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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死 徒 ...

  •   当行至南边的一段城墙时,筑云远远就看见几个少年少女在城墙上大脑追逐。一队巡城的士兵经过,少年们立刻给他们让出路来,但游戏并未停止。直到有眼尖的人发现了筑云身边的城主,大喊了几句什么,一群少年即刻转头奔着城主而来。

      一个绿衣少年原先落在后头,离城主越近,就跑得越快——或许是其他人跑得慢了,教绿衣少年追赶了上来。少年一溜烟冲到城主面前,用女孩子般娇气的语气大声叫着:“爹!”城主眉头一蹙,然而还是露出慈爱的微笑:“淇奥,来参见世子、济川王女。”

      淇奥体格消瘦,与城主是全然不同的模样。他兴奋地停在轶谦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仿佛是为了确认眼前是否真的为他阔别多年的表哥,最后淇奥点点头喊了句“表哥”,这时听起来,语气不那么娇气了,更像一个普通的男孩子。城主提醒道:“淇奥,这位是济川王女,你要向王女行礼。”

      “济川王女?”从小生活在夏都的淇奥,显然对济川这个名词毫无概念。他面带疑惑地打量了筑云一番,又瞧了瞧筑云身后的柔桑,突然一本正经地作揖:“淇奥参见两位王女姐姐。”

      筑云一愣,自己看起来不比他大,轶谦也说过淇奥比她略长,为何反而唤她“姐姐”?再说,这里又哪里来“两”位王女?轶谦先向淇奥解释:“错了、错了,只有一位王女妹妹。那位是柔桑姑娘,是王女的朋友。”淇奥惊讶地“啊”了一声,目光不断在两个女孩之间逡巡,显然他觉得柔桑看上去更像王女。筑云扁起了嘴。

      站在筑云侧后方的柔桑,见不到筑云的表情,只是对淇奥的误会感到尴尬,笑了笑说:“敝名柔桑,公子有礼。”

      筑云白了她一眼,引开话题:“城主,既然要打仗了,这里岂不是很危险?为什么纵容小孩子在城上玩耍呢?”

      “这些是收养在城中的孤儿,贪玩是孩子的天性,总要有他们玩的去处。这些孩子自小生活在城里,很懂规矩,不会有碍城中的秩序。”城主神秘地笑着。

      “孤儿?”筑云惊讶问。想不到看似五大三粗的鹿城大将,还是个行善积德的好人。筑云向那群少年望去,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他们这几个陌生人,然而始终并未有人上前来。他们脸上并无畏惧之意,但想必也是对城主敬而远之的。筑云想要说两句动听的话称赞城主的善行,然而在心里拣择了一番,觉得用什么词都别扭,于是只好简简单单地说了句:“城主是好人。”

      城主为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忍俊不禁,勉强维持着庄重有礼的笑容道谢:“王女谬赞。我就淇奥这么一个儿子,留他们在这里,也算是与淇奥作伴的。”

      “淇奥也是独生子啊。”筑云小声地念着。她虽然是独生女,在王府中从来也不觉得孤单。毕竟,比起父亲为她找来茂卿那么一个伴,宁可还是一个人玩耍。后来得烁华陪伴久了,才觉得有个朋友或许真的比一个人好。

      从鹿城离开时,已近黄昏,他们要在夏州的城门关闭前赶回去。夏州的天凉的早,此时将马车的门帘打起来,居然感受到丝丝寒意。筑云坐在车门边上,盘着腿眺望地平线上的夕阳。目光所及,都是绿中泛黄的草地,空旷的原野竟有一股浩然之气。

      “……王女今天可是夸错了,柔桑姑娘也以为城主是出于善意收养那些孤儿吗?”相冬和柔桑一路回顾今日的见闻,忽有一句话飘入筑云耳朵。筑云没有回头看他们,但已竖起了耳朵倾听。

      柔桑迷惑了:“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道听途说的。”相冬停顿了一下,他在观察轶谦。轶谦正好看了过来,见他没有制止的企图,相冬才接着道:“那些孤儿——其实也不尽然是孤儿——是死士。先代夏都王培养了一大批死士以供差遣,在各地招揽生计困难的青少年,教他们武功、教他们效忠王爷。后来先王就干脆收养和收买平民不愿抚养的小孩,从小加以培养,这些死士武功更加高强,更加忠诚可靠。鹿城的那些少年,就是为主君培养的死士。”

      死士,筑云在心底暗自琢磨,这个词,听起来并不那么简单:“称为死士,是不是说他们就要为王爷去死?”

      相冬认真地看着筑云:“对,如果主君需要他们去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赴死。”

      轶谦见到筑云沉默,便道:“即使平民百姓,也有理由为效忠国家而死。这些死士,夏都王供他们吃、供他们穿、供他们读书习武,没有王爷的收留他们很多人早就饿死田间地头。我们赐予他们生命,他们以命相报,是应当的。”道理虽不难懂,但轶谦的表达显然引起了柔桑的反感,她默不作声地转过了头。

      筑云反而好奇地问:“他们有多大的本事呢?”

