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已断，梦相随》海中一主

16、不给就抢

　　今年的伏天尤其的热，把京城烘烤的像个蒸笼。农户的汉子很多多做短打装扮，露胳膊露腿。就连女人们也是卷起裤腿在河里泡上一泡消暑。

　　可怜了那些衣鲜显贵的贵人们，出门必须体面，宁肯热死，也不丢份。

　　上朝也成了苦差事，为了质地工整有垂感，面料自然厚重，看着漂亮，实则受罪。

　　朝服分了三季，春秋一套，夏冬各一套。

　　等级越高这衣服上的装饰越多。这会儿，安王爷活生生被勒成了一个极品大粽子，外面的大锅都冒了蒸汽，就等他下锅了。

　　临上朝，他照例去慕容尘的房间探视一番。

　　慕容尘信守承诺，前脚刚拿到钱，立马拉着小宝给这个倔驴儿子做起来思想工作。儒家道家几大门派的谆谆教导苦口婆心说了一个遍，听的楚陌就替他嘴干，对他这种唐僧念经的法子着实不屑。

　　让人结舌的是，对小宝效果还挺好，几天下来，对待他的态度明显的好转。

　　楚陌记得，以前的慕容尘是不爱说话的。他的感情偶尔会从那双眼中悄然流泻，淌进你的心里，却很少言语。开心会抿着嘴微笑，不开心时那微扬的嘴角也自带三分笑意，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情到浓时言语都变成多余。

　　楚陌实在忍不住，便在他掌心中写道：“你变了好多。”

　　慕容尘老气横秋叹了口气：“我老了呀。”

　　他虽然才过二十六岁，可是已经当了十年的老爸子了，油盐材米牛奶尿布，哪样不得操心。有时他真的觉得自己已经七老八十的，真想找个僻静的世外，颐养天年。

　　小宝一看见楚陌进来，就想翻白眼。努力扯了扯面皮，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王爷，早。”

　　阿爹要求他晨昏定省，他不愿阿爹焦心，忍着心中的烦怒照做着。开始他语气装着恭敬，眼睛瞪的铜铃一样，把牛眼当做两门炮，随时都在开火。可是阿爹灰白的眼睛轻轻的扫过他的脸，他就心虚极了，赶忙抖着脸挤出笑来。

　　楚陌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慕容尘。

　　慕容尘斜靠在软枕中，强打着精神和他打了个招呼。

　　小宝认真的给慕容尘喂粥，喂之前会仔仔细细吹凉，熨帖的十分暖心。

　　其实这两天慕容尘基本上感觉不到饥饿的滋味，怕小宝担心，勉强咽下去。

　　楚陌见他脸色清白，唇色如纸，想起那日在书房简大夫的话。

　　“嗜血之毒，想必王爷是听过的。”

　　嗜血之毒，有毒无解。炼制此毒过程惨烈，毒药师在炼制过程中会被蒸发到空气的毒液慢慢侵蚀，毒药炼制好，毒药师也会中毒身亡。

　　代价太大，炼制的人少了，东西自然就贵，黑市上千金难求。

　　简大夫说：“这毒霸道之处便是缠绵不断，经络骨缝无孔不入，很少有中毒生还的，尤其是身中两次剧毒，能活到今天的，更是少之又少。”

　　简大夫将他吐的黑血带回去一研究，把他也吓了一跳。小白鼠吃了他的血污染过的食物，立刻抽搐而死，皮肤泛紫。嗜血的典型症状。他没想到这人竟然是绝迹许久的嗜血之毒。只是他从未见过中嗜血之人头发眼睛发白症状。一询问，才知道慕容尘中过两次毒，难怪头发银白，眼瞳发灰。

　　“好在我当年专门研究过如何解嗜血之毒，也算有些经验。尤其是我师兄，他有个病人中过嗜血，经他调理，活了七年还生龙活虎的。”

　　“伤者当年几乎没有什么内力，武功平平，年纪也小。中毒之后，虽然立刻施以救治，还是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我和师兄用尽皇宫可寻的所有名贵药材，解毒法，以毒攻毒，都试过……”

　　听到这楚陌终是忍不住打断，比划道：“感情你们师兄弟活体实验。”

