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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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勒是一路骑马回宫的。怎么搁下笔，怎么诗社的姑娘们扔下，怎么上的马，怎么从神武门一路冲进翊坤宫的，她甚至全不知道。纳兰府固然不远，可她从听到消息到回到宫里，连半个时辰都没用。即便这样，也已经晚了。
胤踽安静地躺在轺车里，脸上还带着没有擦干的泪水，手里紧紧攥着苏勒给他的白熊娃娃的手没有松开。巴掌大的小脸痛苦地皱在一起，单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已然褪尽了红润，泛着青白的颜色。
小小的延洪殿耳房，贵妃、惠妃、宜妃、荣妃竟然都在，太医、奶娘、服侍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然而苏勒眼中，只剩下胤踽和额娘。
郭贵人软在榻上，哭得撕心裂肺。她将脸埋起来，拳头一下一下捶在床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仍是那样软绵绵的。她嘴里不停地在叨念着：“我的儿，额娘对不起你”，“都怪额娘，没好好保护你”，“你还那么小，到了天上怎么能照顾自己”，“该死的老天，怎么没把额娘也带走”，“就算要死，也不能让你死在前面”……
都是有孩子的，宫妃们也都绞着帕子哭着，只宜妃强忍着泪，拉着妹妹的手，说些安慰的话儿。郭贵人却只是哭，好似听不见外头的声音，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全无所觉。
夏天的傍晚闷得让人难受，浑浊的空气让苏勒觉得窒息。额娘的声音在苏勒的耳边萦绕不去，如同刀子，一刀一刀割在心上，痛得透不过气来。
这一刻，苏勒才恍然惊觉，自己早已不是启慧，这里也不是什么清穿游戏皇宫副本。这里每个人，每一份情，都深深刻在她的血脉之中。
那哭得仿佛断了气的是她的额娘，而那个安静地躺在轺车里再也不会醒过来的，是她最亲的弟弟。前世曾经经历过的伤痛，如此真实地冲击着她的心灵，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人，她来了这里太久，久到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苏勒，当成了公主。额娘、阿玛、姨妈、弟弟、胤禛、胤祺、先生、揆叙、宁楚……他们每一个人，都占住了她心里的一个位置，一旦失去，就如同从心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苏勒想起胤踽刚刚出生的时候，那样软软的一团，暖暖的，她只要握着他的小手，就能感到安宁，可此时他的小手却冷了，怎么也捂不暖；他那样嗜睡，每日总要睡足九个时辰，可如今却怎么也不会醒过来了；他喜欢往苏勒怀里蹭，口水流到苏勒的旗装上，总是不安分地抓紧苏勒的衣裳，可此时他拳头攥得那么紧，却再也不会来抓姐姐的衣裳了……
明明上次见到的时候，还是那样一个健康的孩子，怎么就能说没就没了！
“四姐，你别哭了。都怪我，没保护好他。”
那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真切，却很熟悉。
那是胤禩。
怎么会是胤禩？保护？为什么额娘和胤禩，都在说保护？
莫不成，胤踽之死另有隐情？胤踽是她的弟弟，就算死，也得死得明明白白。
她来不及救胤踽，却可以为他报仇！无论什么人，有胆子对皇子下手，对她的亲人下手，就要付出代价！
苏勒咬了咬嘴唇，狠狠用袖子将眼泪一抹，生生将呜咽硬吞回去。再睁开眼，却是格外凌厉和坚决。锋刃出鞘，九天星摇！
“怎么回事？”苏勒没理会眼前正在做戏的娘娘们，只看着胤禩。他定然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如此说。
“苏勒快去劝劝你额娘，”惠妃最是敏锐，几步走过来将胤禩挡在身后。示意奶娘马氏将胤禩抱起来，“送八阿哥回去吧。”
苏勒抬头与惠妃对视着，目光灼灼。
宫里的形势她初时并不很懂，或者说没必要懂。她们争宠，争的是皇上的心，是宫里的地位，是儿子们将来的前程。这些与苏勒并不相干，说到底她是要嫁到蒙古去的，依着老祖宗透露出的意思，多半还是要嫁到漠北喀尔喀蒙古，至少也是和硕公主、亲王妃，早已争无可争。至于宜妃姐妹是否有宠，苏勒觉得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好在宜妃和额娘都算是得宠的，否则也不会接连有子，这里面的手段和算计不少，苏勒也知道一些。然而她私心里觉得，这本就不是什么太有意义的事，阿玛宠幸谁，不宠幸谁，有什么意义呢？康熙的心虽然大，却是根本是放不下女人的。
争来争去，不过是求个孩子，而孩子生下来了，就已经和额娘没什么关系了。受宠与否，只看孩子自己是否成器而已。惠妃、荣妃早已色衰爱驰，大阿哥、三阿哥、二公主也不见失了圣心。反倒是康熙为了照顾孩子们的心，有时还会更顾忌宫妃们的面子。
是以谁和谁拉帮，谁与谁结派，谁多睡了一夜的，谁几月都没侍过寝，苏勒根本不需要考虑。纵然她只是个公主，可自己立住了，得了康熙的青眼，便是为了她，宜妃和额娘也倒不了，何必想着那些蝇营狗苟的破事呢？
