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跟替身跑啦》光中尘

6、过敏病

　　商沐听完这番话愣住了，他有点烦躁地站起身，在轮椅旁边转了两圈，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到钟离璞。落差这件事商沐自己也经历过，知道那种失落感几乎能把人逼疯，逼迫别人接受现实未免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钟离璞把口罩重新戴了回去，把帽子压了压，把上半张脸也盖住，带着点鼻音闷声闷气地说：“你去工作吧。我一个人也没关系。”

　　商沐看了一眼时间，还是决定先去餐厅，出门前不放心道：“你在家好好待着，有事给我打电话，我手机是……我手机炸了，我给你写一下餐厅的号码吧。我中午回来给你送饭。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么？牛肉？鸡肉？……榴莲？”

　　他写下号码，又说了半天，但钟离璞半点反应都没有，就冷冷给他抛下两个字：“走吧。”

　　商沐站在门口踌躇片刻，转身离开。

　　钟离璞等门完全关上才抬起头，眼睛有些红通通的。他费劲地把轮椅转到窗户旁边，不久一架飞梭从停机库飞出，上了高空轨道。

　　钟离璞目送那架飞梭离开，当飞梭彻底从他的视线中离开的时候，一滴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晃了出来。他惊慌失措地抬起手把这一滴眼泪擦掉，但眼泪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完。

　　他在窗前捂住眼睛，手指触碰到崎岖不平的皮肤，一瞬间几乎想要把它撕下来。

　　这张脸如同一张揭不下来的丑陋面具，紧紧罩住了他，让他喘不过气。

　　商沐停好飞梭，小跑着进入后厨，看到合伙人的身影时立刻说：“不好意思，我又来晚了！”

　　赵鱼正小心翼翼地摆盘，他很擅长用萝卜和芝麻做出蒙娜丽莎。他对商沐的话无动于衷，闻言只说：“老大，去换衣服吧。”

　　商沐换好厨师服过来，赵鱼已经摆好盘，用各种彩色蔬果和酱汁勾勒出波洛克的抽象画，中间供着一块精心烹煮的鸡胸肉。商沐赞美了一句：“艺术大师，真好看。这是试验？”

　　赵鱼说：“对。你上次给我说过的膀胱鸡，我稍微尝试了一下……”

　　商沐伸出手把鸡胸肉拿起来，蹭了蹭旁边的酱汁，啊呜两口吃了。吃完舔舔嘴唇，说：“还算嫩，但还不够鲜。鸡胸肉肉质比较柴，难入味，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但还是没法放上菜单啊。”

　　“没办法，你给我介绍的做法，一般是在鸡翅膀下面放黑松露，外面涂鹅肝酱。也不知道你在哪里看到的食谱这么大胆。黑松露现在可是A级违禁品，十个人里有十个人对它过敏，在餐厅用算是投毒。鹅肝酱倒是可以考虑，但我对它过敏，不敢用。”赵鱼把盘子里剩下的蔬果扒拉扒拉吃了，打开水龙头把波洛克洗掉。

　　做菜两小时，吃菜一分钟。这就是厨师的日常。

　　在上辈子，开餐厅就是一个困难的活计。就算是米其林级别的餐厅，也不见得能够挣到多少钱，很多只是保持不亏本罢了。商沐的很多同行做到大厨就转行去教贵妇做家常菜，顺便拉起群卖东西，赚的比以前多得多。在国外，厨师挣钱另有途径，大多是开家明星餐厅，然后上电视、出书、做节目一条龙。

　　这辈子活在未来，时代进步了，人民钱包里鼓了，商沐本来以为开餐厅会更容易赚到钱。谁知道，过敏成为了厨师新的挑战。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对某样东西过敏，许多人的过敏物可以列出一张长长的单子。

　　在上辈子，只有少数人会在用餐时提出基于身体情况或喜好的特殊要求；而在这个时代，用餐前不提供过敏列表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商沐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时被一个食品化学方面的研究员收养过一段时间，他告诉商沐，过敏性疾病的增加其实早已有迹可循。

　　在二十世纪，一些医学论文就发现，在感染性疾病发病率降低的同时，过敏等免疫疾病发病率直线上升。1989年，英国科学家David Strachan在调查了花粉过敏之后提出了“卫生学说”，认为一个人在幼年时期生活的环境太过干净，会导致他成年之后更容易过敏。也就是说，微生物对于人体免疫系统的发育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这个时代人类移民到新的星系，居住的五颗行星全部依靠后天开发。人类用飞船带来了动物胚胎和植物种子，却没有带上细菌和病毒。

　　一开始是发现新生儿的过敏症状极速增加，接着被当做食物中毒的过敏不断发生，免疫疾病就像传染病一样疯狂蔓延。人类已经不可能重新创造丢失的微生物，只能全力让人们避开过敏原。巫载星中央委员会签发了第一批过敏物禁止令，剩下四大行星政府随之跟进。在这个过程当中，百分之百安全的各种营养液和能量棒被开发出来，而饮食文化则遭到了灭顶之灾。

　　商沐听研究员说过，在他小的时候，人们穿着统一的塑料质地的衣服，马路上不再有花和树，街上的餐馆一家接着一家关门。母亲不再做饭，古老的食谱被扔进垃圾桶，新房型里不再有厨房，手机上的食谱app黯然下架，同一公司之后上架了过敏症状和营养液能量棒分享的app，大受欢迎。

