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余绵绵》相幼晴

8、07

　　07

　　顾修远回到C市，也没回公寓一趟，直接就往教工宿舍楼里去。
　　C市医科大的教工宿舍条件不好不坏，按着学生们的意思来说，那可比他们学生宿舍好上几百倍。
　　教工楼里随亲来住的家属也有挺多，都是出门在外的人群，很多男老师男教师结了婚又不愿与妻儿两地分离，一家子住在教工宿舍，整栋楼也是热闹非凡。

　　住顾修远隔壁的是中文系苏教授，三四十岁，老婆孩子都跟着住在这，孩子八.九岁了，顾修远拖着行李箱从走廊那头走过来时，苏教授的妻子戴露青正在给女儿擦头发，正直一两点的太阳，照射在走廊上，暖哄哄的。

　　“顾叔叔！”戴露青背对着顾修远，苏家丫头透过母亲胳肢窝间的缝隙，最先发现顾修远回来了，顶着湿.漉.漉的一头长发，扭开妈妈擦头的动作往顾修远这边打招呼。
　　戴露青也停下手中动作，回头，果真见着顾修远出现在那儿。

　　“顾教授？这么快就回来啦？”戴露青也打了声招呼。
　　顾修远笑着和小女孩挥手，拖着往她们那走去，停在自己房门前，搁下行李箱掏钥匙开门，“工作还没做完，自然得提早回来。”
　　咔嚓一声，门顺着顾修远推进的力道缓缓打开。

　　戴露青也笑着，按住躁动的女儿擦干净头发，话却是对顾修远说的，语重心长：“听我老公说你这次是回去相亲吧？怎么没多呆几天就回来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生活上也有个贤内帮着打点打点。”

　　顾修远搬行李的动作一停，扭头往戴露青那看去。
　　小女孩被妈妈压着乖乖低头擦头发，戴露青没回头看顾修远，而是抬头望着走廊外一片暖和的气色。
　　说出来的话倒是显示了长者对小辈的关心指导：“也快秋冬了，趁着这几天天气好，把家里棉被棉衣那些拿出来晒晒。”

　　顾修远跟着她一样往阳光下看，白云蓝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楼下空地上已经有几家支起衣架子晒棉被了。

　　——
　　余荒在大嫂孙倩的招呼下小心往长板椅上找了个空位坐下，王阿姨什么也没说，气氛紧张着。
　　王叔叔手术还在继续，情况并不乐观，余荒还没坐热板凳，紧关着的手术门突然开了起来，手术灯却还亮着，里头走出俩脱下口罩的医护人员，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三人齐刷刷往俩人那看过去。
　　余荒头皮一麻……
　　该不会……

　　是某种不好的预兆。

　　细菌已侵犯到整条大腿，抢救是来不及了。
　　截肢。
　　唯一最有效的办法。
　　医护人员出来，拿着单子，是要家属签字。

　　王季轩赶到时，王阿姨手里揣着那份知情同意书，薄薄几页纸张，却如千金重。
　　王季轩一瞬间煞白了脸。
　　“病人需要紧急抢救，时间不可耽误过多。”护士缓中带急的声音同在场人员解释着。

　　——

　　余荒不敢大出声，大家都站了起来围着那俩护士，余荒则安静缩在角落。嫂子孙倩已经把事情前后多少和她说了一遍，她也明白个大概。

　　王阿姨是把昨晚她的话认真对待了：“顾先生是不是已经有了个六岁大的女儿？”
　　王阿姨以为是王叔叔的偏见，只因着余荒不是他们亲身闺女就给人家介绍个那样的男人，委屈余荒去给人家当后妈。
　　然而王叔叔也不知道这件事，当下就联系了顾家，准备去讨个说法，以至于当早晨余荒要上班时王叔叔早一步已经出门了。
　　出门不是去办其他事，而是去个余荒讨要个解释：你们顾家为什么相亲前没有把事情真相说出来？这还怎么让人互相信任？如果不是余丫头恰巧知道了对方有个女儿，那万一事成嫁过去了，委屈的可是女方啊！

　　知情同意书是必须签的，虽然余荒不懂医学知识，但她电视书籍看得不少，这种到了必须截肢才能保命的办法，是非签不可。

　　王叔叔是和顾家谈完后回程路途中出的车祸，高架路上前头车子漏油，车速都是飞快，跟在后面的公交车打滑，一系列连环事故发生，被送到医院来的人员死的死伤的伤，王叔叔的伤势还算是当中最轻的，至少被送来的途中意识清醒着，迷迷糊糊中给医护人员报了王阿姨的电话号码，通知联系他们快过来。

　　——

　　护士拿着签好的同意书折回来手术室。
　　王阿姨毕竟上了年纪，这一刺激，站都没站稳，身子往后一跌，大哥王季轩眼疾手快接稳住，把王阿姨搀扶到位子上坐好后，回头，直勾勾往余荒那儿看过去。

