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紫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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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澈是很喜欢莲花的，清雅秀丽，香气美满，在后院的园子里，种了大片的莲花。
尘净这天正研究某个技术问题，原想到司空徒书房里翻本书查证一下，但走到书房门口脚步又生生折了回去，转向晴澈日常待着的后院去了。
晴澈正在挨棵查看半开的莲花，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是尘净露出个笑容：“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不是说这几天常常待的地方只会是书房和卧室么？”尘净撇撇嘴，在池子边坐下来，随手拨弄几株身边的花草，没出声。晴澈笑了笑，不再理他专心手上的事。
半晌，尘净长叹口气往后躺下，小声咕哝：“那小鬼扯些什么，拖那么久……如果不是懒得看他那副德性……咳，早知道，我直接进去拿就好了……”
晴澈转过头来看他一眼，笑道：“炎现在平日里都呆在本家，好不容易出来次，少不得撒娇磨蹭的，你别放在心上。”尘净“嗤”了声：“谁跟他计较？那种小鬼，平白耽误我时间罢了。”说完枕在交叠的双手下，慢慢闭上眼睛，呼吸逐渐沉缓。晴澈笑了笑，低下头没再出声。
院子里有风轻缓的吹，周遭植物婆娑，日正长。
等司空徒把百般耍赖找各种借口不想离开的炎送进车子、交给尽职的管家后，来到后院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安静悠然的画面。尘净躺在草坪上仿佛睡去，阳光倾泻在他身上，泛出一圈浅金色的光晕。淡茶色的头发柔顺的贴在额上、垂在眼睑旁，尘净雪色的皮肤像不真实的画卷。司空徒心里蓦地一动，他走过去站在尘净身旁，挡住了直射到那雪色脸上的阳光。阴影里尘净安静的闭着眼睛，没有和炎斗嘴时的凌厉活跃也没有遇险时不自觉皱眉的坚决豁然，安静柔和的像身边池中半开的莲花，令人想要靠近、拥有……
一阵破空而来的尖锐裂帛声直扑向两人所在——尘净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勾起半边嘴角，声音轻的只有自己听到：“终于现身了……”
司空徒皱起眉张开结界，却像忽然被什么击中一样震了震，继而嘴角留下一道鲜血。尘净愣了愣，随即站起来很自然地握住司空的手，低声道：“我来。”
没等尘净有什么举动只听到一阵尖锐的笑声：“哈哈哈哈——真是两情相悦的一对！今天就让你们死则同穴如何？哈哈哈——”说话的人蓦地出现在种满莲花的池子旁，年纪不大、笑容满面，却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尖锐的恨意。
尘净笑起来：“这是哪儿来的野小子，怎么，看到别人双双对对嫉妒得不行么？”司空徒闻言身子一颤，但被尘净握住的手却被暗示性地紧了紧，他心中立刻了然。
那个少年模样的人用力咬着下唇，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半晌后声音陡的高起来：“我要你们去死——！！！”和声音一同发出来的是刺眼的赤红色，像条有形的长鞭直扑二人而来。虽然尘净已经做了准备，却仍是被那股力量迫得退后了好几步，脸上被擦出了几道鲜红的伤口。
那少年模样的人眼里满是嫉恨和不屑，看到两人的窘迫样子冷冷哼了一声。尘净忽然发现那少年的眼睛是罕有的紫色，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来不及捕捉，耳边传来司空徒压低的声音：“……还是不行。我的力量可能被禁锢了。”
尘净习惯性地撇了撇嘴角，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晴澈的力量应该没问题。”说完忽然放开司空徒的手，迅速向少年冲去。司空徒眼尖的看到尘净的手势，阻止的话还没出口，那柄金色短刃的光芒已经夺目而来。
那少年被冲到面前的尘净吓了一跳——确切的说是被那团金色震住，他愣愣的盯着那团耀目的金色，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尘净已经来到他身前，横着短刃在身前勾起嘴角笑：“很漂亮是吧？眼熟么？——你以为光是封住我们的力量就行了？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这种邪恶的力量，不过用得还不错呐——”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音，少年忽然清醒过来似的抓着手腕大叫起来：“你！你居然敢这么做——！！我不会放过你！！！”尘净大笑出来：“哦？你拿什么来不放过我，就凭你这断掉的手腕？禁锢被解开了，单是风刃也要叫你好看……”
