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启程 ...
-
桓安烽火连天的时候，寒关下了一夜冷雨。
雪花并着雨珠砸落，狂风大作，整座城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仿佛摇摇欲坠。
温洺筠站在落雁塔顶，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默默俯瞰城内雨雪飘零。
将军府邸乃是寒关内戒备最森严的地方，这里同样也有寒关内城最高的一座塔。相传这座落雁塔是于震于将军下令建的，塔顶设有岗哨，必要时能燃放信号，危急时刻，这也是纵观全城统辖战局的最佳位置。
然而时过境迁，曾镇守此地十数年的战神已然弃城而去，空留涣散的军心民心，内忧外患，此地即使尚有成安镇守，情况恐怕也安稳不到哪儿去。
摇摇欲坠的边疆侥幸尚未燃起战火，那么远方繁华雍容的桓安，又真的能够安宁么？
温洺筠压一压自己的斗笠，狂风刮骨，吹得他一头长发随风乱舞，衣角袖口都是雪花，他却像是一点没觉出冷，站得笔直，默默眺望远方。
“你在这儿啊，可真让我好找。”
叶老板慢吞吞地搭着椅子爬上塔顶，小心翼翼地选了个地方坐下，笑道：“小公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温洺筠斗笠蓑衣之下，就是一身单薄的青衣，乍看之下简直能被狂风吹出二里地去。叶老板一身狐裘披在身上，就差没把自己裹成个球了，说话却还是有些哆嗦，一边发抖一边叹了一声：“这个鬼天气啊。”
温洺筠有些意外地回身看他，微微摇头：“此地风大，先生有旧疾在身，还是注重身体为妙。”
叶老板楞了楞，笑了：“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有点新鲜。小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脚步和呼吸。”温洺筠静静看他一眼，“每个人的声音都不一样。先生你人很削瘦，足音却很沉，气息长，呼吸声却浑浊，应是心肺有恙。先生人脉广泛，神通广大，不妨找名医好好调理一下。”
叶老板有些意外地摸摸下巴，笑了：“这离火诀可真厉害，这都能听出来。”
他说完，却是丁点不在意，也抬头远眺，“小公子在看什么呢？”
落雁塔顶，寒关全境一览无余，温洺筠看的却不是城内，而是极北，更远的地方。温洺筠问：“先生在烨族长达十几年，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叶老板沉思一会儿，将身上狐裘裹得更紧了一些，“你觉得这寒关冷么？”
温洺筠伸手接住一枚落下的雪花，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吹了半宿的风，穿得又单薄，身上已经冷得近无知觉，只是他练了离火诀之后，对温度早已不在意，无论是严寒风霜还是摧折炼狱，左右也不过一个忍字而已。
叶老板面上的笑容收敛了一点，“寒关是大楚最冷的地方，但烨族比这里更冷，冷很多倍。”
“那里终年都是积雪，狂风永远都没有停过，一到隆冬，总有人在暴风雪里丧命，活下来的人和野兽抢食吃……天亮得很晚，正午的时候阳光能把人烤化，可即便如此，一旦阳光消失，就会冷得让人无法忍受。”
“黑暗代表寒冷、虚弱与死亡，唯有光明能带来生存的希望，所以我们崇拜光芒。独自生存太过不易，但地广人稀，各个部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太难维持联系……所以渐渐才有了神灵，唯有神明才能将所有人团结，唯有神明才能赐予光明与希望，让人能够在那样的严寒中活下去。”
叶老板说着，忽然将左手扣在胸前，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神情肃穆，“而背叛神灵的人，会遭到天罚，会凄惨而死，永生永世堕落在无尽的黑暗中，我想，这恐怕就是我的宿命吧？”
温洺筠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叶老板就又摇了摇头：“不过受不受神灵责罚，下不下炼狱，倒也无关紧要。只是，小公子，你真的要去烨族的地盘么？我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最坏的结果，是我们俩都死在那里。”
温洺筠沉默一会儿，点点头，“寒关有师父坐镇，我在这里没多少用处。桓安情势不明，远水也救不了近火，所幸我身上的离火诀还有一点用处，我要去烨族救人，这件事只能我来做。此事危险，我也不求先生与我同行，只请先生在我出发前能稍给一些提示，温洺筠感激不尽。”
谭先生被抓，生死未卜，他自己受这位老师教导多年，赖以立身的离火诀也传自他，所以他必须去救人，哪怕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也必须走这一遭。
叶老板看着这小少年温和却肯定的神情，忽然笑了：“小公子，你真的很像你的父亲。”
温洺筠露出点疑惑神色，“会么？”
