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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三人的城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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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陆佳准时醒来,她的生物钟还是很准的。睁开眼的一瞬间,她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此时是在神奈川陆人宅的卧室里。
其实反应不过来也是有情可原,第一个是身体原因,——虽然经过她自己的锻炼和调理,她的身体有所好转,但总的来说,身体基础不好,和她那个世界的身体没得比,尤其是这轻微的低血压,让她每次睡觉起来都会有那么一会儿意识不清的情况。
第二个原因就是这个卧室。第一次和迹部来的时候她只看了改造成药房的爷爷的卧室,并没有去其他房间。前一天不二走了以后她拿着书包一进自己的卧室就吓了一跳。和厨房和药房相比,她的房间才是变化最大的。和她以前和外公住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
这房间就像是给小女孩住的。淡绿色的墙壁上画着两个大大的乌龟,然后床上有好多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最多的就是乌龟,各种乌龟……
衣柜里也是满满的,四季的衣服都有,很多绿色系的衣服,最囧的是连内衣都有,实在是齐全的让她很难堪。虽然她知道这些东西不会是迹部同学亲自准备的,最多是他说出要求让别人办事,但看到这些陆佳还是非常难为情。
综上所述,对陆佳来说,这个房间实在是陌生的很,一睁眼完全没想起来这是在自己家里。
简单洗漱了下,陆佳像往常一样出去跑步和打太极拳。来到那个熟悉的小公园,她觉得格外的亲切,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这算是她最常来的地方了。可惜这个时间肯定不会见到那个叫精市的男孩来练球,算是有点小遗憾。他算是陆佳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可惜当时外公的事情太突然,她走的时候也没来得及来跟他道别,连个联系方式也没留下。
一个小时的锻炼结束,她回到家,一推开门,却看到了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桦地君?”
蹲在水池旁,正在喂乌龟的桦地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很明显他也没想到陆佳会在这里。
“你好。”桦地站起身,略微有些不自然的跟陆佳打招呼。
看着这个明显很惜字的男孩,陆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流。算起来她见过桦地两次,他都是跟在迹部旁边,加起来好像听他说过不超过五个字。
陆佳有点尴尬。
“这个……你来这里……喂乌龟?”陆佳话说出口就想甩自己一嘴巴子,这问的是啥问题,她几乎能看到天空中几只乌鸦呱呱飞过。
“嗯,每周都来。”很意外的,桦地点了点头很认真的回答了陆佳。
陆佳很惊讶,不只是这句话的内容,更多的是桦地对她的态度。
看到陆佳傻愣愣的看着自己,桦地以为陆佳在等自己解释,于是继续说,“它们是我从英国带回来的。”然后他指着水池里只有陆佳半个拳头大的乌龟说,“以前是你养的,在车祸以前。左边这个叫小景,右边缩回去那个叫小崇。——你起的名字。”
陆佳这回真愣了。看着桦地用木讷的表情认真的向陆佳介绍两只乌龟,她忽然觉得有点感动。一个平时在外面几乎一直沉默或者只用最少的字来表达意思的人,在你面前认真的组织语言来说明一件事,只说明他是把你当做亲近和信任的人的。
陆佳突然发现她错了。她一直在逃避迹部,实际上是在潜意识里逃避着陆人佳的过去,她在心底并不承认这个过去,她没经历过的过去,只是她没考虑过,她想抹杀的回忆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回忆,她想否定的过去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过去。
她其实早该感觉到的,她,——陆人佳,迹部景吾,还有桦地崇宏,肯定有着深深的羁绊。要不骄傲如迹部腼腆如桦地,怎么会主动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还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深吸了一口气,陆佳做了一个决定,她不能在这样自私的逃避了,她不想当一只缩在壳里的乌龟。
“桦地君,能不能给我讲讲过去的事?如果可以的话,尽量详细一些。”
