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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 ...

  •   =零=

      传说,只要世界上的万物吸足了灵气,无论是一棵草或者是一颗石头,都能获得灵魂,转化为拥有神志的形态,获得“人”的外表。这些由物转化而来的“人”,被无数执着于捕捉——甚至是研究——他们的真人类称为“妖物”。

      没错,这本来应该是个具有一定罗曼蒂克色彩的、不切实际的、任何人都能一笑置之的故事——“物”历经万劫转变成“人”的传说。但是,如果故事从开头起,讲的就是一个人类在连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变故过后转变成物的经历,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当然,连当事人自己也对这种类型的“神话”不感兴趣。

      所以此刻正在发生的故事,是在一切都无法挽回后才存在的。

      =壹=

      今天的天依旧是让人快要看腻了的泛着绿的蓝色,柔软得像棉花糖一样的云反倒看起来像橙子味的,泛着点点不可思议的黄。最近的天气一直很好,无论什么地方的花草都长势喜人,想来不需要多久,可以收成的无论什么东西就都可以顺利收成了。

      想到这一点,白泽眯起双眼笑了笑。

      门的后面就是他们家的药田,在开门的一瞬就能感受到充斥着植物气息的风穿透门廊,强势地汹涌进来。

      植物可以给人心以宁静,连妖物或者是神灵都无法逃脱植物的魅力。这让侍弄花草,变成了极为赏心乐意的美事。不过,对白泽而言有没有这么一种说法,那又是见仁见智的另外一个论题了。

      此刻他笑得比以往都要轻松惬意,哼着方才花街的小姐弹唱的曲目,往门廊前的石梯踏下了一只脚。连走路的步伐都非常轻松的人在一片药田里显得非常不合事宜,但如若配上“白泽”的身份,倒也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不过白泽不可能自己思考这种事情,只是慢悠悠地朝药田走过去。他耳饰上吊着的穗穗随着他移动的脚步一晃一晃的,几乎要在他的肩膀上散开一朵云。

      白泽今天的心情很好。

      前不久他在打开门就能看到的地方种了一株花,花的种子得来不易,连他都勤勤恳恳地为了那棵花奉献了大把时间和精力。为了提早迎接那棵花的收成,今天他甚至并没有在花街流连多久就急匆匆地往回赶,连被他指名的那位小姐都被吓了一跳。

      这个男人皱了皱眉,嘴角却还挂着几分笑意,看起来就是一副装作苦恼的样子。风中缠绕着土腥气和点点苦药的味道,让他感觉非常不错,连被他提在手里的铲子都跟着耳边的穗穗一起晃晃荡荡。

      他现在才发现今天的天气很棒。虽然他也说不出什么时候天气不好过。

      被云遮住的光从大片阴影里漏下来,第一个撒到了那棵半开未开的花上,花瓣在光束的照射下差点就要闪闪发光。它雪白的花瓣重重叠叠地交错在一起,紧紧掩护着被包裹在花蕊处的什么东西,笔直的花茎连一寸多余的枝叶都没有,却也好好地提供着养料,让花朵惊人地健康地成长了。

      赶上了花开,白泽笑得愈发开心。此刻他觉得连白花旁边的那棵草,看起来都特别可爱。

      “……?”白花旁边的那棵草?

      白泽眨了眨眼睛,皱着眉抬起没有拎着铲子的手抚上了下巴,顺带伸展手指捂住了自己的嘴唇。他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那块地看了起来。

      ——白花旁边的那棵草……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药田里的草恰好顺着风展开了叶片,左右摇晃了一下,样子看起来非常可爱。

      白泽挠了挠自己脖子的侧面,表情有些困惑,盯着那棵草仔细地观察。

      ——旁边的那棵草……

      风终究是慢慢地停了下来,刹那间桃源乡里——至少是这片药田中——一点声音都不剩,只有白泽还无意识地用鞋子磨蹭着地面。

      他还盯着那棵草,尽管那棵草在风已经停了下来的现在,只是安安静静地依附在健康成长的花朵旁边。他甩动铲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由于过于震惊而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导致在不长一段时间内,他只能保持着依旧平静的表情,看着那棵草。

      ——那棵草?!

