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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朔 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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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是武术师父回来上课的第一天,茂卿早早来到校场,远远便看见一个女孩,耷拉着脑袋立在校场旁边的屋檐下,似在打瞌睡的模样,颜色鲜红的发带没精打采地挂在耳边。茂卿与骐卿自她身前经过,也未惊动了她。
两个男孩子在校场上站开马步。等师父的身影出现在回廊里,婢女赶紧捅了捅筑云的腋窝,筑云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窜到了茂卿的身边,似模似样地站定。师父来到时,便看到三个孩子站成一排的场景,三个孩子,从小到大。师父欣喜道:“看来为师不在的这段时间,王女、公子都未有松懈。”
筑云心中明白,若不是因为看着茂卿每天都起早贪黑拼命地学习,她怕是坚持不住的。师父如此夸赞时,她只是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而茂卿,若不是有骐卿的督促,又唯恐输给筑云,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像这般努力。
师父拍拍骐卿的肩膀:“去年临走前教你的两招刀法,还记得几成?你去那边温习,我先指导王女和公子。”骐卿笑着应了一声,跑向兵器架寻找木刀。师父唤道:“来,跟师父打一套拳,暖暖身。”
济川王在王妃的陪伴下,安静地穿过大厅,停留在屋檐下,远远看着伫立在寒冷空气里的孩子。两个孩子认真地模仿着师父的拳法,比起手上的出拳,更令他们为难的,似乎是脚下的移动。从小就左右不分的筑云,先是左脚在前,看看师父的动作,犹犹豫豫地又换了右脚在前。茂卿虽然学得有模有样,但动作总是要慢上三分。
“阿嚏——”一声喷嚏,把济川王的心都揪了起来。筑云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地模仿下一个动作。
王妃抱着暖炉,还是忍不住耸了耸肩:“真是冷啊。”
济川王瞥了她一眼:“你穿得这么多尚且觉得冷,可知道筑云有多冷?”王妃沉默。让筑云习武,是她的决定。她知道习武是件辛苦的事,但有时候,看着女儿如此受罪,还是心疼得不得了。就像王爷说的,筑云是个女儿家,学学琴棋书画就好,却非要让她习武,不仅遭罪,还越来越不像女孩了。可是,王妃就是不要她像女孩。
刚开始习武的时候,筑云也哭闹爱偷懒,现在,即使师父不在,筑云也会每天准时到校场温习。回想起来,这种变化,是从茂卿来到王府之后开始的吧?有了茂卿作为竞争对手,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上,筑云都比以往更积极了。虽然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却能够明白身为王女的压力,也许,她更明白的是“失去”的含义。
济川王当然也看得到筑云的变化,但是这种变化,在他看来并不值得高兴。筑云和茂卿,是互为竞争对手,不是朋友,更不是未婚夫妻。他甚至能感受到这两个孩子间越来越严重的排斥性。不过——“自从茂卿来到,筑云进步得也更快了,真是可喜的事。”
“是啊,”王妃接话道,“如果他不是来抢筑云的王位的,那就更可喜了。”
济川王无奈:“筑云是个女孩——”
“我是筑云的母亲,我会选择是对她最好的安排。”王妃转身,“如果嫁给茂卿是最好的选择的话,我也不会反对的。”话一出口,王妃便懊悔起来,她不该这么快暴露自己的底线。济川王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更令她不知所措。王妃转而道:“可是筑云的意志,永远是第一位的。她喜欢茂卿,我就给她茂卿;她喜欢王位,我就给她王位。”
筑云喜欢的,是王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明是女孩子,为什么只对王位感兴趣?济川王的眼神黯淡下来,王妃不声不响地从他身边离开,济川王转回身,望着校场上的小小背影,两个孩子蹬着小腿蹦跶,争相抢夺师父高高举起的手上,握着的一团手巾。
王妃捧着一盅参汤,轻盈地步入东旭堂。东旭堂是济川王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王妃鲜少来到这里。今日她到此处,为的,也正是公事。三月中,在王妃的一再要求下,济川王向朝廷宗正司提交了文书,请求考虑由筑云及其未来的子女继承王位的可能性。王妃刚刚收到在宗正司任职的哥哥来信,讨论的结果已经传达给济川王。
她知道讨论的结果,但是,她不能因为朝廷一个否决的答复,就这么算了。
“王爷。”一听见王妃的声音,济川王就感大事不妙。王妃捧着一只瓷盅,已经体态婀娜地飘到了他的眼前。王妃一面给他盛汤,一面说:“宗正司的回复应该已经到了吧?王爷怎么不告诉妾身呢?”
济川王尴尬地一笑:“因为王妃必然不想知道这个结果,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这个答复,难道不是在妾身意料之中的吗?”王妃说,“标新立异的事,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接下来,王爷应该向皇帝上疏,向皇帝陈述您的苦衷,除了让筑云继承,别无他法。”
济川王无奈地告诉她:“宗正司的文书中正说我还有五个侄儿,应当优先考虑他们才是。”
“可是您的侄儿不成器呀。”王妃道,“去年他们家老三,不才因为逞凶伤人,被罚了五十贯吗?他们家老二是个酒鬼,老四身有残疾,怎么可能来做济川王?老五倒是还小,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太过肥胖,面目可憎。”
“虽然老二、老三品行不端,我那大侄儿,品行、体质都没有什么瑕疵,王妃不也是承认的吗?”无论怎么看,没有一个能比茂卿更中济川王的意。
王妃不以为然:“那是过去。他平素品行端正,不代表一辈子不做坏事。王爷,我记得你在交远,给了他一个小官。”“他在交远太守手下做记室。”王妃冷笑:“快三十岁的人了,又有济川王室的身份,竟然到现在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记室,其才能可想而知。王爷,难道要把济川交给如此平庸的一个人吗?”
“历代名臣中,有人以能力见长,也有人以贤德著称。我亦不求他如何振兴门楣,只要他能够循规蹈矩,让济川王室安安稳稳地延续下去,足矣。”
王妃立刻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可惜了筑云,那么出众的女孩,只得把王位拱手相让给她庸碌无能的从兄。他已经儿女成行,王爷你将王位给了他,筑云还剩什么?”
济川王起身,轻轻拍着王妃的肩安慰:“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能委屈了筑云?只是,他们的名字都在玉册之上,要绕过他们传位,尚且需要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说辞来应付宗正司。”
“我不正是给你出主意来的吗?”王妃转身面对济川王,“他既然是个小官,你让交远太守告他一个贪污受贿,有如此污点,你不传位予他,便是名正言顺。”
济川王连连摆手:“我听说他为人一向本分,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王妃拽住他的手:“你也只是听说。王爷,这五个侄儿人品如何,你都是道听途说。你就放心传位给他们?再者,我们现在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让他远离王位。至于这种事,交远太守说有,那便是有,又有谁会去深究呢?”
济川王未作回应,王妃继续道出她的计策:“那么,剩下来的就是老五了。其实也不难,胖人最是多病,只要医生给他说个毛病出来,王爷你担心哪天他还来不及留下继承人就撒手人寰了,不是很说得过去吗?”王妃回头,看见济川王忐忑的模样,狡黠一笑:“王爷,你想让你心爱的茂卿即位,必然也得做这些事。现在,让妾身去代劳,不是很好吗?”济川王缄默,无奈地看着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