　　意味不明却又令人发颤的目光，余荒只觉头皮又一阵嗖麻。匆匆把视线低下去，呆呆盯着地板看，避开对方的视线。

　　很显然，大嫂给大哥打电话通知事情时，已经把事情缘由和大哥说了一遍。

　　——

　　抢救时间用了七八个小时，算是把人救了回来。
　　从重症监护病房转为普通病房时已经是隔天下午的事情了。
　　王阿姨高血压一上来，身体吃不消，上午来看过王叔叔后就回去休息了，打算晚上再过来。
　　余荒和幼儿园那边请了假，全天照顾王叔叔，只是女人家很多地方终是不方便，王季轩电话也打过了，准备下午过来接班照顾。

　　病房不大不小，两人间，隔壁床也住着那天同出车祸时车上的乘客，脑部受了重伤，好在也清醒了过来。
　　王叔叔吃了点午饭，闭目午休。
　　余荒端着饭盒准备到外头洗手间去清洗。
　　只是刚出病房门，就遇上赶过来接班的王季轩，王季轩身后，挺着大肚子的嫂子居然也跟了过来。
　　“大哥大嫂？”余荒止步小声一呼。
　　对方也停下脚步。
　　余荒盯着两人看。
　　王季轩只面色淡淡地瞥了眼余荒，倒是嫂子比较热情，朝余荒甜甜一笑。

　　余荒赶紧移开步子让路，病房走廊不宽不窄，两人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待到他俩都进病房后，余荒才匆匆端着饭盒往洗手间去。

　　她不傻，怎么感觉不出来，王季轩恐怕对她的不满程度又多了不少。
　　从小，他们也只是相待如宾。不是亲兄妹，又相差六七岁，是没什么话好说的。

　　——

　　余荒洗好碗筷后回到病房，王叔叔还在休息，孙倩挺着大肚子也不好走动，坐在床旁椅上安静看着新闻报纸，王季轩站在病房外走廊上，看着走廊窗外的环境。余荒进屋前他曾回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但余荒还是能意会他的意思，他让她过去，他有话说。

　　收拾好碗筷，余荒和孙倩点了个头，悄无声息退出病房。
　　那边，王季轩背靠着窗户，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已经等她好久的模样。
　　余荒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往他那走去。
　　“哥……”她小声叫唤。
　　王季轩嗯了一声，微低着下巴，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余荒，他废话不多，直.入正题：“听说我爸妈给你安排了相亲？”
　　余荒点头。
　　王季轩的声调不冷不热，听不出何种韵味，“我们王家待你不薄吧，当年你流落街头，是我妈妈执意把你抱回家来养……”
　　“对不起……”王季轩话还没说完，余荒却已听不下去，出声打断王季轩的话，头往下低得更低了。
　　一声柔柔弱弱的一声对不起，余荒鼻尖却酸楚得不行，再不注意的话，眼泪就给掉下来了。

　　王季轩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走廊的沉默片刻。

　　余荒才听到王季轩轻微的叹气声，他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是什么人生活那么久了我也很清楚，我不是要为难你，只是对于你相亲这件事，我是来多嘴几句。”
　　余荒把头抬起来，对上王季轩那沉静的双眸。
　　王季轩长相本就不懒，算是继承了王叔叔和王阿姨所有的优点。

　　从前余荒也是迷恋过这位大哥的，只是这种情感刹车得及时，年少时就断了这股念头。

　　“我小的时候，顾家和我们王家就走得很近，顾夫人定的米粮都是我们王家铺子里定的，后来搬离巷子时也一直保持着联系，我父亲就职与他们顾家旗下的分公司里，对于我父母亲给你介绍顾家这门亲事，并没有丝毫恶意，这点你要清楚，他们是真把你当成自家闺女了才会对你这么好。”王季轩一字一顿的说着，语重心长。
　　余荒越听，头越往回低。
　　“但是这次，顾家人隐瞒孩子的事，确实是他们做得不对……”末了，王季轩又补上这句话，算是最后的总结。

　　余荒闷闷地点着头，算是回应王季轩的这番说辞。

　　心里却一阵不是滋味。
　　两人都不再说话，并肩站着，望着窗外，楼下，是川流不息的马路。

　　“哥。”良久，余荒侧着脸，对王季轩叫了一声。
　　王季轩把放出去的目光收回来，同样扭头，低下视线，看着余荒，“嗯？”
　　余荒后退了半步，抿了下唇，眼神一阵飘忽，但最终，还是把想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是不是王家遇到什么困难了，叔叔阿姨才急着把我嫁出去？”
　　她才二十五，恰到好处的年纪。
　　王家向来思想先进开放。
　　不可能这么着急的给她介绍对象结婚生子。
　　除非，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一件必须把她划出王家来保她性命安全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