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已断，梦相随》海中一主

3、小乞丐

　　最近，京都的百姓发现了一些异端，东西南北四方城门防守森严，所有进出人员，不论身份平庸显贵必须搜身盘查。

　　如此过了一周，大街小巷都传开了，但凡腿脚不利索的，不论男女通通限制出城，有些还被请去刑部谈话备案。

　　郊外的一处茶铺，最近的热门评书几乎都以此为话题:北郊一隐士惨死，凶手来去无踪，唯一线索便是跛足。

　　下面听书的起哄:拉倒吧，瘸子杀了人，还能翻墙逃跑，当我们傻呀。

　　说书先生抓起扇子往桌上轻轻一拍:此言差矣，江湖一剑堂一等杀手鬼见愁，都知道他先天跛足，可他行走江湖三十余载，飞檐走壁，杀人无形。他死后这十余年，说起他的名号仍旧是闻风丧胆呀。

　　这故事大家自然都听过，有些三十来岁的人，从小被自家娘吓唬:再皮！小心鬼见愁来了把你抓走！

　　有些人估计想起一些可怖的同年阴影，发出一声怪呼，打着哆嗦，引来周边听众哈哈大笑。

　　说书先生接着往下说:我有一个远方表亲嫂子媳妇的儿子在刑部办差，他说呀……

　　说书人故意拉长音调，停顿片刻。台下鸦雀无声，连嗑瓜子的都停下来，个个聚精会神等待着接下来的故事。

　　说书人道:众位可有人知晓……五年前……也就是天治五年的平洲杀人案以及天治七年的新兰城的杀人案？

　　众人大眼瞪小眼，这两个城市离京都甚远，地名倒是熟识，至于杀人案，有人知晓，有人压根没听过。

　　台下有人道:我知道，那两个死的都是当地隐士，平日经营一些小本生意，无官无职，也无结怨，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死者甚至都没有反抗的迹象，如今凶手还未抓获，悬案难破呀。

　　说书人哈哈一笑，拿起扇骨遥遥一指:这位兄台好见识，末了我请你吃茶，咱们仔细聊聊。

　　台下青年站起来，一脸无奈喊道:“爹，都戌时了，全家都等你吃饭呢！”他边说边跺脚，老爹每次都这样，下班不积极，害他要翻两个山坡过来叫他。

　　说书人抬头看向屋外，太阳落山，远处青山只能看见黝黑轮廓。说书人捋了捋胡须，起身道:“难怪肚皮空空，今天到此为止，明日赶早。”

　　他匆忙往外赶，回家要穿个树林，太晚了有狼出没。

　　有人喊:“张老头，你至少告诉我们三庄命案有何关联吧，你这吊胃口的功夫，还让不让人睡个好觉！”

　　张老头边走边笑边喊道:“三人都是一刀毙命，手法毒辣，创口利索，凶手很可能就是一人……”说着人已经跑远了。

　　人们渐渐散去，一直蹲在墙角的小乞丐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小孩蓬头垢面，看不清面貌，只能从身量推断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人流散去，小乞丐在每个桌子上捡拾别人剩余的食物，连剩下的半盘瓜子也没放过。

　　茶铺的胖老板娘也没叫人驱赶，还从厨房拿出来两个馒头，对这个小乞丐说:“小乞丐，拿去吃。”

　　小孩也不怯生，道了声谢，高高兴兴接了过来，也不吃，而是塞进了手中的口袋里。

　　小乞丐是这几天才出没在这一带，每天午时溜达过来，缩在墙角听评书，也跟着大家一起议论一起笑闹。等大家都散去，才挨桌子将别人吃剩的食物装进布口袋，然后离开。

　　小乞丐走了出去，又走了回来。他跑到胖老板娘面前，眨巴眼道:“好阿嫂，你是好人……能给我一些药膏么？”

　　老板娘笑眯眯问:“你要什么药膏？”

　　小乞丐道:“止血消肿。”

　　老板娘对身后的小厮道:“去把我屋里那半瓶止血粉拿来。”

　　小厮片刻回来，取了物品递给小乞丐，小乞丐连连磕头道谢，欢欢喜喜的跑了。

　　小厮凑上去道:“老板娘，官爷不是说任何可疑之人都要立刻上报吗？”

　　早在一周前，刑部便派出所有人员跑遍了京都所有酒肆茶楼医馆，但凡看见投宿的，就医的，面目陌生尤其是瘸腿的，立刻报官。

　　老板娘是个老江湖，这小乞丐虽然年纪小，浑身肮脏，但是举止谈吐有礼有节，尤其是那双眼睛老道沉稳，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嘱咐道:“你有些拳脚功夫，动静小点，远远跟着，看看这小乞丐去哪里？”

　　小厮“哎”了一声，跑了出去。

　　小乞丐一路小跑，爬了一个坡，下了一个坎，趟了一条河，穿了一个林子。

　　狼嚎声“呜呜”的叫着，仿佛在耳边。小乞丐加快了脚步，来到了一间破庙。

　　破庙荒废许久，小乞丐推开门，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四周阴气沉沉，茶铺的小厮不敢靠近，蹲在角落往里张望。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小宝儿，你回来了。”一个成年男音，声音很是好听，声线婉转而悠扬，光听其声便在眼前勾勒出一副美男子的模样。