桦地听了陆佳的话后一怔,然后很少有表情的他,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
“好。”
这一天,陆佳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了,她没有配药,没有画画,甚至连午饭都没有吃。她一直在房间里看东西,不是医书,而是两个孩子的日记薄。桦地没有给陆佳讲他们的故事,而是给了她两个日记薄,一本是他自己的,另一本是他在陆人佳车祸以后一直保存着的她的日记薄。
桦地的日记刚开始一小半照片居多,每张照片都有文字说明,应该是他的家人记录的他的成长日记。后面的部分大概是他后来会写字以后自己写的,不过每天基本只用了一句话描述了做过什么事,简单的近乎枯燥。而陆人佳的日记本则有点天马行空,刚开始的部分完全是小孩子的涂鸦,很难看明白是什么意思,偶尔会附有几张注有说明的照片,应该也是家人帮她加进去的。不过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涂鸦变成了写写画画,慢慢的也有了整篇的日记,和桦地的比起来,陆人佳的日记内容显然丰富多彩了许多,不过有时写的东西思维跳跃的陆佳根本跟不上。
就从这两个完全不同风格的记录里,陆佳读到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三个孤单的孩子,一起建筑了一个城堡的故事。
这个故事因为加上了她自己的一些猜测推想而变得更加完整。
故事起始于英国伦敦的一所幼稚园,那时的迹部四岁,桦地三岁。最开始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四岁的迹部当时已经光芒万丈,不仅是因为他的家世背景,更因为他本身各方面都出色的无可挑剔。只是他的出类拔萃和高傲也造成了身边没有一个真心相交的伙伴,而他更是不屑于主动走近别人,宁可一个人孤单的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而那时候的桦地是个别的孩子眼中的异类。小孩子的好恶有时候直接的令人心寒,内向少言、长相不讨喜、又不是本土人的桦地,被其他孩子排斥的很干脆。木讷腼腆的小桦地和优秀华丽的小迹部本该没有任何交集的,但偏偏在一次桦地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站出来的是迹部。他一句话换来了桦地在幼稚园的和平生活。
从此桦地便跟在了迹部后面,帮他背书包,为他批外套,替他打雨伞。别人也许觉得迹部捡了个好跟班、甚至好仆人,但只有桦地知道,遮风挡雨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坚定的站在他前方的迹部。他不仅让他自己的世界绚丽夺目,也为桦地明确了前进的路。两个孩子在伦敦阴霾的天空下构筑了他们自己的世界,别人不懂也不需要别人懂的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桦地是个简单单纯到极点的人,他认同了迹部,便也再没有什么迷惘,他只需要去做迹部让他做的事。迹部说让他读书,他就读书,迹部让他打网球,他就一起打网球。他两的相处模式很简单,因此他们的世界也单调的只有一个颜色。而让这一切出现了变化的,就是两年后拽着桦地衣角硬生生闯入他们世界的陆人佳。
那个时候陆人佳刚刚到英国,五岁的她,原本性格就内向胆小,又到了新的环境,还不会当地语言,对于这个新环境除了厌恶就是恐惧。孤单的她在父母都去工作之后,总是一个人抱着忍足谦也送她的大眼龟布偶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哭。家里的保姆在多次试图跟她交流无果后,也不愿意再理她,任她一个人在房间里。
改变这一切的是在不久后的一个周末,邻居家的大姐姐带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带着自家烤的巧克力饼干来拜访,愿意让她从屋子里出来的原因是她听到来人讲的是日语。那是个很温柔的大姐姐,男孩是她的弟弟,——一个腼腆到有点木讷的孩子,她躲在妈妈身后看着这个不爱讲话的男孩,来到英国后第一次主动和外人讲了话,那个孩子叫桦地崇宏。
那一次之后不久,她答应了妈妈被送到了那个男孩上的幼稚园。第一天去的时候她很害怕,于是便一直揪着桦地的衣角跟在他后面,周围孩子们的目光有好奇有不屑有无视,唯独没有友善,于是她也一直没有松开揪着衣角的手。
然后她遇到了另一个比她大一点、骄傲自信而且很帅气的男孩,那个孩子看她的目光高高在上,却意外的没有敌意和排斥,而且他也会说日语。桦地自从见到他就一直跟在他的后面,而不肯放开桦地衣角的陆人佳,便也成了他的跟班。后来她知道那个孩子叫迹部景吾。