      “死士从小接受严苛的训练,能为常人所不能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可以说,上刀山、下火海,无所不能。”轶谦颇有些骄傲,他听得出筑云对他们的死士十分感兴趣。

      筑云望着轶谦的目光中逐渐发亮,那是羡慕。作为一个王室成员的筑云,多么希望自己也拥有这样一群无所不能而又忠心耿耿的部署。“世子哥哥,”筑云叫道,“你们的死士那么厉害,他们都做过些什么?”

      最初,夏都训练死士,是为对付北凉,死士们以各种各样的身份混迹于北凉各地刺探消息。五十多年前,北凉一度兵围夏州,夏州城内弹尽粮绝,陷入绝境。筑云听说过那场战争,因为那是济川军最后一次征战,她的祖父派军救援夏州,与北凉骑兵数度交战。援军尚未到达夏州城,北凉就望风而逃。

      “因为北凉王死了,被我们的死士刺杀而死。那是我爷爷当年最倚重的死士,他曾赤手空拳打死一只豹子。他乔装改扮潜入敌营,成功刺死了北凉王,伤了北凉数员大将。不过,他也未能从北凉军营中逃出来。”轶谦的声音由亢奋转入低沉,他在为当年的英雄惋惜。

      筑云缠着轶谦给她讲了许多死士的事,晚上回到王府,筑云便兴冲冲喊了柔桑到自己寝室。她从抽屉里搬出纸笔,一边磨墨一边道:“柔桑,你教我给爹娘写信。”这是自那日在途中给济川王府去信之后,筑云头一回提出要给父母写信,柔桑自然乐得帮忙。

      身为筑云的女伴,年纪又比她大,柔桑觉得自己是以姐姐的身份来引导筑云的,对于修补筑云和济川王父女的关系,自然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柔桑从筑云手中把研墨的活接过来,说:“王女你先想想怎么写,我来替你磨墨。”即使思考的时候,筑云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看来她今日真是开心极了。回想起来,也不过在鹿城和青鹿台逛了一整日,柔桑觉得并没有遇见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在鹿城的时候,筑云也没有对什么表现出特别的兴趣。这开心,真是有些莫名其妙。柔桑忍不住问:“王女,今日怎么这样高兴?”

      “我给爹爹写信,让他现在就去招一批死士。”“死士?”筑云点着头:“本领高强又忠心耿耿,无论主人说什么他们都会去做。有这样的属下,才像个王爷呀。不像我爹爹,干什么都被那些官员指手画脚。”

      听起来,筑云对济川王的处事十分不满。柔桑有心为济川王分辩:“那是因为王爷贤明。自古以来,没有哪个贤明之人是会不听从别人建议的。那些亡国、亡身的暴君,才喜欢独断专行、不纳人言。”

      “但不是每一个对你提建议的人,都怀着好心的。”筑云意有所指地嘟哝着,“比如那些,要求父王把王位传给我素不相识的族兄的人。”

      柔桑不吭声,站在济川王室的角度考虑,她并不认为这个建议有什么错误,提出建议的人也不至于是心怀叵测。柔桑知道自己与筑云之间存在太多鸿沟,她并不想因这个分歧引起不快,于是将话题引回死士:“夏都王那批死士,是从小被收留培养的。王爷一时半会儿,恐怕招募不到那么多合适的人选——这可是卖命的事。”

      筑云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从小培养起来的和花钱招募来的,怎么能够相比?我这是为济川王室的将来打算。爹爹现在开始培养死士,几年之后,我们就能拥有一批像那样的死士了。”

      “王女……”柔桑轻声说道,“你没发现世子说的那些死士,全部都死于非命吗?”轶谦说,为了防止死士的忠诚动摇,除非得到王爷的特许,死士不能成家,否则会将夫妻都杀死。然而夏都自有死士的六十年来,还没有一个死士获得这种许可。而且,柔桑从轶谦的故事中听出,大部分的死士都在年轻力壮时死去。

      筑云难以理解地看着她:“你没有听到世子哥哥说,王爷供他们吃、供他们穿,他们的命本就是王爷给的,自然也该为王爷去死。”柔桑语塞。若无王爷的供养,很多死士恐怕都无法长大成人,报答是应该的,即便不为报答,效忠王爷本就是一种道义。但是,在轶谦的故事里,柔桑总觉得,这些人,活着就是为了死去。这样的人生,未免太可怜了。

      墨色应该够了,柔桑把墨放置在砚台的角落。恐怕这么想的不止是她,柔桑看得出来,至少,相冬公子对那些死士亦是充满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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