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就理》明夏绯浅

23、二十三

　　“自十一那天之后，你好像忽然就消失了，手机关机，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韩东理将车子开得极慢，有摩托车从他们旁边经过，越过他们的时候，车主回头多看了他们两眼，然后扬尘而去。

　　乐明明低着头不说话，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来回回地划着，视线里始终是短信界面那些重复的字眼。韩东理一直看着前方，语气不急不缓：“明明，那个时候，我才觉得有一句话你或许是说对了的......我们不熟。”他轻轻地笑了，“我们似乎真是不熟的，不熟到只要你想，随时都是可以避开我的。”

　　他去过S大外院，可得到的最有用的信息，也不过是另一个持续关机的手机号码——何和佳的手机号。除了陈亦南，他不知道还能问谁乐明明的消息，可就是陈亦南，她也总是站在乐明明那一边的。

　　“我总以为，我们至少还是朋友的，却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喃喃道：“我大概还是要自作多情的。”

　　从韩东理的那句“只要你想，随时都是可以避开我的”开始，乐明明便皱了眉，说得好像她刻意避开他似的，随后，内心便忍不住升腾起小小的愧疚。因为事实似乎真有那么点因素。

　　打高二那年，乐明明便能把“趋利避害”和“没心没肺”，通过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实践的很彻底，碰上某些揪心的事，尤其是和韩东理相关的，她便索性丢一边，转而找一些乐事，久而久之，竟是做的习惯了，很多时候连缘由都不用想，便已经成功地给自己转移了注意力。若不是韩东理挑明了，她也不会想起自己临时要跟着何和佳去乡下，其实只不过是因为那一杯灼人的玉米浓汤，还有更久之前，她打着带表妹减压的幌子四处溜达，也是有前一日的同学聚会和韩东理的电话在作祟的。

　　再往下的话，乐明明不大听得下去了，高一那年的韩东理总是意气风发的，起码在乐明明的眼里都是。就连跟老师叫板也是振振有词、有理有据的，即便有些时候说的是些歪理，何曾是现在这般语气？

　　乐明明忍不住出声：“谁说我没把你当朋友了？”她说话的时候依旧是低着头的，并没有看到韩东理眼里亮起的神采，只听到他继续黯然道：“若是朋友，会像我这样跟你失联吗？”

　　若不是乐明明扒拉着手里的几条短信，心下的愧疚不止一点两点，按她的性子，这会儿大概是要被韩东理如此哀怨的话弄得满脑黑线、对天翻白眼的，再要是高一那段时光的话，她则是要直接要嘲笑韩东理“乱恶心人，作什么怨妇样”，跟他“一点都不搭”的。只是假设不成立，所以这会儿乐明明的反应是愧疚感又多加重了几分。

　　由于老乐教导的关系，从小到大，乐明明出门总是要跟家里报备一下的。受多年家教影响，她自己已经深深地认为，出门之前，尤其是非一时半会儿的出门，至少是要向亲近的人说明去向以避免不必要的担心的。

　　她咬着唇劝慰的话还没想出来，尚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是将韩东理归了“亲近的人”这一类里，又听得韩东理道：“明明，我偶尔会想，我们是不是就真的回不去了？”语气感慨带了隐隐的失落，乐明明胸口一窒，钝钝麻麻的感觉便在心口蔓延开来。

　　回去？韩东理口中的“回不去”，乐明明自然是明白指代的是什么。高一的那段时光在她的记忆里有大部分是被刻意忽略的，她从不曾想过“回去”，不是不想想，而是不敢想，渐渐便也就真的不想了。

　　上次韩东理告诉她说，那段日子不该被遗忘，她默认了，是因为她打从心底还是舍不得的。她从小顺风顺水、规规矩矩的，和朋友之间也是无风无波的，近，却也不算亲，也许就是太过风平浪静了，高一那段波澜的日子、那些起起落落的感情才显得尤为珍贵，但也许也是因为长久的“风平浪静”，高一的“波澜”她才承受不来，无知无觉中，便起了本能的逃意。

　　乐明明垂着眼，牙齿上越来越用力，下唇牙齿咬着的地方已经泛出了明显的白色。

　　“怎么了？”

