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郡主》林*时

17、灼 华

　　烁华是来自岸口乡下的女孩，是一名乡绅的女儿。出身虽然不高贵，但她的父亲凭借过人的生意头脑，在岸口经营起酒庄，做得有声有色，如今是岸口首屈一指的大富之家。她是王妃提前为筑云挑选好的女伴之一。

　　王妃听筑云的乳母说，在她的家乡岸口，有一个和筑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她原本应了那家去做乳母，孰料这时王府为即将诞生的婴儿聘请乳母的消息传到岸口，她便央请岸口的官吏为她推荐。一次趁回乡的机会上门赔罪，才知道那户人家的夫人在王妃诞育的同一天生下了一个女孩，起名烁华。乳母说，这个女孩生得煞是可爱。

　　同年同月同日生，听起来真是莫大的因缘，王妃便想将来让那个女孩来给筑云作伴。乳母将这个消息转达给烁华的父母，烁华的父母自是兴奋不已，区区乡绅的女儿，竟然能到济川王府接受教育，这是多么大的荣耀。乾元五年八月，烁华在家跟父母一起度过九岁的生日后，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王府的旅程。

　　王妃与烁华的父母约定，让烁华九岁时入王府，自是有一番考虑。按照律例，诸王世子十岁就要入京求学，王妃当然不能让筑云一个人入京。于是让烁华提前半年来到，与筑云互相熟悉。到了明年，就可以让烁华去京城给筑云作伴。而王妃选中的另一个女孩，因为年纪过于幼小，父母希望能让她在他们身边尽量多留一段日子。

　　王妃握着扇子，观察对面的女孩。似乎和她想象的，有一些差距。不，并不是差距，乳母对烁华的描述，原本也只有一句“可爱”而已，这个词算是用得恰如其分。其余的部分，大概是自己幻想的太多了。女孩站在她的面前，不敢抬头，不敢吱声，似乎连喘息都在克制。筑云一定不会喜欢这样软弱的同伴，王妃想。

　　王妃咳嗽了一声，烁华浑身随着王妃的咳嗽声战栗了一下，险些吓得蹦起来。王妃无奈：“烁华，不必如此畏惧，你还会在这里生活很久很久。我是这里的女主人，你要称呼我为王妃。”

　　烁华始终埋着头，带她来到这里的乳母低声提醒：“烁华小姐，王妃跟你说话，听懂了就回答‘是’。”

　　烁华低着头，憋了很久很久，王妃都几乎等不下去的时候，听得她蚊子般的声音说：“是，王妃。”

　　王妃勉强笑了一笑，面向乳母：“筑云正在冷翠斋的课堂上，不过，应该马上就要结束了。铃兰，你去请筑云过来——哦，还有茂卿，他也应当认识一下，王府的新成员。”

　　今天，她的伙伴就要到了。筑云低下头，打开藏在案下面的手，手上攥着一串玉珠。这是她的第一个女伴，她想应该送她点见面礼。筑云抓耳挠腮了一晚上，只想到自己的这串玉手链。虽不名贵，也不至于太寒碜，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总算是件拿得出手的礼物吧。

　　“王女？”正在讲解课文的春石再三发现筑云埋头看书案底下，终于忍不住喊她。

　　“啊？”筑云猛地抬头，顺手把手链藏到坐垫下面。

　　春石说：“王女有什么疑难，可以向我提出来。但是，待我讲课的时候，王女请看着为师。”筑云不好意思地笑笑。听见她被批评的茂卿有些小得意，筑云扭过头时，正撞见茂卿藏着笑意的表情，忽然一股火窜上心头，碍于春石不好发作，只得向茂卿做了个鬼脸。

　　眼看太阳西沉了，春石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解，筑云的心里不由着急起来。筑云往外一瞥，见到铃兰的身影伫立在廊下，心想一定是她的小伙伴到了。筑云看看春石，又看看铃兰，眼见春石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图，终于忍不住趁春石歇口气的空当插话道：“老师，恕学生无礼。往日的讲习，这个时候都应该结束了吧。”

　　春石奇怪地瞄了她一眼：“筑云王女有什么事吗？”

　　筑云尴尬地答：“没有。”她悻悻地低下头，突然又抬起头说，“有！”春石和茂卿讶异地盯着她，筑云道，“母亲大人交代过，今天有我的客人从远方来到，我应该去与她见面了。”

　　春石顿时露出笑容：“原来如此。那今日的课程，便到此为止吧。”