　　简老头干咳一声解释道：“前所未见，难免要尝试性用药。也亏的受伤那人生的富贵，最后是千年的明珠研磨成粉作为药引，才救了那个小贵人一命。”

　　千年的明珠……楚陌思绪电石火花般蔓延。他听说当年崔江海护驾受伤，太后用凤冠上千年的明珠救下他的一条小命。这珠子还是楚翎跪在太后大殿门口求来的。

　　简大夫道：“想要救慕容公子，只能靠千年明珠了。”

　　千年的明珠，岂是想要就有的。太后如今凤冠上的明珠还是用质地最好的夜明珠替换的，比起那颗千年的明珠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除了太后那颗，整个楚国底朝天翻个遍，倒是还有一颗，便是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凤冠上那一颗了。

　　楚陌心里打了一个突。千年的明珠，是白菜土豆吗，想要就要得上？

　　思绪突然被一阵咳嗽打断。小宝轻轻给慕容尘拍背，道：“阿爹，不想吃就算了，别强迫自己。”

　　慕容尘也觉得实在难以下咽，又怕孩子担心，勉强笑了笑道：“昨夜没睡好，我再睡个回笼觉，中午吃饭时候叫我，我多吃点。”

　　小宝抿着嘴不说话，扶着他躺下，端着碗往外走。路过楚陌时，冷着脸做了一个小动作，示意楚陌跟他出去。

　　楚陌有些哭笑不得，还没人敢给他做脸做色的，这小子怕是得收拾收拾了。

　　慕容尘双目失明，耳力甚是厉害。小宝为了保险起见，绕着走廊走到尽头才转过身，仰起头直勾勾看向楚陌。

　　“我知道我爹什么意思，我也是读过书的，每日让我给你请安磕头的，我就知道他想把我送给你。”小孩子定力欠缺，本来想恶狠狠的说完这些话，可是说到一半眼眶就红了。

　　“我知道我爹觉得自己活不了了，我知道他要把我送给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忍着不掉下来。

　　楚陌想安慰他，可惜小孩又不会手语，只能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你…不…愿意…”

　　小宝道：“说实话，我不愿意！我只要阿爹，谁我也不要。但是……”他把手里的碗举起来，米汤里落了黑血，把稀饭都搅浑了。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在看见阿爹吐血后将恐惧压了下去。

　　“但是……你若是能救他……我慕容小宝愿意做牛做马一辈子来伺候你。”吧嗒，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小宝觉得男人不能哭，眨巴眼又给忍了回去。

　　小小年纪有情有义，慕容尘把他教育的很好。楚陌想着，怜爱的摸了摸小宝的头。

　　小宝啪的一下跪在地上，发誓一般道：“你若能救得了我阿爹，别说给你当儿子，叫你一声父亲，就是当孙子叫声爷爷我也愿意。”

　　楚陌：“……”熊孩子，这不是差辈了吗。

　　楚陌满心焦虑的入了宫。心里想着事，朝堂上连平日里见不得听不得的都懒得去争。群臣发现，今个儿八面威风的安王爷好说话的很。

　　楚陌自己都奇怪，他并非在纠结“救或是不救”这个问题，而是在纠结怎么能说服老三弄到千年的明珠。他甚至想，若是说不通，干脆就动手抢了吧。

　　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的内心是多么渴望慕容尘能活下去呀。

　　只是凤冠等同皇后的无上荣耀，是地位的象征，夺走凤冠上的珠子简直是要了皇后的命根子。

　　他绞尽脑汁，眉头紧锁，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安王爷有何烦心事？可否说来听听。”一同在书房等待皇帝的崔江海忍不住内心好奇，问道。

　　此时，诺大的御书房就他们两人。

　　楚陌抬起手缓慢比划：“能看懂手语？”看崔江海呆愣愣伸着脖子，眯着眼睛，好像在思考。他干脆把手放在崔江海的眼皮子下慢动作比划：“这么近，能看见吗？”

　　崔江海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道：“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

　　是的，刑部主事崔江海是个半瞎。嗜血后遗症之一就是视力衰减，他救得及时，又有千年的明珠解毒，那时候年纪小，恢复能力强，半年康复后便和常人无异了。他自己都没当一回事，加之又有老御医定期为他检查身体，也就忘记曾经中过毒那么一档子事。