　　修长的手指忽然抚上，乐明明唇齿间骤然松了力道，抬眼看见近在眼前的韩东理，尚未看清他的神色，便已因乍然的触碰被惊得身躯微微一震，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脑袋。

　　因乐明明的避让，韩东理原本抚着她唇瓣的手指便悬了空，他收了手，说话时神色不见半分尴尬。

　　“叫你都不应，咬得都快出血了。”

　　韩东理本就将车子开得极慢，现下，已是平稳地停在路边了，他微蹙着眉看乐明明，眼里流露出的关切，自然而真实，直直地撞进乐明明的心里。

　　她看着他，一眨不眨，脑子里忽然就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旧时的、近日的，都是些美得叫她不敢触碰的画面，又快得仿佛根本没有闪现过。

　　直到韩东理又唤了一声，她才恍若回神，收回视线。

　　戏谑的声音近在咫尺，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唔...你再这样看我，我会误会你也是喜欢我的。”

　　韩东理半开着玩笑，话语里是刻意地微微试探，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乐明明看，不漏她脸上的分毫神情。他预料中她的反应该是扔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撇着嘴道：“你少自恋了！”表情俏皮可爱；又或者是转过脑袋，不咸不淡地说一句：“你想多了。”神色寡淡，带着几分不似她的漠然。

　　前者是合乎三年前他们的相处模式，后者则吻合近日来她对他的态度，但无论哪一种，其实都是给了他否定答案，只是他仍忍不住要说这样的话。

　　然而，乐明明哪种反应都不是，她依旧垂着眸，只稍稍偏了头，斜扎的马尾垂下来贴在侧脸上，遮去了神色，却露出了粉色的耳朵，透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晶莹得好看。

　　她先是低低嘟囔了一句“啰嗦”，然后才抬眼看着倾身的韩东理：“到底还走不走！”

　　这个话题转得分外拙劣，分明就是心虚的表现，乐明明尚不自知，韩东理则一瞬了然，心下既是笃定，又是惊疑。

　　他耐着性子，诱哄地问道：“明明，你同我对你一样，心里也是喜欢的，是不是？”

　　这句话是韩东理斟酌过的，若他只是说：“明明，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乐明明不用用到脑回路，就已经下意识地反驳了，但他换了个说法，那句话便在乐明明的大脑里走了一番，无意识地，她已经是在认真的思考了，而那句“你同我对你一样”，就像是化学反应的催化剂，催化了她的思考，过程快得只来得及想那一个问题的单线，撇开其他所有的因素，只单纯地回答一个方面。

　　乐明明喜欢韩东理？

　　答案是肯定的。

　　这个结果把乐明明自己都惊到了，下一秒，乐明明觉得很颓然，她记得她曾经笃定地告诉过陈亦南，她说，她不喜欢韩东理了，却原来只是自欺欺人吗？

　　“还是......你在顾虑什么？”他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的目光对上他的：“在担心这是另一场恶作剧？明明，我不会无聊到玩一场两个月甚至耗费更长时间的恶作剧......我喜欢你，不是在开玩笑，是认认真真地喜欢。看不到的时候会想，看到了便忍不住靠近，怎么看都不够，即便有时候就近在眼前，仍是满心满念的一个你，明明，如果这都不是喜欢，你说这又是什么？”

　　他看着她，目光沉得令她发慌，连心也跳乱了节奏。

　　在逼仄的空间里、在韩东理修长双手的禁锢下，乐明明莫名就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小白兔，无所遁形。她平复了心跳，这才迎着他的目光开口：“韩东理......”

　　三个字，沙哑得不成样子，她顿了顿，喉间吞咽了一下才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只是寂寞了，想找个人恋爱而已？”

　　韩东理愣了半秒，之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乐明明”这三个字，表情似怒似笑：“确实有够寂寞的，要不现在我怎么会在这儿！”

　　乐明明咬着唇觑他，眼神弱弱的，不复几秒前说话时地淡然模样。

　　他待她分明是上了心的，这一点她是感觉得到的，她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良久，韩东理轻叹了一声：“即便真的是寂寞了，也是因为你，只有你而已，你心里其实是清楚的，是不是？那么你呢？”他摊开手掌递到她面前，一双桃花眼似染了星辰，连声音都透着蛊惑：“明明，这样寂寞的我，你敢不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