　　“谢谢老师！”筑云迫不及待地从席上跳起来，连书本也懒得收拾，直奔向门外的铃兰。

　　茂卿是莫名其妙被带到王妃的面前来的。既然是筑云的客人，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认识认识”的必要。他们走进王妃所在的房间时，便注意到了站在一边的陌生女孩。女孩深深垂着脑袋，看不清模样，身量比筑云壮实一点。

　　“参见王妃。”筑云一见到母亲就扑了上去，茂卿客客气气地向王妃问候。此时，旁边的女孩似乎抬了一下头，观察刚刚到来的他们。

　　王妃指着那女孩：“烁华，过来。这位是筑云王女，那位是茂卿公子。”烁华在乳母指示下，向筑云与茂卿见礼。王妃继续对筑云介绍：“筑云，她叫烁华，你的女伴。她就是乳母说起的那个和你同一天生日的女孩，你还记得吗？”

　　“记得。”筑云走到烁华面前，掏出藏了一整天的玉手链，套在她的手腕上，“这是我送给你的。”

　　烁华胆怯地打量着筑云，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我没有礼物……”

　　“没关系。”筑云开朗地笑着，“这里是我家，所以我要送你礼物；以后你带我去你家玩，你也可以送我礼物。”仿佛被她的笑容所感染，烁华害臊得通红的脸上，终于展露出笑容：“嗯！”

　　见此情景，王妃的心终于放下来一些。这时，她才注意起另一边的茂卿：“以后又多了一个伙伴，你们是同龄人，一定会相处得很好吧。烁华跟筑云是同一天生日，我记得茂卿你的生日，刚好是比她们早两天呢。”“是。”“茂卿，你为这位初来乍到的小客人，准备了什么礼物吗？”

　　茂卿对烁华的到来全然不知，当然不会准备什么礼物。虽然，即便知道了，他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但王妃的问话，分明是要他难堪。茂卿深吸了一口气，说：“很遗憾，茂卿并未准备什么礼物。我对女孩的喜好十分不了解，唯恐我送的礼物，会让烁华妹妹尴尬。烁华妹妹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呢？”

　　烁华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不、不，收到王女的礼物，已经很高兴了。”

　　王妃微笑道：“难得茂卿有这样的心意。烁华，你要是真有想要的礼物，不妨告诉茂卿。我们茂卿不是吝啬之人，何况有王爷给他做后盾呢，不用担心他为难。”揶揄的口吻颇令茂卿不快。

　　一路舟车劳顿，烁华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个觉。然而到王府的第一个晚上，就因为认床折腾到半夜才入眠，第二天一早，烁华就被筑云从床上拖了起来。筑云起得比平常都早，她要趁去练武前的这段时间，带着烁华到处逛一逛。

　　“穿过前面的房子，就是我们习武的校场啦！”筑云指着不远处的屋顶说，“今天我一定比他们来得早。”烁华一路哈欠连天，根本听不进筑云说了什么。筑云看见她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说：“一会儿见到师父，你这个样子，可是会被骂的。”

　　烁华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习武的人，都要早起。一点精神都没有，怎么上课？”

　　烁华一头雾水：“习武？我？”她好像忽然间反应过来，“不、不，为什么要习武？爹爹妈妈从来没有让我习武。”

　　筑云充满疑惑地看着她：“你读书吗？”“读啊。”“那为什么不习武？妈妈说，只有粗俗的人和穷苦的人才不读书习武的。我们是贵族，怎么能不懂读书习武？”

　　“可是，习武……不是只有当兵的人才习武的吗？”

　　“谁说的？我师父就习武，我爹爹也习武，茂卿、骐卿也习武，他们都不是当兵的人，我也不是。”不等她开口，茂云拉起烁华的手就往校场走，“再不走，他们就要到了。”

　　筑云一到达校场，就在木桩上压腿：“来，像我这样。”烁华盯着她的腿看了一会儿，尝试抬起右腿，还没搁上木桩，身体就摇摆起来，筑云赶紧扶了她一把，提醒道，“下次不要穿裙子。”

　　烁华两眼翻白：还有下次？呀，有人来了。见来者是男性，烁华连忙跳下木桩，把裙子抚平。“你、你好！”令人尴尬的是，尽管昨日见过一面，烁华并未记住茂卿的名字。

　　茂卿只好笑了笑：“我叫茂卿。烁华小姐，这是骐卿。”

　　骐卿热情地向烁华抱拳。烁华羞涩地唤：“骐卿公子好。”

　　“不用这么客气。”筑云的声音突然插入，“他是下人，和你不一样，喊他名字就行。”烁华望了筑云一下，点头。再回首时，骐卿脸上已是阴云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