尘净低低说出“刃来”的瞬间，听到晴澈少有的惊慌声音大叫“不行——”，接着就感觉到风刃所有的攻击都被遣返，浑身上下都是锋利的锐痛，一时间只感觉身体像是被割成许多碎片，每一道都火热的撕裂着，痛得说不出话来。
司空徒上前扶住尘净，刚接触到手臂就听到“嘶”的抽气声音，接着看到尘净脸色发青，紧紧咬着唇不发一语。司空徒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开始发沉，他第一次觉得有种要爆发的欲望、想让眼前的少年彻底消失。那少年看着他们却是恨意有增无减，然后少年口中喊出的名字让司空徒着实僵住了。
“澄宇，快帮我把他们杀了——”
司空徒石化一般看着应声而现的人影，挺拔的身形，深邃的埋在记忆底层的五官，当年被称作“神迹再现”的完美攻守阵型满满浮现在眼前——只不过，过去他总是看着别人承受，现在承受攻击的人成了自己。
司空徒有些木然，他的确听到了晴澈担心的失控叫喊，也感觉到身边尘净用力把他向后带的力道——但他只是挥开尘净的手，顺带了些力量把尘净推向晴澈的方向，然后就那么站在原地。
尘净只记得看到地狱劫火一样的烈焰吞没了司空徒站立的地方，眼中的整个世界就像传说中遭天谴一样充塞着红色的烈焰，看不清人影或事物，他只感觉到晴澈往他身上塞了什么，然后断然转身冲进那片赤目的红色。他大声叫喊，可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他想冲过去拉回哪怕一个人，可浑身就像被无数绳索牢牢绑住、动弹不得。尘净只得眼睁睁看着眼中的世界变成一片火红，心脏部位一阵剧痛，失去了意识。
“开什么玩笑？你堂堂一族之长，说这种话不会觉得内疚吗？！”
“小净，别这样……”
“…………”
“怎么不说话？呵，原来所谓的家族荣誉啊名声啊，对你来说通通都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关键时候就一文不值了，啊？我倒想知道，你到底看重的东西都是些什么？说啊你——”
“小净！我知道你气愤难过，但不要再这样说司空了。他做这个决定也很痛苦——”
“什么痛苦？屁话！既然是族长就要有责任，这是最根本的一条！或者说，”尘净忽然嘴角嘲讽地勾起来，狠狠逼视着司空徒，“你们家族，存在的根本意义只是为了族长一人的私欲而已？！”
司空徒忽然抬起眼瞪着尘净，眼里满是愤怒和痛苦——晴澈两步上前用力把尘净往后拉，尘净却根本没有一点要退让的意思。晴澈急得直咬唇，看着僵持的两人却毫无办法。
半晌，司空徒先转开眼，他别过头，声音干涩暗哑：“今天先这样吧……”尘净“哼”一声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却又回头，站在神情疲惫的司空面前提高声音：“你好好想清楚！我告诉你，真的做了决定，这决定就是你们全族的而不止是你自己一个人！”
周围安静下来，空气凝固得沉闷。晴澈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那天的人，真的是澄宇吧？”司空徒本来沉郁的脸色忽然崩溃一样变得死灰，晴澈的话根本不是问句，他们两人都知道，那是肯定句。
司空徒慢慢张开左手，手掌中那一条伤痕已经很难分辨出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知道那条伤痕就在那里。就算已经看不出来，就算曾经受伤的地方早已恢复，但是，那伤痕永远不会消失。
尘净走在喧闹的城市中心区，他长呼口气，觉得自己像是重回人间，这么长时间与世隔绝和苦修似的生活简直要让他忘记自己还是个新时代的年轻人了。说起苦修似的生活他立刻想起自己离开时什么人也没告诉只是在桌上留了张字条而已，大概回去又会被数落一遍吧——尘净放弃似的想，懒得想那么多，反正人都已经出来了。
看着曾经熟悉无比的街道、大卖场、KTV、剧院、网吧——尘净又感叹又唏嘘，唉，真是过去从没觉得自己多幸福，现在两相对比，过去的生活真是令人幸福的想哭啊——
“……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吧。”“…嗯。”身边擦身而过的情侣的对话不经意飘进尘净耳朵里，他鬼使神差一般转头去看已经走过去的两人。很平凡的一对情侣，还是学生的样子，并不富有却很满足的表情。尘净就那么站在路上，看着那两个人越走越远，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音，尘净心里一跳，平时很少凑热闹的他向人群聚集的地方跑过去——