　　发病是在两三年前，最开始是夜视力下降，看路很是吃力。接着就是看东西模糊，眼睛胀痛，时好时坏的。年初楚陌凯旋而归时，正是崔江海视力最差的时候，几乎只能看见人的轮廓了。

　　老御医是简大夫的同门师兄，姓王。曾经是先皇的御用医生，先皇驾崩，他老人家年岁已高，便退居二线。带带徒弟，专研新型药品。

　　崔江海是王老头最喜欢的小白鼠之一。嗜血之毒越是难解，越是激发了他一刻永不磨灭的上进心。他琢磨崔江海这症状定是当年后遗症，便想着法子琢磨医疗方案。经过在崔江海活体千针万线的折磨下，还真让他研究出一套针法，清肝明目，活血养颜。经过半年时间，还真别说，快瞎的人竟然越来越好。虽然现在还是一个半瞎，好歹病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不至于成天担惊受怕的担忧着，哪一天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正是如此，才耽误了崔主事学习手语溜须拍马的大好机会。

　　好在他近段时间眼睛有所好转，赶忙有事没事找人练了练手语动作，简单交流基本解决，也不用被安王爷那双嫉恶如仇的的刀子眼挖来剜去。

　　“其实刚才的距离，我也勉强能看见了。”崔江海道。

　　楚陌比划：“我听简大夫说过，你也中过嗜血？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

　　崔江海本就是个粗线条的性子，习惯随遇而安。他都想过了，若是真的瞎了，他就辞官回家，他的胖老婆身体好，对他也好，会照顾他的。他就开一个学堂，教很多学生，桃李满天下。说到学生，他就想到小孩子，就觉得挺对不起他的胖老婆。人家好歹也是名儒之后，嫁给他也没过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到现在结婚十几年了，他都没能让他的胖老婆怀上孩子。他这烂身体一到冬天就一步三喘，除夕上山拜佛，常常还是胖老婆将他拎上山的。

　　也不知道是他无能，还是嗜血的另一个后遗症。反正房事没断过，就是造不出个娃。他时常沮丧，自己还算个老爷们么？

　　楚陌看他满面愁容升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急……会好……”

　　崔江海见安王爷开了金口安慰他，顿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急，不急。”

　　楚陌比划：“皇上不知情？”

　　崔江海眯着眼睛看了看门口，小声道：“可千万别让皇上知道了……皇上若是知道了，又不知道会如何焦躁……他一焦躁就喜欢擅作主张……下官真真消受不起了……比如……”

　　当年他快到成婚的年纪时，他无意问了一句楚翎：“你说我找一个什么姑娘好呢？”结果楚翎亲自帮他求来一个姻缘，害的崔江海新婚之夜被新娘蹂躏了一个遍。成年那时，崔江海原想去外地做个父母官，造福百姓。哪知道刚刚有了意向，一道圣旨下来，谢主隆恩，特例封了一个极小的京官给他。官职虽小，成日杂七杂八一堆事，也就忘记了做个青天老爷父母官的远大理想。

　　听到这，楚陌算是明白了。这小子看着傻，原来是真傻。至少在感情上是个纯正二傻子。傻到这份上，他那弟弟是该哭呢还是该笑呢。

　　崔江海又道：“我听说慕容尘也是中了嗜血。”

　　楚陌抬眼意味深长的看他，比划道：“你怎么知道？”看来他的手下该好生整顿了，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敢出来嚼舌根。

　　崔江海叹气：“前几天简大夫打了鸡血似得跑来找王大夫，说他又找到了一个珍贵活体，他们俩又能大显身手了。我那时正在扎针，不巧听见，着实为慕容捏了一把汗。”

　　楚陌：“……”

　　崔江海看他不说话，体谅他嗓子不好，替他说：“千年明珠就剩皇后凤冠上那么一颗了，何其珍贵，别说皇后不愿，我也不愿的。”他顿了顿，试探性道：“再说了，皇上是留不得慕容尘的，我看王爷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楚陌没说话。他今天找皇帝总共两件事，一件是小宝身份总该给个说法，还有一件便是千年明珠。

