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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感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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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凌晨开始下起,搅得我有些心神不宁,被雨声吵醒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值班的人都睡在隔壁,还没有人发现我已经醒来。厚重的窗帘遮住微光,只留了一条缝隙允许光亮挤进来,看着这挣扎的微光,心里才慢慢地变得平静下来。
长大以后,我已经可以自己起床,但是时间长,动作慢,如果身边有人在,他们不忍心看我笨拙难看的姿势,全都会伸手拉上一把。
我蹬着左腿让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向上移动,后脑开始蹭到床头,再慢慢发力,窝着脖子,整个身体会慢慢被带起来,之所以比一般失去手臂的人还要不容易,主要是还是因为右边没有坐骨,就算勉强把自己从床上弄起来,我也只能仅仅靠着墙,否则还是会直接向右倒下去。
我的右肩靠着墙稳住身体,才能抬起左脚按亮落地灯的开关,整个屋子里终于亮堂了起来,那种阴霾抑郁才能够渐渐消退。
其实右腿不穿着假肢的话,我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总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坐空,即使站起来用一条腿蹦几步,也不敢离墙太远。
我的房间不大,大面积的地方对我来说行动太为不便了,但是卫生间很近,我用一只脚蹦了过去,很小心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摔倒,但好在还是到了,里边关着灯,黑洞洞的,开关在墙壁上,在我胸前的位置,用左边身体撞了一下,却没有打开,这么一动,尿意更浓。
冲外边叫了一声王威,他很快就打开门进来,我从来不逞能,知道即使我自己打开了顶灯又能怎样,还不是得让人帮忙脱裤子,不戴着假肢别说站着尿了,就连马桶都坐不住。
好在从小就习惯了被别人帮助,自尊心早就被磨平,现在已经能够平心静气的看着王威给我扒下裤子,然后整个人从背后圈住我,等看他拿起我的##对好马桶,我才开始方便。
亲眼看着他们这么做,好像都与我无关似的,他们怎样摆弄,我的身体就随着他们,一点自主的权利都没有,我总是无话可说。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还要睡会吗?”提好我的裤子,王威正在洗手,水流声哗哗的,正好能盖住尴尬。
“不想睡了,帮我戴上假肢吧,我去看会电视。”我叹了口气。
王威揽着我的腰,我借着他的力,跳起来会轻松些,就听见他说:“下次醒了就直接叫我,自己走到厕所容易摔着,知道了吗?”
“嗯。”我闷声回答他,靠在床上看着他拿着我的假肢忙忙碌碌,髋离断的假肢很难穿,除了接受腔要包住所有空缺的地方,腰上更是要捆绑住非常复杂的绳结,曾经我动过自己穿的念头,但是很快就知道我又高估自己了。
七点半左右,王威和厉卫平带着我出发了,厉卫平开车稳当,王威就陪着我坐在后边,驾驶室后边是我的固定位子,那里有专门特制的安全带,在左侧上车我会容易一些,王威一手扶着我一手把我的右腿抬到座椅上,我的左腿再用力,把自己送进车内。
周六的清晨路上的车还是比较少的,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终于到达了陵园,整个陵园戒严了,在大门处看到了老头老太太他们的车,每次他们来这里,都是这阵仗,老头身价过亿,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今天身边站着的也有几个保镖,我被扶下车,远远地看着他们的威风,觉得真的只有自己才是亲民的。
另一辆车里走出来的是大伯和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叫祝福,俗里俗气的名字,虽然模样和身材都不错,但总是透着乡土气息,我不知道我被爸妈从农村接走以后,他究竟还在那里住了多少年。
我妈过来揽着我的身体,陪着我艰难地向坡上走去,“怎么样?累不累?”她随时都在担心。
“还行。”我说的满不在意,目光一直落在祝福的脚下,他穿着一双皮鞋,走起路来却还是轻快无比的,让我很是羡慕。
如今都长大了,祝福自然不会再欺负我,见了我的面,总是客客气气的和我打招呼,我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我家老头。
八|九岁的时候祝福和弟弟祝晓安就已经不怎么再明目张胆的欺负我了,因为他们的爸妈告诉他们,我爸这么有钱,但是一直没有要二胎,说不定会把所有家产留给我,所以不能再欺负我了。
那时候我心里才感觉出特别的不舒服,原来那些年来孩童对我的虐待他们的爸妈都是知道的,却并不急于阻拦,只有确定了将来我有利用价值,才变得客气。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真是坦诚的可怕。
奶奶的墓碑就近在眼前了,但我还是因为体力不支,只能坐在轮椅上看着它,整个碑身是通体的黑色,几米我不知道,但是绝对算得上是壮观,上边嵌着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她笑眯眯的看着前方,那种眼神太熟悉了,不知道多少个炎热的夏天,奶奶都是用这种慈祥的目光看着我的,家里只有一个小蚊帐,她把祝福和祝晓安都轰了出去,只让我一个人躺在蚊帐里,还在一边为我扇着扇子。
祝福和祝晓安都不服气,一个劲儿地往蚊帐里挤,奶奶就拿扇子哄他们,说道:“你俩都有手有脚的,蚊子咬了抓抓不就得了,思成怎么办,我的思成怎么办啊!”