刚刚还依偎在一起的那对情侣，男子已经浑身鲜血的倒在地上，女人不敢相信的神色，继而一边不断向看热闹的人们请求叫救护车一边看着身边躺着的人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尘净耳边忽然响起个清脆的声音，像曾在哪里听过：“不是说要永远在一起么，那么，一同去死吧——”
尘净几乎是反射性的朝力量发出的方向扑过去，却忘记了自己浑身上下都还是风刃的伤口，一使用力量伤口就会加倍的疼痛——
人群发出恐慌的尖叫和杂乱的呼喊，车祸事故现场变得更加混乱，那个浑身鲜血的男子已经闭上眼，他身边安静地躺着曾经说过要和他永远在一起的女人。
“呵，这样才圆满。”
尘净跌坐在一旁，浑身上下所有的伤口都在叫嚣，神经一跳一跳地痛。他龇着牙抽气，忽然想起，这个声音正是那天在司空本宅里忽然出现还叫来个什么帮手的小子——他咬牙起身想要过去抓住那个罪魁祸首，那人却先转过头来：“哦？你也在。那天居然没烧死你啊，可惜——”
尘净气不打一处来，没见过那么嚣张的小子。“嗬，见过无耻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自己没本事就算了，只懂得依靠别人的人还好意思说这种大话。”那人脸色忽然涨红，紧紧咬住下唇半眯起眼威胁似的盯着尘净。“啊对了，我说，你是不是打一出生就没爹教没娘疼的，凡是见到别人成双成对感情好的都那么反感啊？如果是的话可得好好看看病去，这可真变态——”
尘净说出话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所有准备接招了，却不料忽然出现的人制止了这场眼看要爆发的恶战。那家伙身后出现的人正是那天出现的帮手，丰神俊朗器宇轩昂，还能力很高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好像和司空徒晴澈他们是旧相识——尘净看着那人在少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个惹人讨厌的家伙一脸不甘心的瞪了自己一眼，继而两人转身打算离开。尘净心里忽然不爽，他想也没想就开口：“喂，没本事打要跑了么？哼，没用的小子！”
那个少年闻言气得眼角发红，眼看要冲过来，却被身旁的人稳稳拉住，半点移动不了。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尘净一遍，嘴角轻轻一勾：“别没事找事。……司空怎么会喜欢你这样冒失的小鬼。”
尘净的脑子顿时“嗡”的一声，彻底死机了。直到那两人消失得没影了才回过神来，他想大声吼回去但人已经早消失了。他定了定神，然后用力甩甩头，半晌忿忿骂了句：“切！别给他一句话给骗了。一定是他随便编的，一定是，想快点走掉呢那两个人……没错，一定是这样……”
等尘净一路碎碎念回到司空家本宅，天色已经晚了。他远远看到大开着门扉，知道肯定晴澈和司空徒都在等着他的解释。尘净撇撇嘴角，晴澈倒还好，只是司空徒……
一想到司空徒那个人的话就立刻浮现在脑海里，“喜欢”？！呃，天啊，这肯定是胡说！肯定的肯定的——！！！
进了大厅果然看到灯火通明，众人像是约好了等他回来——居然连司空炎这小鬼也在！尘净看到司空炎就觉得很烦躁，虽然这小鬼还没开口说什么气人的话。他看了眼晴澈，又匆匆看了下司空徒的方向，忽然没来由的心悸，立刻转开眼去。
“小净回来了。今天出门去怎么样，没什么事吧？”晴澈一如既往的温和口气，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尘净胡乱“嗯”“啊”两声当是应了，低头就想转身上楼去。不料却被司空徒叫住：“怎么，出门去了这么久，不觉得应该给我们个解释么。”
不等尘净开口炎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一样响起来：“哼，他还以为自己是谁呢。来去自由的，这里在人家心目中恐怕连旅馆也比不上吧，旅馆进进出出都还要和老板说一声呢。”
尘净顿时像只被戳到的刺猬，他盯着司空炎，冷笑：“你又算什么身份？轮到你来教训我，莫不是这家换了主人？我还不知道呢。”
炎被这么一塞，顿时不干了，他扑到司空徒身上大叫起来：“你看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明明就是他不对嘛——”尘净在一边看得心里厌恶，切～什么啊，像个跟丈夫撒娇的女人似的，讨厌！
晴澈忽然轻轻拍了拍尘净，低声问：“今天真的没什么事么？下次可得跟司空说一声再走，嗯？”
