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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Indiana(2) ...

  •   邵柯这里菜好酒也好,洋的白的,新的陈的,喝的一桌人都进了长生殿。邵柯看起来酒量很好,把周围人喝趴下了一片,自己还坐的直挺挺的谈天云地,除了京油子味儿更重了以外没什么异样。王安妮自小跟着王爸爸闯饭局,酒量酒品没的说,扒着边儿上的人打探消息。
      王安妮左边坐着个四十来岁的东北汉子,登山队的,说话喝酒都豪爽,看起来很好相处,王安妮就拿他开刀。
      “大哥,哎,大哥,聊两句呗,怎么称呼?”
      这哥们长着张国字脸,络腮胡,醉眼惺忪,满面春风的盯着王安妮:“小姑娘叫我赵哥、老赵都成。”
      王安妮嘿嘿一笑:“赵大哥你好你好。我叫王安妮,叫我安妮就行。”
      “我知道你,饭前不是还调侃你和邵队来着么。你是干什么来着?我记得刚来你还给了张名片,摩根......”
      “摩根史丹利。”
      “对对,史丹利。好单位呀,新天地那儿呢吧,福利好,年薪高,名声说出去也有头有脸的,没几把练家子也进不去吧。哪个学校的?”
      “人大的。老天爷开光,当年考得还不错。”
      “嗯——人大好。你哥我混了这么些年就是学历欠了点儿,不过这人的命,没处说理去。”
      “欸,那赵大哥您是做什么的呀?”
      “给人打工呢。帮同学卖仪器,销售维修都管,成天跑,劳碌命。”
      王安妮一笑赶紧应承:“这话不能这么说,您这做的是技术活,我这不是没您那两下子才成天看看数字做个表格什么的,其实老佩服您这样的了。”
      那赵大哥往椅背上一靠,自我解嘲道:“我这就是点皮毛。跟你们不一样,哪像你和人邵队,青年才俊,比不得比不得。”
      “邵队?”王安妮挑眉,“邵队开小店以前是做什么的呀?”
      赵大哥闻言眯了眯眼,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吸了吸嘴皮子对王安妮摆了摆手。
      王安妮蹙眉,看来这赵大哥口风还挺紧。
      “哎,那赵大哥,您和邵队都是登山队的。那登山就那么好玩么?!我总觉得累得满头大汗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妆都花了。”王安妮赶紧换了个问法。
      “嘿嘿,你们现在这些小姑娘家家的娇生惯养的,什么苦都吃不得。登山可不止光爬山,徒步、攀岩、宿营,有时候还得防御野兽,要的就是累,就是流汗,可是等你到山顶的时候,什么纷纷扰扰心烦事儿都忘了,那个凉爽那个广阔。现在的人俗世里奔波,就俩字:琐碎。去登了山,你满心想着登到山顶,目标明确强大,脸上画的什么根本顾不上,心里一根筋,脚下一条路,一点儿都不琐碎。”
      王安妮一听还真有点心动:“那您都去过哪儿呀,觉得你们登山队去过不少好地方呢。”
      “嘿,说起这个还真得好好讲讲。我们这队成立十年了,老智挑的头,后来人越来越多,渐成气候。”
      “那邵队呢?邵队那时候就在?”
      “别急嘛,听我说。邵队第二年加进来的,老智朋友带过来的,小伙子聪明,为人大方,性格也好,有过几次突发状况给大家支了不少招儿,和老智搭配的也好,就当了副队。登山队里大家都是图个娱乐,这队长说好听点是队长,说白了其实又苦又累,联络调度什么的,邵队年纪轻轻兢兢业业一点儿也没现在那些小青年的浮躁劲儿,大家都喜欢他。”
      “想不到他以前还挺风光呢么。”
      “哎哎,帅着呢,一米八三的大个子,人长得板板正正的,眉清目秀,队里岁数到的女孩子都暗恋他,可人家一心扑在事业上,根本不说谈婚论嫁的事儿。
      “哎喂,又被你丫头打断了。讲讲我们登山的事儿。我们基本上一年两到三次,一开始就附近什么泰山、华山、芦芽山,后来签证好办以后也往外头跑,什么墨西哥城啦,尼泊尔的那些啦,还有阿尔卑斯山脉,最后想着往西藏跑,登过个世界第五大高峰马卡鲁峰,说着还想去珠峰。可就那年回去以后邵队半年没联系上,后来才知道他出事了,再后来队里再没人提珠峰的事儿,即便有人说了,邰队也不应。这不邵队回来以后成了这样,山是没法登了,邰队的兴致淡下去。还是每次来这儿人邵队劝我们上珠峰,一说到这事儿邰队就不高兴。”
      王安妮好奇:“出事儿?什么事儿?登山事故?”
      老赵闷了一口烧酒,醉的舌头都捋不直了,摇了摇头,蹦出俩字:“电击。”
      “电击?”
      王安妮还想再问,老赵同志已经在椅子上成了一滩烂泥,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描金喜梅让王安妮看:“丫头,你看,那金的......嗝......金梅,是邵队开张时我送的,好看不?”
      王安妮直勾勾的盯着头顶那副金灿灿的画,一脸嫌弃的回了一句:“俗。”

