那洋佬脱下帽子向我鞠躬,明摆着在我面前摆绅士,21世纪我还会陪笑,这个时候就是无比虚伪了,我可不吃那一套。
“噢,谢谢。”我虚荣一笑,背后一冷笑。
“日本还有这样的女子让我惊讶。如果你愿意的话,可否与我……”
“噢啦噢啦,先生如果先见我的话,我的家就在前面第八个拐角口,倒数第五个屋子。”听他说了一大堆简直就是废话,自己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浪费青春,这个洋佬还不是一般得欠扁,我拉住总司正想离开。那洋佬有些莫名,上前道,“你能否再说一遍。你的住址实在是复杂。”
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转身,一字一顿道,“我在京都的岛原,欢迎你常来!~”
说罢,总司的脸一下子绿了,我吐了吐舌头,大喊一声“Bravo!”便拉着他“咻”地消失了。
“吼吼……算是有惊无险呢。”我和总司走到无人的小巷,我大口喘气。
“小静,告诉我,你怎么会说他们的语言?”总司上前问道,没有笑容,不脸沉重。
“唉?不。我学的,在、在我从事医官工作的时候,因为要跟他们打交道,所以、所以偷学的。”我猛擦汗。
“是吗……总觉得,那年你脱队,在那个医馆,发生了很多事啊……”总司若有所思,深邃的眼神让我有些心痛,瞬间良心受到了谴责,我……又撒谎了。
我干笑几声,一转身,看到巷尾有个熟悉的人影。
“是藤堂唉!”我叫出了声。那人影一察觉,立刻跑开了。我们追了过去,但还是给他落跑了。
“藤堂,他在这里干什么……”
我摇头。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就算是巡逻,就算是散心,也没必要在一个地方发呆吧。
我们买了一些豆平糖,边吃边走回了本愿寺。
下午,我正无聊,到处找阿烝让他吹笛子给我听,这厮却不知怎的不见人影了。绕过了好几个拐角,我与土方副长来了个不期而遇。我欠身欲离开,不料被他一把拎住。
“副长,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我干笑着,没敢挣扎或反抗。
“走,跟我去道场。”副长神色沉重。
“唉?我?去道场……不、不、不用了吧。”我暗地里开始流泪,趁着我青春年少年轻美貌,我还想继续享受人生大好时光啊,若是此时在鬼副长面前拔刀,即使是竹刀,即使是穿上护具,我也不想再重演刚入队时与总司的那场心惊肉跳的经历了。“平日我也有好好遵守法度啊,你不必那么急着送我去西天吧。我保证我会很乖的,我绝对每天给你沏茶,绝对每天都会打扫道场,绝对绝对的。我求你了,副长,放我一条生路吧,我给你磕头了……”
“你啰啰嗦嗦在唠叨什么啊!叫你过去你就过去!这是命令!”土方一声令下,我只能任他拎着自己的衣襟一路径直拖到了道场。
谁能来救我,谁能阻止这场惨案的发生……没有。
晚秋。兴盛一时的夹竹桃,在这个丰收的季节,败落了,残损的花瓣,余留的芬芳,染指的惆怅,败落了一季。这个时代,武士最无法摈弃的,是剑之道,纵然在平日里可以自然地绽放无忧无虑的笑容,纵然谈笑风生时是多么恣意,纵然面对感情时是多么惆怅多么倔强,一拔剑,他们心无旁骛,神情冷静,仿佛这个世界,只留下握刀的自己,与面目狰狞的对手。武士不曾感受过真正的哭泣,他们总认为那是懦弱的表现,一旦作战,便是你死我亡。
我拿着竹剑,理了理刘海,有些紧张,又有些不安。土方副长这个找我练剑,是不是有些奇怪,难道他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憋出病来了,或者说,心中的愤懑堆积,想找个人发泄?……我真想抱头痛哭,可那样只会被他臭骂,无奈,只有硬着头皮,拼了,只不过是练习而已嘛,练习。
“姿势摆好!你的肩垮了吗?脚别站那么直!你的手怎么那么多动作,在干什么!”土方拿着竹剑利索地敲打我的手脚肩膀,以纠正我的姿势,随意扎起的头发十分飘逸,发丝滑落他的肩膀,虽然板着一张脸,说话又很绝,仔细想想,他也并无恶意。
“手!”
“是!”生疼,我开始后悔了。
“脚!”
“是!”生疼,我越来越后悔了。
“你在干什么?反应那么慢!总司过去是怎么教你的?!”
“是!不……不是。”
“不是什么?给我集中精力!”
面对他的大声呵斥,我彻底后悔了,自己方才竟还抱着可笑的侥幸心理,该死的许静,总是想当然,好不容易苟活了三年多,难道要在这里光荣牺牲吗?
顿时,头皮发麻,唇被牙齿蹂躏着,隐约有些疼痛,我放正了竹剑,将他打在副长的左脚边,想引起他的注意从而放松右侧的防备。他转头看了过来,我默念着歉词,用手撑着地板,伸脚欲打下他手中的竹剑。哪知,强人就是强人,不禁临危不惧,而且,那胳膊也是强悍得让我叫疼。
“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轻松赢我吗?果然你充其量也不过一个弱女子。”土方的声音有些冰冷,带着寒意逼入我的周身,我的头一阵昏眩,整个世界便颠倒过来。我被能用足脚力将他的剑打下,反背他一把抓住拎了起来。手中的竹剑摔落,只感觉头好重,仿佛整个人快断成两截了。
“放开,放、放开。”我不知该如何出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稍稍动了点小聪明,激怒了副长。
他一松手,我整个人摔在地板上,头上重重一击,痛得眼泪都蹦了出来。我抱着头,瘫坐在那里。土方弯下身子,将竹剑放在一边,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忽的将我的头饰摘下。
“练剑都不把这些东西摘下吗?”土方将那四叶草头饰捏在手心,仿佛要将它一把捏碎,我不明白他是怎么了,霎时间屏住呼吸,潜意识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出声。
忽然,他从袖子中拿出一个一样的头饰,摆在我面前。他的瞳孔中,散发着无尽的寒气,仿佛要将我捏碎般,我的身体不由开始颤抖。
嘴角抽搐了,我不禁脱口而出,“你……你将龙马怎么了?”
一阵泠风莫名增添了周身的寒意,此时的我,仿佛是逆风的蝴蝶,看着憧憬的方向,挥动脆弱的翅膀,却也只能在原地纠结着,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沉寂下来的无助感,与被割断的希望,在风中,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