尘净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把白天遇见那两人的事说出来，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晴澈却仿佛不放心，又再开口：“你没事吗？真的没发生什么事？”
尘净有些奇怪，为什么晴澈会这么执著一再问起这个问题，难道他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司空徒已经站到他们身边：“不用问了，他是不会自己说出来的，澈。”尘净皱眉转过头，只觉得司空的神色很奇怪，像隐忍着什么又像……唔，反正让人看不懂。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司空徒，有话明说不行么。”
“这也是我想说的，有什么不能明说要藏着掖着。”出乎所有人意外，司空徒没有保持平时一贯的冷静和简洁。这时的他更像扔掉了一贯面具的一个真实的人，只是，真实得有点令人害怕——
“我有什么藏着了？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如果你真知道了什么，还来问我干嘛？！”尘净一心咬定司空徒只是在套他的话，愈加坚定了不说出来的念头。
司空徒忽然笑起来，笑容里有些自嘲甚至惨淡：“哦，是吗。大家相处了这么久，我以为就算没有推心置腹，起码没必要互相隐瞒或欺骗，看来是我错了。”
“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几时骗过你了？”尘净看着司空徒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失措，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那个笑容让他觉得难受。就像那时不愿意看司空沉溺在过去的记忆里，就像每次他冲向危险的时候都不看司空的脸。他不想看到司空徒任何与平时稍有不同的神色——瞬间的软弱，或是些许的担忧。
“我——”尘净的话被司空抬起的手打断，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司空徒走向沙发然后倒下去，像散了架一样长叹口气，声音晦涩低沉：“算了，不想说就算了……澄宇说的没错，我们不是一类人……”
尘净本来有些内疚的心情被那个从司空嘴里念出来的名字冲得一干二净，他笑了笑：“哼，是啊——你们才是一类人，你们怎么没有待在一起呢？你们既然那么相信那个人，那天怎么不干脆让他烧死算了。”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一变，炎瞪着尘净的眼神几乎恨不得拆了他：“你，你！……真是气死人！我们居然还为你担心！真是笨死了！！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你不知道司空哥哥他为你——”
“住口！炎——”司空徒威严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来，炎恨恨地看着这两人，跺跺脚转身跑出去了。
尘净也觉得那句话说错了，但说出去的话哪里还能收回来——他看看晴澈，晴澈一脸黯然，沉默不语。尘净觉得嗓子发干，那个“我”字半天也说不出来，况且他根本不知道后面还能说些什么。那个叫澄宇的人和司空徒甚至是晴澈之间都有太多他所不知道的过去，他的确想知道，但却也不想知道……
周遭陷入沉默，三个人各怀心事，不再开口。
晴澈沉默地走在司空前面，在楼梯转弯的地方他停下来，转身看着司空徒，很认真：“那个孩子，真的只是因为寂寞吗？”
司空徒一直在沉默，过了很久才轻轻开口：“晴澈，你知道的，无论怎样，我都相信澄宇的选择。”
司空徒看着满天的星光由灿烂慢慢变得黯淡，完全没有睡意。澄宇的话一直回响在耳边：“……那只是个寂寞的孩子，而我想要待在他身边、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无论怎样我也不后悔。你呢，你为之不后悔的人，是他么……”
司空徒手边的书被碰掉在地上，他弯下腰去捡，书页中间隐约滑出根红色丝线。他顺势抽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下面系着的已经晦暗的小小银片，在模糊的星光下，反射着浅浅的柔和银光。
左手掌心的伤痕，开始钻心的痛。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紫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