      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草?!!!!!

      白泽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提在手里的铲子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

      天知道他为这棵花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心血多少头绪多少汗多少泪多少血多少与花街小姐共度的时光!现在,那棵花旁边,居然出现了一棵坏事的——草。

      白泽几乎要怀疑这棵草是鬼灯种在这儿的。

      而会想到这一点,说明他的大脑已经有些混乱得不大正常了。

      呼啸而过的又一阵风卷起了一片叶子,在白泽的身后打了个旋。他看起来非常凄凉。

      他现在的心情就跟有一整个花田的金鱼草在自己耳边咆哮时的心情差不多。

      叹了口气,男人拉高了自己的裤管以方便自己蹲下来,顺道凑近了一点那片只存在着那棵著名的花,以及那棵无名的草的土地。他异常小心地放低了身段,拨开那棵草形状奇特的叶,审视了一阵它的长势。

      可喜的是,这棵草似乎是刚来的。

      白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植物,光是自己触碰到的地方,就生长着从同一个地方冒出来的、三种不同形状的草叶。只是草叶的颜色都不怎么讨人喜欢,深到几乎要变成黑色的叶面不合时宜地泛着红,让人看一眼就会有不好的联想……不如说,无论看多少眼都不会有好的联想。

      白泽掀动右手的拇指刮弄了一下叶片泛红的部分,像油膜在水面散开一样沾染在叶面上的颜色愈发跟黑融为一体。

      这样的草,在植物里简直是奇葩。他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

      幸好这棵草是刚来的。

      白泽甩了甩铲子,歪头换了好几个角度观察那棵草,最后用铲子甩出了一个手花,利落地在远离名贵花朵的一侧刨了一个小坑。
      ——然后“噗啦”的一声,飞溅的汁液喷洒到男人白皙的手背上。

      暗红的汁液顺着他的手部曲线下滑,慢慢地滴落到了地上。大概一米开外的土地上甚至出现了小红点,看起来就像暗杀现场。

      白泽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举着沾满了黑红色汁液的手愣在原地。他应该还没有挖到草的根,但明显是从根部喷涌出来的汁液不断地往外冒,直到灌满了他刚刚挖的小坑,形成了一个小水塘。

      就像一滩血。白泽沉默地眨了眨眼睛,手里的铲子在他愣神的时候不安分地晃动了两下。这种午夜节目的既视感又带来了一阵风,卷起同一片落叶在他身后又打了个旋。

      ——这到底还该不该挖……?

      蹲在草旁边的男人现在看起来有点颓唐,轻轻地把右手臂靠到了大腿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头顶上几乎万年不变的光好像比往常要更为亮眼了,有什么东西从高空落到了他头上。

      白泽奇怪地抬起了头,往头巾上轻轻摸了一把。方才还干爽的白色方巾已经快湿透了。

      刚刚落到了他头上的东西,是水。

      他的眼角又抽搐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口。

      白色的方巾明显已经湿到一种境界了,从边缘下滴的水划过了白泽的脸颊,以至于他不得不抬起干净的手用力地蹭了蹭脸。他还笑着,但脸色看起来不太妙,似乎是在想着要怎么报复敢跟自己玩恶作剧的那个家伙。

      黑红的叶片不知疲倦地拍打着自己的手腕,微微的刺痛感吸引着白泽的注意力。他盯着那棵草看了许久,最终,拨开了草根另一边土地上的几块石头,又一次抬高了手里的铲子。

      ——毕竟杂草这种东西……

      不除掉不行啊。
      “我说你啊。”有什么东西在说话。

      白泽落下的手顿住了。

      在土壤被翻动的前一刻,更多的水从高空落到了白色的方巾上。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像在药田里淋浴,白泽在准备抬头看天时听见了来另一个方向的叹气:“打扰别人休息就算了,趁着别人睡着的时候谋杀是怎么回事?”