“你们都是看似温和，其实强硬的人。”叶老板悠悠道，“当年我十几岁，有一个仇人，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然后有一天我偶然认识了温大人。”
“他请我喝酒，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我想杀了我的仇人，然后又泄气，说这不可能的。他那时端着酒大笑，神采飞扬，说，怎么不可能？只要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能成，你也是一样的。”
温洺筠眼神微动。
“我过了很多年后，才算真正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叶老板在风雪中吐出一口白气，眺望极北，眼神有些朦胧，“再是不可能的事，只要你一直不放弃，忍耐，策划，小心图谋，那么不可能就会变成可能。小公子，此去是龙潭虎穴，所以请你记好，千万不能莽撞。”
温洺筠认真地点了点头，忽然将左手抬起，学着叶老板之前的样子，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扣住了自己的心口，“是这样么？”
叶老板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是的，你懂得很快。在那里，你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懂得语言，但你需要懂得如何祭拜神灵，这是能救命的。”
这时风雪已经渐渐停了，天光渐渐从天边亮起，叶老板站起身，抖一抖身上湿冷的袍子，一双红眸在晨曦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也罢，我就陪你走一遭吧。其它的都交给我，你只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不擅自行动，第二，不露出破绽。”
温洺筠稍微动容，“多谢先生。”
“也不必谢我，叶某人毕竟在那里待了十几年，就这么草草结束，也实在有些憋屈。”叶老板摸摸下巴，打量温洺筠，忽然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说，叶某人出生入死，终于得到了神明的垂怜，找到了失落的圣女呢。堂堂圣女，不打扮得漂亮一点，怎么见人呢？”
温洺筠：“……”
翌日。
一辆马车趁夜驶出了戒备森严、风声鹤唳的桓安。
马车极大，装潢华丽，车帘捂得严严实实，出城时惹得守城的士兵心里好生嘀咕，坚持要检查，最终掀开车帘，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抹艳红的裙摆。
车内赫然端坐着一位一身红裙的少女，那红裙样式繁复，颜色艳烈，宛如一抹流动的火焰，流淌在少女雪白的肌肤之上，有一种令人震慑的绝艳。
士兵看了一眼，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这时车中少女似乎察觉到了，回过头来。她面上戴着一层鲜红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清清淡淡温温和和，眼里空无一物，仿佛是从云端往下看的，让人一见之下，不由自主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士兵几乎被那一眼扫得目眩神迷，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话，“你……你是谁？”
少女闻言，无声笑了一笑，眼角稍微勾起，神色柔和。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唇，摆了摆手。
这样……这样的天仙美人，居然是个哑巴？
士兵直到这辆马车离开，都久久回不过神来。如果这世上真有神女，也不过如此了吧？
“太成功了，你可是迷煞人了。”舒舒服服地躺回马车上的叶老板笑眯眯地看自己身旁的小美人。
小美人并不搭理他，径自低头，看向自己掌中。
他手中摆了两块玉佩，时日久远，颜色已然黯了下去。
叶老板斜斜看他一眼：“小美人，如果我是你，可能会惹麻烦的东西，会二话不说扔掉。”
温洺筠摇了摇头，仔细地将那东西收好，“不能丢。”
有些东西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了。
叶老板叹气：“好吧，左右也没印记之类的，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如此一去……可能就是永诀了啊。”
温洺筠掀开车帘，回头看了一眼故国。
“我会回来的。”他微笑着，把后半句话放在心里。
有人在等我。
人生一世，只要有自己还能为之等待的人，就不算太糟。
同一时间，桓安。
宫殿深处，宋翎昏昏沉沉，再次从昏迷中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启程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