刚开始三个人的相处模式相当奇特。迹部走在前面,然后后面跟着在小孩子里已经很高大的桦地,然后是基本上完全被桦地高大的背影遮住的瘦小的陆人佳。迹部只跟桦地说话,他默许了陆人佳跟着他,但却完全当她是影子。而桦地除了会偶尔回应迹部说话,本身很少主动开口,而最后跟着的陆人佳,基本就是个哑巴。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那一次陆人佳被堵在洗手间里,衣服被泼了脏水,书包被丢进马桶。桦地不知道那回是迹部真的无意中经过看到,还是他早就注意到了跟着陆人佳进洗手间的那几个常在幼稚园欺负其他孩子的贵族女生,总之那一次迹部对所有人宣布,陆人佳归他保护。
于是陆人佳继桦地之后,也被纳入了迹部的保护之下。虽然那次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依旧和以前一样,迹部依然只和桦地说话,陆人佳依然是被完全无视。不过桦地能感觉到她身后那个胆小的女孩,没人的时候会从他身后悄悄走出来,和他一起站在迹部身后。
这种情况彻底发生改变是在他们认识后三个月。那天桦地跟着迹部去街头网球场挑了那里所有同龄的孩子,和往常一样,他们打球的时候陆人佳会坐在一边安静的等他们。
就在迹部用他出众的球技打倒了所有挑衅他们的孩子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离他很近的孩子突然拿起球拍砸向了迹部的手肘。那个时候迹部没看到,正在装球拍的桦地也没看到,看到的只有等在迹部身后一点的陆人佳。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个胆小瘦弱的女孩在球拍砸过来的一瞬间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身体替迹部挡了下来。如果是高大的桦地去挡可能会被砸疼,如果是反射神经灵敏的迹部说不定会在球拍砸过来的一瞬间躲开,但偏偏挨了这一下是矮小瘦弱不善运动的陆人佳,网球拍狠狠砸在了她的背上,让她整个人都向前趴在了地上,额头手臂膝盖重重的摔在地上,一瞬间就血流如注。
那一次桦地第一次看到迹部发怒,第一次看到高贵优雅的迹部用拳头去解决问题。也是第一次迹部默许别人叫他小景。
从那以后跟在迹部后面的变成了陆人佳,而桦地则背着两个网球袋和一个书包站在了最后面。
那件事之后变化最大的是陆人佳。那个不爱说话的总是躲在桦地身后的小女孩,一改往日的沉静,在他们面前变得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当然这调皮活泼的样子只是在他们面前,在外人面前陆人佳依然是那个胆怯内向的孩子。
而迹部对陆人佳的包容让桦地都会感到意外。爱好整洁的他会放任她把他的衣角拽的皱巴巴;他看书时喜欢绝对的安静,他却会任她乱七八糟的问些奇怪问题而不发脾气;在她无所不用其极的用各种方法逼着桦地给她唱歌或讲故事的时候,迹部会装作没看到,他知道她就是想闹着不爱说话的桦地多说点话,而桦地也确实被小小的陆人佳弄的不再那么沉默,当然只是三个人一起的时候;甚至在她总是爱心泛滥的把脏兮兮的流浪小猫小狗抱进迹部的豪华私人轿车时,他也没有连人带动物一起给丢出去,最多在回到他的城堡时,把她和小动物一起丢给仆人让他们帮忙洗干净。
他以前除了桦地从来不带人回他的城堡,女孩子更不用说。而陆人佳不仅是他城堡的常客,他还曾经带着自己的老管家正式去陆人家里拜访,对陆人夫妇表达了在他们出远门时把陆人佳带回城堡代为照顾的愿望。
迹部向来不喜欢对自己做出的事做出解释。而桦地也一如既往的什么都不问的跟在迹部后面,做他让他做的事。只有一次,迹部远远的看着偷偷跑到花园把自己的便当悄悄给野猫吃的陆人佳,他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吗,桦地,那个家伙胆子小的要命。”桦地听他这样说时愣了下,没有像以往那样回答“是”,而他也没有等桦地的回答,而是自言自语一般的继续道,“但那次如果用网球拍打我的那个人手里拿的是一把菜刀,她依然会替我挡住。”
桦地看到迹部说话的时候眼中少有的温柔,“她的眼神太清澈,她的世界太干净,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为她建一个城堡,给她一个童话一般的世界,让她永远看不到城堡以外的真实。”
那是跟随他这么多年以来的唯一一次,桦地看到那么感性的迹部景吾。那个时候他十一岁。桦地不知道还是孩子的他所说的算不算是承诺,但他知道迹部是认真的。他想他也是真的在那样做了。他把他们保护在他的城堡里,为他们撑起了一个宁静祥和的世界。
不过童话故事毕竟只存在于书页上,一场车祸让那个梦幻一般的城堡轰然倒塌。
读到这里,陆佳已经无法在看下去了。剩下的她也无须再看。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有感动,有难过,有心疼,有迷惘。
三个孩子,近七年朝夕相处的岁月,在他们短短的人生中,几乎就是全部。
合上日记薄,陆佳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
她,陆佳的灵魂,陆人佳的身体,该怎么去面对这样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