      局上那个明星会弹吉他,喝高了,拉下墙上一把精致的木吉他就到处找着人点歌唱。唱了几首,堵到王安妮面前让她点。
      “来来,小王是新人,点首歌,算是哥送的见面礼。”
      王安妮害臊:“不用啦不用啦,别客气了,您唱什么我都爱听,您唱您唱。”
      “这可不行。要不这样吧,你是邵柯的客人,让邵柯给你点一首怎么样?邵柯,邵柯呢?什么?厨房里?安妮,快,到厨房找邵柯点首歌。”
      王安妮看推不掉,只好进厨房里找邵柯。彼时邵柯正坐在厨房里洗着一把青菜,轮椅升到常人高度,看见王安妮进来咧嘴一笑:“怎么不跟他们玩了,跑进来干什么?”
      和邵柯平视的感觉很好,他五官修美,面容清爽,说话的时候两只凤眼似乎会说话,紧紧抓着对方的心神。
      “你呢?你怎么躲在这儿?”
      “洗菜。这把菜晚上没炒了,洗一洗放冰箱,明天中午吃。”
      王安妮也是喝的有点多,脸蛋潮红,心不在焉的拿起邵柯右边的空袖管在手里把玩,摇头晃脑,把那空空的袖子握皱又压展:“你那个小鲜肉大明星朋友真难缠,非让我点首歌他唱,我要是点首他不会唱的扫了他的兴,他还不得讨厌我呀。”
      邵柯眼睁睁就看着自己的空袖子在王安妮手里被玩来玩去,心口突突的跳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就点一首呗,他......他唱歌蛮好听的。”
      王安妮叹气,把邵柯的袖子沿断臂打了个蝴蝶结,靠在台板上望天:“那你点一首喽,送我。”
      邵柯看着自己断臂下垂着的一个蝴蝶结有些哭笑不得又有点开心,抬起头对着目光迷离的王安妮说:“我给你点一首?那你让Marco唱首《Indiana》吧。”
      “什么?Indiana?”
      “嗯。”
      “OK。”王安妮如释重负,眉毛一弯,笑容乖得像只小白兔。

      “邵柯要给我点一首《Indiana》。”王安妮昭告天下一样站在厨房门口对Marco眨眼睛。
      所有人在听到Indiana这个单词之后似乎都醒了,不可思议的看向王安妮,连Marco似乎也醒了,转回头来怔怔的看着她:“你说——邵柯要给你点一首《Indiana》?”
      王安妮不明所以:“对啊?有什么问题么?”
      Marco咽了口口水,摇摇头,转身对着店里横七竖八的醉客们宣告:“代表邵柯演唱一首《Indiana》送给安妮小姐。”
      王安妮坐回座位,看着灯光里美得颠倒众生的Marco拨了拨琴弦,开嗓唱起一首悠长而婉转的民谣:

      To Rosemary

      I'm glad I never lived next to the water
      so I could never get used to the beach
      and I'm glad I never grew up on a mountain
      to figure out how high the world could reach

      ......

      so it's probably best I stay in Indiana
      just dreaming of the world as it should be
      where every day is a battle to convince myself
      I'm glad she never fell in love with me

      王安妮是真喝多了,听着那首温温吞吞的小情歌昏沉睡去,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回到她和邵柯初遇的那一天,干净好看的大男孩伸展着他修长的四肢,一个珠圆玉润的陶器罐子像变魔术一样被他端到她面前,温柔的唤着她“安妮”。那样的邵柯如同一只青鸟一般自由轻盈。
      然后布景换成一座巍峨高耸的雪山,邵柯背着笨重的户外露营装备,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的登上了山顶,坚定而成竹在胸。
      后来她又来到一间厨房,邵柯围着一个小猫围裙站在光里,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把案板上的糯米捏成一只只小猪,体贴的像个暖心的好好先生。
      王安妮梦里的邵柯完整而无所不能,像藏在每一个少女内心的男神一样,永远只能存在于梦境当中。
      王安妮最后是被人摇晃醒的,模模糊糊看见邵柯一张隽秀的容颜。他微皱着眉,唤她安妮。
      王安妮甩了甩头,从桌上趴起来,目光落在邵柯凭空消失的右臂上,有些失望的喃喃自语:“原来是梦.....”
      邵柯顺着王安妮目光看去,一节断臂微微抬起,那里还有王安妮打给他的一个小蝴蝶结。
      王安妮手里被邵柯塞了一杯酸奶:“喝点酸奶解解酒,我找人送你回家。”邵柯说完就又去叫醒其他几个人,不知怎么看起来忙忙碌碌的。