然而刻骨地悲伤却让她一瞬间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想逃避就能逃避的。
宫妃之间的斗争，大约与党争差不了太多，也跟党争脱不开干系。虽然后宫里的女人很难与朝臣见面，但说仁孝皇后和索尼、索额图没关系，孝昭皇后和遏必隆、鳌拜没关系额，惠妃与明珠没关系，皇贵妃和佟国维没关系，贵妃和阿灵阿没关系，苏勒可是死都不会信的，毕竟朝臣夫人都是外命妇，可以进宫的。
然而后宫的关系又不仅仅等同于前朝的关系。谁和谁同时进宫，同时得宠，总会有些龃龉。平时走得近的，多半都是一个阵营。苏勒平时没花心思考虑过这些，但仔细想想平日里的细节，也不能难发现其中的奥妙。
惠妃和宜妃向来是一派的，苏勒常去钟萃宫，很容易看出来。此时挡在胤禩前面不让胤禩说话，这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又或者这事儿胤禩已经涉入过深，只是为了摘清自己？
苏勒眼睛眯起来，看上去带着一些危险的气息。不知这是惠妃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宜妃也是这样想的？一时间，苏勒竟然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
此时皇贵妃佟佳氏和德妃乌雅氏不在宫里，跟着康熙一起出去避暑了。宫里剩下的大人物，此时都在延洪殿里。
贵妃平时和宜妃关系并不好，到底有什么过节苏勒并不清楚，只知道贵妃是从不来翊坤宫串门的。苏勒给胤俄准备的玩具，虽然送过去了，但从来没使用过。
荣妃与宜妃更是不对盘，后来荣妃失宠，两人不过多了些面子上的交际，却只是貌合神离。康熙十六年封嫔的时候，荣妃因为生的孩子多，资历在伺候康熙的诸女中最老，排位可要比惠妃和宜妃都靠前。后来惠妃的儿子长大了，宜妃更是生下五阿哥，到了康熙十八年封妃的时候，两人已经双双排在了荣妃前头。纵然荣妃有个颇得圣宠的二公主和一个功课上进的三阿哥，也没能让荣妃保持住从前的地位。更何况，苏勒如今渐渐大了，康熙对她的喜爱，已然超过了二公主，五阿哥进学之后，满蒙汉三语都过得去，人也格外刻苦勤力，想着看笑话的，都闭了嘴。眼看着翊坤宫年长的皇子皇女将来前程可期，若说荣妃心里没有恨，那才是傻话。
贵妃平日和荣妃走得近，苏勒也是知道的。大约这层关系还能上溯到孝昭皇后还在世的时候。荣妃是宫女子出身，早获圣宠，背后还有一段秘辛。
康熙元后仁孝皇后和当时还是妃子的孝昭皇后几乎是同时进宫，当时两位皇后都还是小姑娘，就连康熙自己也还是个少年。争胜之心人皆有之，两个小姑娘在争宠上也算是不遗余力。原本康熙年纪小又没亲政，朝堂上被鳌拜压得喘不过气来，根本没有行男女之事的心思，两个妹子不过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仁孝皇后始终占着皇后的位子，孝昭皇后虽然年纪小，但技高一筹，知道自己地位不如人家，阿玛遏必隆和义父鳌拜又不得康熙的心，在宫里孤掌难鸣。一时狠下心来荐了荣妃给康熙。荣妃也是个争气的，生下了康熙的首个皇子承瑞。承瑞出生的时候，仁孝皇后赫舍里氏的祖父索尼死了还不够百日，气得险些呕了血。
皇室开枝散叶最是重要。荣妃也是厉害，有逆天的易怀孕体质，十年里几乎是接连不断地生了六个，五男一女，硬生生用肚子挣的位分。反倒是孝昭皇后从未怀过孩子。贵妃是孝昭皇后的妹妹，未经大选就直接送进来，至于是不是进宫来给姐姐生孩子的，也就不得而知了。
大约因为这样的原因，贵妃与荣妃向来交情不错。荣妃也是个念旧之人，得宠十年未合孝昭皇后离心，如今失宠了，贵妃也念着她的旧情。
这一段虽然隐秘，苏勒却还是知道的。只因为自荣妃之后，宫里有脸面的娘娘给皇上推荐包衣女子侍寝的事儿层出不穷。不单是孝昭皇后，后来仁孝皇后、皇贵妃甚至此时的贵妃也都荐过宫女子。在宫女之中，荣妃、德妃这样的包衣出身育有皇子的，都是神级人物，有那些个求上进做着少女梦的，两位娘娘就是现成的偶像。
贵妃和荣妃固然不可信，可姨妈就真的可信么？为了宫廷斗争，姐妹反目也只是寻常，苏勒只希望是自己想得太多，这样事儿千万别和姨妈扯上关系。
惠妃不愿意让胤禩多说，苏勒也不能勉强。与惠妃对视一眼，语气淡淡的，“惠妃娘娘说得是，胤禩回去才是正理，他还小，不该这么早见这些。我额娘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劝也是无用，倒是胤踽身后之事，全赖的娘娘们多费心了。”
转而跟上几步，挡在胤禩乳母马氏前头，看也不看她，只对胤禩说，“好孩子，姐姐承了你的情。你回去好好歇着，胤禩保护得很好，可弟弟太可爱，被选中到天上去伺候列祖列宗了。姐姐不哭了，胤禩也不哭，好么？”正说着，两行清泪，又落了下来。
胤禩也是满面泪水，他挣扎着从马氏的身上下来，哭着扑进苏勒的怀里，双手抱住苏勒的腰，哭得比她还要伤心，“姐姐骗人……”
“回去吧，等姐姐办完事儿，就去找你。”苏勒拍了拍胤禩的背，安抚着说。
胤禩似乎是听了苏勒保证安了心，离开苏勒怀里的时候，却在苏勒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那天牙胶没烫过。”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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