　　果然，开始话题还很和睦。三个人商量片刻，决定小宝的身份肯定要公布于众，不然对不起死去的大哥和大嫂。孩子给了名分，便过继给楚陌当儿子，成年之后封为郡王，给块地当个逍遥侯爷，也算是达成了绣画的心愿。

　　圣仁太子的亲子封为郡王，连个王爷都混不上，多少让人诟病，闲话如今的皇帝连亲侄子也容不下。这个闷亏楚翎来抗，坏人他来当。只要能保住小宝一条小命，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本来还说的好好的，你好我好大家好，怎么一说起一颗破珠子，皇上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拍桌子，龙眼怒瞪，大喝一声：“休想！”

　　楚陌也不甘示弱，长期握剑的手修长有力，手上一层茧子。他打手语节奏感很强，半面金色面具折射着太阳照射进来的光芒，让他看起来更像在沙场指挥千军万马的战神。

　　气魄逼人。

　　“过去那些事皇上您不清楚，不论如何，这人是大哥真心保护过的人，我想，大哥活着定是不会为难他的。再说，我当年潜入齐国，乔装仆人时数次险象环生，也是慕容尘帮我挡下，如今让我对他不管不问，九泉下的大哥是不会放过我的。”手语打的毫不客气。

　　崔江海眯着眼看那手指翻飞，让人眼花缭乱，也不知说了什么。但是看见楚翎恼怒的模样，耳边就仿佛滚起一声声炸雷，他觉得自己应该避一避。

　　他弓着背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轻声说：“微臣……”

　　“先行告退”还未说出来，皇帝先拂袖而去，还是那句话：“朕未将那慕容尘凌迟，已经是念着他对大哥的好了，如今还要用皇后凤冠上的明珠救他？也不掂量一下他的狗命值不值那个价！”

　　皇上摔门而去，安王爷喘着粗气，崔江海冷汗直流。

　　“这个……要不……试试别的办法吧……”崔江海安抚道：“我看那两个老头挺有法子的，说不定能找出相克相生的解药来……”

　　楚陌哑着嗓子道：“等……不……”

　　崔江海知道他在说等不了了。他也听简大夫聊过，也就这几天，熬不过去就算是交代了。

　　他叹了一口气：“皇上那脾气王爷不是不知道……还是算了吧……”

　　楚陌当然清楚楚翎的臭脾气，小时候哪次斗嘴，他不是要争个赢才会罢休。

　　崔江海抬头看楚陌眉头紧皱，面色凝重，叹气道：“王爷何必和一个不相干的人惹怒皇上呢，气大伤肝。再说气有何用，皇上不点头，还能抢不成？”

　　他正在自言自语，突然看见安王爷侧头看向他了，眉眼舒展开来，嘴角也勾起一抹微笑。崔江海以为眼花，眯着眼又仔细看了看，果然笑的不怀好意，笑的后背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

　　“你……你……”不会还真要抢吧。崔江海有些语无伦次了。“这是重罪，我乃刑部主事，应秉公……”

　　不等他说完，楚陌长手一伸，在他的眼皮底下慢慢比划，以免他漏了一个字。

　　“这事还要催主事帮忙呢，你与皇帝的交情，他是断然不会怪罪你的。”

　　崔江海斩钉截铁：“绝不可能，微臣执掌刑部这些年，秉公执法……”

　　楚陌比划：“那我就告诉皇上，你眼睛半瞎的事，看我那内疚的弟弟会不会再赏你一个又胖又丑的伺候你下半辈子。”

　　崔江海：“……”

　　怎么会有如此无赖的王爷，怎么会……这样……

　　崔江海老泪众横，回家咳喘病犯了一个昏天黑地。楚翎微服看望他的时候，他连滚带爬抱住楚翎大腿，眼泪鼻涕一大把。

　　“求皇上赐给微臣一块免死金牌吧。”

　　“你拿来作甚呢？”

　　“光宗耀祖的，皇上！”

　　年轻的皇帝当时摸了一把年轻臣子的额头，没烧多严重呀，怎么就糊涂了呢。

　　于是，第二天，崔江海收到了皇帝给的御赐黄内裤。这可比黄马褂牛逼多了，整个皇城仅此一件，够他扬眉吐气，光宗耀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