      “志仁,麻烦你跑一趟,送安妮回家成么?”邵柯回头冲一个刚才酒桌上鲜少几个没喝酒的人吩咐,王安妮隐约记得他似乎是邵柯从小玩到大的总角之交,是北京市最高人民法院的二级检察官,为人清冷,寡言少语。
      “那你怎么办?”
      邵柯一笑:“我就住店里了,反正明天还得开店,还能多睡会儿。”
      王志仁又扭头看邰行智:“邰队你呢?”
      邰行智摆摆手,摇了摇头:“我车都开来了,你给我送回去我明儿一早还得来开,怪麻烦的。我和小邵睡一晚,他这儿有什么事儿我还能看着点儿,你送送小王就成,我跟你嫂子在家都打好招呼了。”
      “那成。”王志仁颔首,转眼把目光投向王安妮,像提起公诉一样问她:“王小姐能走了么?”
      王安妮哪敢怠慢,从椅子上噌的窜起来,乖乖点头。

      路上王安妮坐在副驾驶上闷得都内伤了。
      “王......王大哥,这么晚还得麻烦您送我,真是不好意思哈。”
      “叫我王志仁。”
      王安妮头皮发麻:“好好,谢谢您啊王志仁。”
      “不客气。”
      王安妮打心眼儿里觉着这王志仁就是一话题终结者,也不知道邵柯那么一个话唠是怎么和这种人相处了几十年的。
      “王志仁,你看,咱俩都姓王,挺有缘的,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嘿嘿,交个朋友呗。”
      王志仁显然不买账,自顾自从兜里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衔在嘴里,一手把方向盘,一手伸到王安妮面前:“借个火。”
      王安妮狐疑:“火?我......我不抽烟。”
      王志仁拧眉,从后视镜里瞟了王安妮一眼:“做你们这行的不抽烟?真把自己当贞妇烈女了?”
      王安妮被咽的胆汁都要憋出来了。
      “你在调查柯少。”
      王安妮脸一白。
      “或者说,你不是在调查他,而是在打那两千万美金的主意。”
      王安妮一听脊背一崩坐展了立三指发誓:“我王安妮对天发誓绝没有对那两千万起歹心!我若食言,天打雷劈!”
      王志仁斜睨她,俨然没准备相信王安妮的话。
      王安妮有些生气:“不是,我说,王志仁,我真没惦记邵柯的钱。邵柯就是再有钱,他身子都成那样了我要还打他主意那良心就是被狗吃了,况且邵柯人这么好,对我挺好,又送我礼物,又请我吃饭喝茶,我是真心把他当朋友。我觉得你站我这个角度也能想明白,好好的生活中突然有一个小本生意店主告诉你他有一亿你不得好奇死呀,是不是?我就打听打听,要真是不方便说就算了,人别人的事我也不能上杆子的非得弄清楚一二三吧。”
      王志仁听了王安妮一番话,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放到一边,专心开车,没再说话。
      感觉气氛缓和了一些,王安妮转脸问:“王志仁,我问个问题。为什么Marco唱歌那会儿我一说邵柯要给我点一首《Indiana》你们都看我?”
      王志仁闻言顿了一顿:“没什么。你记不记得陶艺店墙上有把吉他,就是Marco用的那把,那是柯少的。柯少没出事之前会弹吉他唱歌给我们听,他很喜欢唱《Indiana》,不过他出事以后就弹不了琴了,所以谁也不想提那首歌来伤他。”
      王安妮撇嘴一笑:“我倒不觉得,人邵柯心态特好,早上还给我讲‘人间有味是清欢’的人生哲理来着,鞭辟入里,给我讲明白了不少事儿。”
      “你他妈懂什么!”王志仁突然大喝一声,一脚刹车踩停在北四环上,转头冷眼瞪着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的王安妮:“他早成了别人盘中味,谈何清欢?!”

      长夜。世井小民。一灯如豆。

      “王安妮在找人打听你的事情。”
      邰行智仰面躺在蒲床上,盯着房梁上垂下的一线陶贝若有所思。很长时间了,似乎是没有得到回应,邰行智偏头去看身边侧卧着的身形异常短小的人。那人弓着身子枕着自己的左臂背朝邰行智,在明灭的光里不知是睡是醒。
      邰行智拉灭灯闭上眼睛。

      “嗯。”

      黑暗里邵柯闷声回应。

      邰行智舔了舔嘴唇,沉声问:“她就是你的Rosemary?”

      又是长久的沉默。

      邰行智叹气,换了话题:“今天怎么喝了那么多酒?你上厕所又不方便。”
      “I’m glad......”
      邰行智苦笑:“Glad什么?”
      缄默,邵柯在暗夜里睁着双眼,右手断臂把暖宝向心口的位置推了推。

      “I’m glad she never fell in love with me.”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Indiana(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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