　　小宝“嗯”了一声，摸出火石点燃了一截蜡烛。屋内顿时亮了起来。

　　小厮很是好奇男子的模样，悄悄侧着头，借着灯光往屋子里瞧。

　　佛龛下的干草上躺了一个身形瘦长的男人，明明声音很年轻，却是满头的银丝，披散在脸颊两侧遮住了大半的脸，露出来的肌肤苍白刺眼，干裂的嘴唇卷着干皮，烛光映到脸上仿佛鬼一样。

　　小厮咬紧牙关才没有倒吸凉气。

　　小乞丐浑然不觉外面有人，摸了摸男子的额头，唉声叹气道:“阿爹，怎么办，还是好烫。”

　　男子微微侧着身子，没能爬起来，在小乞丐的搀扶下才背靠佛龛坐起来。

　　小乞丐从包里取出馒头，拿起男子右手，放在他的掌心，道:“阿爹，白面馒头，快吃吧，吃饱了病就好了。”

　　男子低着头，白发遮住了大半面颊，捏着馒头也不吃，气息不稳，喘息着问道:“还有呢？”

　　小乞丐翻着袋子里的战利品，道:“今个儿有好多呢？有红薯，麻花，豌豆，还有瓜子呢。”一天没吃饭了，小乞丐嘴巴里浸出唾液。

　　“给我几颗瓜子吧。”男人伸出手，指节修长，接过了几颗瓜子儿。

　　小厮正纳闷，只见一直低垂眼眸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与他撞个正着。

　　不，哪里是正着，而是越过他的脸看向远方。这人不单头发是白的，眼珠子也是灰白的，眼睛又大，白眼仁自然多，远看一片白，真真是见到鬼了。

　　小厮顿时被吓得手软，还没来得及跑，只看见那瞎子手一扬，都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就听见“噗噗噗”三响，什么东西穿破窗纸打在了自己肉里。

　　小厮大叫一声，顾不得疼了，爬起来撒腿就跑。

　　“谁？”小乞丐夺门而出，只看见远去的背影。“阿爹，怎么办，被发现了。”

　　瞎子用手撑在身体两侧，他正发着高烧，身体虚弱。刚才动了内力，现在身体摇摇欲坠。缓了缓才虚弱道:“小宝儿，阿爹害你受苦了，收拾一下，我们要马上离开。”

　　瞎子说着，摸到桌案下取出一个包袱，打开来，是一截木头做的小腿，做工甚是精巧，中空的关节腔上血迹斑斑。

　　“帮我穿上，我们现在就走。”

　　小乞丐掀开瞎子的衣摆，暴露了残缺的右腿，膝盖以下截断，断面裹着碎布条，布满了暗褐色的血渍。

　　“不行，伤口化脓了，穿不上。”小乞丐已经有了哭腔，突然想来道:“我要了止血药，阿爹，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瞎子没有反驳，他也清楚，驱动内力的奔走，断面严重磨损，长时间捂在假肢的关节腔里，又没有及时医治，大热的天已经感染化脓。整整一周他都高热不退，头疼欲裂。

　　时间紧迫，小乞丐手上加快速度解开绷带，里层的布条被血黏在肉上，撕不下来。小乞丐不忍去看，一点点分离。

　　瞎子的手覆在小乞丐手上，猛地用力，快速撕掉布条，连皮带血伽掀起来一大块。撕心裂肺的痛让他闷哼一声，浑身开始痉挛。

　　“抹了药……去给阿爹寻根棍子……我们要赶紧离开……”疼痛让他几乎晕厥，强撑着残留地意志，才断断续续交代完毕。

　　小乞丐看着血肉模糊的创面，眼泪都急了出来，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把药粉倒在伤口上，缠上布条，跑出去捡了一根分叉的粗树枝。

　　父子两赶忙咽了食物，填饱肚子准备跑路。

　　树枝有些短，瞎子只有一条腿，双手撑着树枝往前跳，背上还背了大包袱。

　　小乞丐也背了一个包袱，扶着瞎子的胳膊为他引路。

　　“阿爹，你要办的事都办完了吗？”

　　“快了。”

　　“阿爹，娘的仇我们都报了？”

　　“报了。”

　　“那我们回家吧，京城不好，我想回家。”说道尾音，浓浓的哭腔。他的家虽然也在深山老林，但是旁边有娘的墓冢，上面有他和阿爹亲手种的小花，他每天都要到盛满鲜花的土包旁碎碎念叨:娘，阿爹对宝儿好凶，每天逼着宝儿练功。

　　瞎子停住脚步，摸了摸小乞丐的头发，喃喃道:“阿爹没有照顾好你，我对不起你娘。”走的有些喘，头昏昏沉沉，仅剩的左脚有些发颤。他虽看不见，却知道夜路漫漫，何其坎坷。他挣扎了这些年，生命在病痛中流逝，最近常梦到楚曦，梦里的楚曦笑容依旧，面容停留在二九芳华。

　　“阿尘，你太累了，跟我走吧”

　　他在梦里哭着问:“你还恨我吗？还恨吗……”

　　楚曦看着他微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多希望梦境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