　　医学的进步带来了转机。大约四十年前，过敏原筛查取得突破性进展，医用机器可以通过接收个人的基因数据加上活性唾液在三分钟之内确认其过敏列表，更加常用的家用款可以通过唾液和食物样本对照确认他是否对其过敏。

　　加上政府通过搜集人体自然携带的微生物样本培养取得进展，新一代在人造的细菌环境中长大，过敏情况大大缓解。人们终于能够重新站在大自然之中，品尝美食。

　　所以说，商沐虽然不幸被扔到不知道几百年后的未来，但他很巧生对了时间。如果他重生的时间早了几十年，不但一身厨艺没有用武之处，还要一辈子靠着乏味的营养液和能量棒活着。

　　“沐老师，再过一个多星期就要放月亮假了。”赵鱼一边洗手，一边说，“距离陈先生来我们餐厅也没有几天了，我们还没有想出能够让他满意的菜。”

　　陈先生笔名陈地球，是《每日餐桌》的专栏作者，会挑选自己喜欢的餐厅提前通知后前来用餐，并选感兴趣的餐厅撰写美食评论。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好评，餐厅知名度将会大大上升。

　　另一方面，他是《每日餐桌》每年的餐厅排名中的少数几个实名评审，他的好评将有助于他们的绿野花园餐厅竞争碧罗星前五的位置。

　　但是，与此同时，陈先生也是一位极其难搞的评审。他会把饮食复兴元年的老字号餐馆批得一无是处，也会不吝惜好评赞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深夜食堂。

　　但是更多的，他只是默默吃完，随后更新一篇考证饮食文化的散文，并在散文末尾注明：本月去了某某餐厅，无功无过，并无可写之处。

　　商沐说：“陈先生对食物有个人的要求，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样才会被触动。我们还是把精力放在匿名评审上比较好……”

　　“不是的。”赵鱼打断了他，“沐老师，你明明知道。只要你愿意做一顿特殊料理，陈先生一定……”

　　“行了，不提这个。我说过已经不做这个了。再说了，你这么优秀的厨师，甘心让我一个人出风头？”商沐看了一眼时间，一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赵鱼的头，“鱼师傅，我十二点半左右要回去一趟，等我下午回来再跟你讨论陈先生的事情。”

　　“你从一来就心神不定，是在想家里那个？”赵鱼蹭到商沐身边，伸手去捏他的下巴，“这餐厅一半是他出的资，他怎么也不来看一看？我们经营的不错，对他来说不丢人吧。”

　　商沐拍掉他的爪子，说：“行了行了，他昨天晚上就走了。排名的事他也帮不了咱们的。”

　　赵鱼脸垮了下来，不甘心地说：“你没骗我么？那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

　　“这个……”商沐迟疑了一下。

　　赵鱼兴奋起来，说：“你就别瞒我了！你家那位元帅那么久才回来一次，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商沐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餐厅的同事都坚定不移地相信晃裕同和他之间情比金坚，大概跟晃裕同愿意为他出钱开餐厅有关。这年头开餐厅挣钱不容易，大家有奶就是娘。
　　不过，这个错误想法也不能放任它存在下去。

　　同事们陆续来了，跟两人打了招呼。商沐把赵鱼拽到一边，说：“我跟你直说吧。我跟晃元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就是一朋友。喏，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晚？晃元帅要去执行紧急任务，他在部队里的喜欢的人受了重伤，丢我这里让我照顾了。”

　　赵鱼的眼睛瞪得真的像鱼眼睛一样。他说：“不可能吧！你跟他，你们……”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商沐，渐渐有些了解，脸上露出一点同情来。

　　商沐拍拍他的肩膀：“这下你懂了吧。人家在部队里成双成对的，轮不到我这个妖怪插进去。我就是个朋友！这事儿你别告诉大家，慢慢灌输一下，给大家一点时间接受。我很理解哒，心中板上钉钉的一对被拆散，你们也很不好受是吧……”

　　“不会的！我支持老大！”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商沐慢慢转过身，看见上班的全部厨师学徒打杂都围着他们，满脸写着吃到瓜的兴奋。

　　商沐：“……”

　　他问赵鱼：“你怎么不告诉我？”

　　“没来得及。”赵鱼很诚恳地说，可惜说到最后一个字憋不住笑了出来。

　　厨房里的人乱七八糟喊着：“老大，我们都支持你！”“你是最帅的！”“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我支持鱼师傅！”……

　　商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叫道：“行了！都各就各位！马上午市了！你们想让客人空等么！”

　　他主厨的威严压下去，所有人立即回到自己的岗位，随着服务员在前面的窗口报出一道一道菜名，整个厨房高效而快速地运转了起来。

　　商沐作为主厨，并不需要下厨做菜，只要整体统筹整个厨房的进度。今天只是普通工作日，人不少但也不算太多，没有超过厨房的负荷。商沐在那里看着各方的进度，不时催促一下，再指导一下学徒，渐渐有些走神。

　　他刚刚糊弄了过去，但赵鱼说他心神不定，其实没说错。

　　从他出门的时候，他就一直想着钟离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