      药田里没有人。四下看了看,确信药田里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了的白泽无言。

      对方好像对他这样的表现显得很不耐烦,白泽能听见她啧了一声,然后他手上的铲子就被拍打了几下。那位女性——暂且认为那是个女性——的声音非常中性,但说出来的话让白泽感觉一阵眩晕:“我说,你能不能先把这玩意弄开。”

      “你弄断了我的腿啊,先生。”

      ——那棵杂草,说话了。

      =叁佰陆拾伍=

      筱凪叹了口气,把在自己的头发旁边比划的剪刀一下子拍开。被她反抗了的男人也没有表示,只是很轻松的“哈”了一声,就乖乖地把剪刀收了回来。

      “不好好修剪不行哦。”他看着那棵草,笑眯眯的样子非常好看:“头发蓬乱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啊,杂草小姐。”
      “给我闭嘴。”作为回应,筱凪一巴掌扇上了眼前的腰。

      若是被一般的草叶拍打肌肤,遭遇带来的痛感再大也不过如此。但筱凪严格来讲并不算一棵草,被她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开的白泽,当下真的整个人飞了出去,然后以完美的倒栽葱姿势落地。

      远处的桃太郎默默埋下了头,对每天进行的家暴淡定待之。

      ——筱凪小姐,非常讨厌别人叫她杂草。如果让她听到了这样的称呼,长得好看点的家伙会被她一巴掌拍飞,长相比较对不起桃源乡居民的家伙会迎来的下场则更残酷几分。至少桃太郎在第一次喊她杂草之后,连续一整天都被来自各处的藤蔓照着脸和下半身鞭♂打。

      即使喊她杂草的人是白泽,似乎也无法被原谅。

      不过每次被筱凪甩飞出去的时候,白泽都是在腰部受到了攻击,这让桃太郎都无法避免地有了‘难道筱凪小姐对腰部有什么执着吗……?’之类的想法。此刻依旧觉得自己真相了的桃太郎连忙甩了甩头,慎重地摘下了枝头的另一个桃子。

      桃源乡的常客都知道,筱凪是一棵会说话的、通人性的草。虽说她并不是被故意种在她现在所在的地方的,曾经她甚至是威胁了某株主要作物的杂草,但在那棵主要作物早就枯萎腐烂在地里的现在,她依旧健健康康地扎根在原来的那片土地里,心安理得地吸取着那些前辈流下来的养分,用百年一日的样子安静地存活着。

      咸鱼翻身——或许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筱凪在桃源乡的状况。

      此刻筱凪抖了抖腿——虽然在别人看来只是随着风微微摇晃了一下,把刚才被无礼掀起的刘海甩回了原来的模样。刚刚被以极度丢脸的姿势打败的白泽灵巧地扭动了一下腰部,直接以倒栽葱在地上的姿势跳起,又挪回了筱凪旁边。

      “筱凪小姐,一如既往地冷酷啊。”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但白泽的确感觉到了刚刚自己收到了一个白眼。对此,他的额角蒙上了一点冷汗。

      筱凪到底是如何在没有脸的情况下如此成功地表达情绪的,白泽至今没有明白这个问题。

      “你长了这么久还是这幅样子,让我很挫败哦,筱凪小姐。”他偏了偏头,眯起的双眼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狐狸,而不是瑞兽:“天天呆在这里,你完全不会无聊吗?”

      闻言,筱凪皱了皱眉眉。她搞不懂白泽真正的意思。

      从远处的山旮旯里吹来一阵风,筱凪现在已经能依靠风里带着的气味,准确辨别它到底是从哪个方位吹过来的了。这阵风里带着桃子的甜气,除此之外还有木柴燃烧的味道和酸梅饭团的咸味。

      她咂了咂嘴,突然觉得嘴巴有点馋。

      坐在她眼前的白泽等了半天,都没有再听到杂草小姐的回复,当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问题把她给惹毛了,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他将手靠在膝盖上,弯着腰盯着那棵草看了好半天,才终于挫败地转身拎起了刚才他自己扔在地上的几根棍子,窸窸窣窣地捣鼓起来。

