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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露台春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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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屋子里出来,郑丛就马上跑到了我的轮椅边,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变化,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和脸色早已隐藏不住情绪,郑丛发现了什么,蹲在我的跟前,问:“思成,你怎么了?”
我定了定神,露出了笑容:“我没事儿,走吧,咱们回家!”
以前每次的伤痛都是郑丛帮我排解,这次我要开始自己消化了。郑丛见我的语气轻松愉悦,放下了心,换过我爸,推起轮椅带我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和厉卫平坐在一起,原本就不爱说话的他,自从我看不见了以后,在我的面前,他就越发没有了存在感。
我不在乎叔父怎么说我,毕竟,在我看来,就如同一个陌生人的话语,并不能击中我的心脏。一路上有些颠簸,我坐着不太舒服,厉卫平就帮我调整安全带的松紧。
我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是从他手指传来的感觉是那么的悲伤和无奈。我在自从的帮助下走出了阴霾,但是我知道,一时半会厉卫平很难能够跨过心里的这道坎儿。
他喜欢的人害了我,其实与他全然无关,可是他却把所有的痛苦强行的夹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们很少在提起喜悦,这成了全家人忌讳的名字,她和叔父大概是同时定罪,她坦白了动机,以及和叔父联手的所有细节,因此判得比叔父轻了很多,但是我还是没有勇气像去看叔父那样去看她。
我没觉得自己十分恨她,只是因为她对郑丛的背叛让我有些耿耿于怀,毕竟郑丛把她当做唯一的朋友,她打破了郑丛小心翼翼建立起的对朋友的概念以及难得的对他人的信任,这是我所不能原谅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问厉卫平:“卫平,你会等她吗?”
尽管我根本没有提名字,而且还是突然发问,厉卫平还是知道我指的是谁,停了一下,说:“不会。”
他们的这段缘分,在没有完全形成以前,就这样散尽了。我微微一笑,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一切都没有开始,厉卫平的痛苦也就不会很大。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告诉我们,我们帮你重新找一个。”我扭头转到他的方向。
“我也不知道……”厉卫平的声音很低,他对自己未来,可能已经失去了计划。
见他不好意思,我便对车云说道:“车云,你喜欢什么样的?一起帮你们找。”
车云笑着说:“不用了,我们俩凑合过就行。”
厉卫平立马说:“谁和你过!”
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差不多一个月以后,我的皮肤才痊愈,其实指甲的抓痕早就不疼了,只不过是因为在“里边”的那三天实在不卫生,被子和枕头里的细菌通过皮肤表面的破损而进入了身体。皮肤好了以后,我迫不及待地让郑丛帮我把小金羊戴上。
通过这个月的调养,我比之前稍微胖了一些,爸妈都很欣慰,我知道自己是因为失去视力以后变得行动更加不便才涨了肉。对于一个很瘦的健全人来说,适当地增加一些体重是一件很成功的事情,但是对于我这样需要用脚做事的人来说,胖一点都会使身体变得不够灵活,脊椎的弯曲程度也会更大。
所以郑丛开始每天陪我在家里散步,我不能走得很快,比以前还要慢,郑丛就跟在我的身边,用一只手抓着我后背的衣服,这样就可以在我撞到什么物体之前将我及时拉停。
虽然很小心翼翼了,但确实还是经常会撞到障碍物。助理们根据我每次撞东西的经验,逐渐地去除了妨碍我走路的家具和物品,至少每间房间有一面墙都是空的,这让我能够自己用肩膀蹭着墙壁就能够安全地向前走。
郑丛和助理们都很尊重我,虽然我的眼睛看不到,但是每天帮我穿的是什么衣服,都会描述给我听,而且每次都会征求我的意见。其实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穿什么衣服都不重要了,除了郑丛,再也没有什么让我在乎的事情。
在大家的陪伴和照顾下,我的精神变得越来越好,但还是经常因为一些小事而突然颓废。比如因为天气降温而感冒。
我总是摔伤,但却很少生病,年初时候身体和精神受到的一些损害虽然已经痊愈,但是抵抗力却始终没有回来,换季的时候总是不能很好地度过。
我开始流鼻涕,无时无刻不再流,这使得郑丛一分一秒都不能离开的我身边,她就像个机器一样,坐在我的旁边,随时拿着纸给我擦鼻涕。我坐在沙发上听着电视,郑丛却成了我的小保姆,那种感觉和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了。
“小草,照顾我很累吧?”我瘫坐在沙发上,萎靡不振。
郑丛揽过了我的脖子,什么也没说,就只是把吻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离我远一些,感冒会传染的。”我有点担心,如果郑丛也生病,谁来照顾啊。
郑丛不听我的话,呵呵一笑,说:“我有这个,怎么会生病?”