不容我多回忆,大家都已经给奶奶献完了花,看着被鲜花簇拥着的奶奶,我的眼眶还是湿了,都这么多年了,可是我觉得对我最好,真的心甘情愿伺候我的人只有这位老人。
最后大家都冲奶奶鞠了躬,我用左脚撑地,想让自己站起来,才想起束缚带把我捆得牢牢的。
“怎么了?”身后推着轮椅的厉卫平很快发现了我的动静,“解开,扶我起来。”
老太太听见了,也走到了我的身边,问我:“思成,你想做什么?”
其实她心知肚明,每年,我都要给奶奶磕个头,但她总是心疼我的身体。我没理他,心想要是车云在就好了。王威走过来为我解开了束缚带,然后扶着我站起来,他知道奶奶对我的恩情,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为了奶奶,我不会在乎自己在两个人的帮助下哆里哆嗦着左腿才能跪下的样子,弯着腰,额头终于碰了地。
泥土里散发出的雨后清新是我几乎就没机会有闻到的,奶奶的骨灰就躺在这底下,每一年,我只有这一次与奶奶亲密接触的机会了。
很快王威和厉卫平就把我扶了起来,抬起头,我看到了祝福的眼睛一直落在我的身上,假装没有看到,任由两人将我安置回轮椅里。
如果学不会坦然面对,怎么可能长大。
老头照例要和大伯他们吃上一顿饭,我不肯留下来,重新坐回车里,这么沉重的一上午,不知道他们怎么都吃得下去。车窗上都是水痕,看不清外边的景象,我不喜欢朦胧的视野,王威看我盯着模糊的玻璃愣神,就明白了过来,没有发动车子,而是拿了纸巾站到了车窗外擦了起来,玻璃慢慢变得清晰,窗外竟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女孩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背的是个小巧的白色双肩背,她手里应该是捧着一束花,距离虽近,但我实在看不清。
“王威,帮我看一下那个人是不是认识啊?”我问他,王威拉开车门,一脸的严肃,看了他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是郑丛对不对?”我问道,记起来上一次郑丛并没有给王威留下什么好印象,“扶我下去。”
王威虽然不情愿,但是还是听话的将我扶下了车,我没让他跟过来,就那么十米的距离,自己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小草。”我叫她。
她很快得转身,看见是我,感到意外,听到我的声音,瞪大了眼,终于皱起眉头开了口:“你叫我什么。”
我顿住了,想起她判若两人的技能,瞬间说不出话来,郑丛生气的样子,我还真的有点害怕。
“谁告诉你的?”她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似乎喝了酒以后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你全不记得了?你还说你喝不多,白陪你走那一路了。”
郑丛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完了,这姑娘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你干嘛站在这?”我说话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郑丛望了望栅栏里边,生气道:“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让进了,听说是个什么大人物要祭拜,凭什么其他人都不能进。”
我觉得郑丛说的没错,自认理亏,反正出现在郑丛面前的我总是处于下风。看着她抱着花站在那里,一定是要祭拜亲人,老头子这么做,确实太不地道了。我转身叫王威过来,让他赶快去找人解决,一定要让郑丛进去。
王威小跑着去了,留下我和郑丛站在原地。
“你摔跤了?”她突然问我。
我一愣,没有啊。
她伸手指了指我的膝盖,是刚才跪下的时候弄脏的。
“我刚才去祭拜我奶奶弄得,你呢,去看谁?”
郑丛抿着嘴,并不想告诉我,我以为我们的交流又停在了原地,没想到她却弯下腰为我担了裤子上的土。
“谢谢。”我既意外又紧张。
“原来是你家在祭拜,所以不让我们进去啊。”郑丛抬起头,又变成了一副冰冷的模样。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能让你进去,别急。”我不由得涨红了脸,生怕她生气起来,没想到她的目光盯着我的身后,然后从抿着的嘴中挤出两个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