      筱凪斜眼看了看他,很快又闭上眼睛继续思考自己的酸梅饭团。

      其实她最想吃的应该是皮蛋瘦肉粥。

      想到热气腾腾的稀粥包裹着切得细细的肉沫,间或夹杂着一小块成色晶莹的皮蛋翻滚在白色砂锅里的样子,她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

      在外人看来,就是她逗比地抖了抖。正好走到她旁边的桃太郎连忙跳开,免得她又突然从地底伸出来一节根枝把自己绊倒。毕竟筱凪小姐实在是太喜欢这种无聊的恶作剧了,据她自己所说,她的目标是完成“桃源乡的摔倒姿势总结”。

      ——也难怪白泽会问她“你无不无聊”。

      这阵风吹了很久,而在有人呆在自己身边的情况下,筱凪不太方便移动到别的地方去。所以她只是安静地站着,感知着风向的变化,跟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尝试在风带来的信息里找到些什么。

      有那么一刹那,她睁开了眼睛,往东边的方向看过去。

      “好——了,完成!”

      硬物被猛地抵在土地上的动静很大,让心不在焉的杂草瞬间回神。她磨蹭了许久,终究是没忍住在身边的男人埋坑的声音里又翻了个白眼,颇为不耐烦地回过头来。

      但在目光触及男人的一刻,她又愣住了。

      白泽此时正一手固定着一个L字型的木架,另一只手握着平时用来调戏筱凪的那把铲子,一下一下地往包裹着木架底端的小坑里填土。他的动作慢条斯理,看起来并不像在填土,而是在做些什么高雅得让人无力吐槽的事情。

      但他袖子上沾上的一点褐色泥渍还是让筱凪不由地哼笑出声。

      而她视线里的那个男人自然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就任命地继续低头苦力劳作。

      那并不是一个很精致的木架,看起来只是两根被打磨光滑的木棍用绳子交叉捆绑了一下而已。也不知道白泽是怎么想的,在伸出来的那根棍子末端还绑了个圈套,让整个装置看起来像一个缩小版的简略雏形台。

      这品味真是诡异。

      筱凪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桃源乡乃至地狱唯一一个正常生物的思想愈发坚定。

      好在白泽挖的那个坑就在他平时坐的那块石头前面,为了避免白泽像刚开始那样总是有意无意地误伤自己,筱凪老早之前就把向那个方位延伸的根系往地下深埋了半米多。毕竟“白泽先生挖土挖到了杂草小姐的根,导致血红色的液体喷溅,他自己则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伸来的藤蔓一把拍飞”这种戏码偶尔看看还好,次数多了之后连筱凪自己都觉得挺无聊的。

      她这个休假真的休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叮铃——”

      陶瓷碰撞的声音很清脆,随着这阵不停歇的风杂乱无章地响了起来。筱凪准备再低头看看这个男人到底在搞些什么,白泽却直接无视了自己感觉到的看逗比的眼神,倾身将手里的东西挂到了那个像上吊环一样的绳套里。

      瓷质的风铃看起来是跟整个药田格格不入的清新精致,白色的球形瓷器上绘制着几多小小的红花。风铃下方悬挂的殷红长条在风里胡乱飞舞,带着小小的圆珠在风铃内侧敲动,发出好听的声音。

      筱凪挑了挑眉,转头看到了白泽脸上还没来得及收敛的嘚瑟神态。

      这个男人不知道把筱凪的视线理解成了什么意思,微微仰起的脑袋带出了他脖子好看的线条,在光的照射下显得非常有光泽:“不用道谢,筱凪小姐。这个风铃是噗哇——”
      “吵死了。”杂草甩了甩刚刚收回来的那把叶子。

      看着远处依旧以倒栽葱姿势着地的男人,站在更远处的桃太郎安静地收回了准备迈出去的脚。他就说嘛,这种一言不合就一巴掌拍飞的相处气氛才比较适合筱凪小姐,刚才那种猥琐男泡花街小姐的套路看得他内心一阵恶寒。

      他舒爽地叹了口气,转身继续自己的工作。

      今天的筱凪小姐,依旧精神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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