我不解,歪着头想等她继续解释,可是却没有了话,忍不住问:“有什么?”
我的脚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东西,会意是郑丛让我摸,我便伸出脚在东西上边摸了一下,却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你就别难为我了,脚摸不出来的。”我说的有气无力,鼻涕又流了出来。
郑丛迅速用纸巾将我的鼻涕擦好,才说道:“这是你送我的护身符呀,你忘了?”
我当然记得那个让我用了一整天时间才磨出来的所罗门结,便道:“我以为你把它随便放在哪里了。”
“怎么可能,”小草说,“我一直把它戴在身上。”
“哎……”我叹了口气,“小草,你现在什么样子啊,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真难受。”
郑丛摸摸我的头,耐心地说:“我现在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上边有小樱桃的刺绣,裤子是去年我们一起逛街时候你买给我的那条灰色牛仔裤,头发嘛,没有梳起来,散着,已经快到手肘那么长了。”
我闭上眼睛,听着她的描述,努力地想象着此刻她的模样,与虚无同行这么久,那些画面真的不再清晰了。我很难过,回想着最后一次见到郑丛的时候,我们还在冷战,这是多么遗憾的事情。
见我的脸上难掩失落之色,郑丛提议要带我去露台上。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被她引导着向电梯间走去。从医院回来这么久,除了一层,其他的地方都没有去过。
郑丛帮我提前按好按钮,才把我附近电梯,对我说:“我到楼上等你。”
“好。”看不到关门的按键,我只好站在里边等着它自动把门关上,很快就到了露台,叮的一声,门开了,我以为郑丛会站在电梯门口迎接我,没想到的是,我的面前却空无一有人。
“小草?”我歪着头尝试着叫她的名字,无人回应。
那一刻我开始害怕起来,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踏出电梯,很快身后就传来的关门声,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我的前边是什么,我应该往哪里走,身边没有人的帮助,我真的是寸步难行。
失明以后的我特别胆小,总会容易感到害怕,侧耳听着身边的每一丝动静,完全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时间对我来说,实在太长太长了,长得我在想,如果身边的人就这样消失了,我该怎么办?
不远处传来不大的开锁声,记忆中,那个方向是狗舍。
我果然想的不错,很快一群狗就跑了出来,都围在了我的身边。原本这七条狗的名字我都记得很清楚,可是此刻只能感觉到它们蹭我的腿,却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不知道是哪只狗,因为太热情兴奋而跳了起来,我看不到,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正弯着腰和它们说话,就被它的头听到了我的下巴。
郑丛“扑哧”一下笑了,我才知道,原来她已经走了过来。
“刚才撞我的是谁啊?疼死了。”我假装抱怨着,郑丛果然走过来,摸了摸我的下巴,帮我揉了揉,才说:“是囡囡,她总是这样冒失。还疼吗?”
我摇头,脸上不知不觉已经出现了笑容。
“思成,过来。”她伸手拉住我的衣服,“向左走,我们去坐一下。”
听了她的话,我依言向正确的方向走去,记忆中,那里有一架秋千。果然,郑丛带我走过去,扶着我慢慢地坐下来,有她在身边,我也就对秋千没有了太多的恐惧。
坐下以后,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了我的脸,又不像是尖锐的东西,只是有些轻微的酥痒,我下意识地低头把脸颊往肩膀上去蹭。
“怎么啦?”郑丛以为我真的被狗撞伤了,急忙扳过我的脸进行检查。
我摇头让她放心,然后问:“秋千旁边有什么东西吗?蹭到我的脸,有点痒。”
郑丛很贴心地伸出手指给我抓痒,说:“是铁线莲呀,你还记得吗?第一次我们坐在这里的时候,秋千架上有很多的绕藤,那个时候不是花期,估计你不知道是什么花,现在……现在开花了……”
郑丛的声音慢慢地弱了下来,估计是想到了我再也没法看到这些花朵了吧。
我提起精神,故作轻松地问:“跟我说说,绕铁线是什么样子?”
“什么绕铁线,这叫铁线莲,”郑丛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我的肩膀,“它们是淡紫色的,一簇一簇的,叶子是尖尖的,是莲花的一种……思成……我不想说了。”
“没事儿,我听着你的描述就等于看见了,一样的。”我安慰她。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带你上来吗?”郑丛靠在了我的怀里问道。
“为什么?”
“因为我想告诉你,我每次心情不好了,就会来这里,狗狗们围在身边,就不再难过了。”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抬头看向远方,那里一片朦胧的白色,再无其他。正是满园春色的季节,这露台被郑丛精心地布置以后,一定有很多美丽的花朵,可是它们在我的眼中,全变成了白色,可怕可悲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