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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我的奇葩二师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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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沉,散落在阡陌之间的农家们早已睡去。黑暗之中,朔风袭来,稻海翻腾,穗波滚地,一名身穿青衫绣裙的女子沿着碎石子路迤逦走来。
“哎哟!”
青衣女子下脚步,口中抱怨道,“什么东西,害得姑娘脚疼。”
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人横躺在路旁。这人胸膛并无起伏,口微张,双眼圆瞪,身体倒是尚未僵硬,看来才死去不久。
这青衣女子在浓浓黑夜中碰到尸体,非但不害怕反而蹲下身去,伸手抚摸尸首。一口吴侬软语细数道:“一、二、三……胸口开了九个一样大小的洞。哼!真是的,既是一样,开一个洞不就够了吗?”
这横尸路旁之人正是中了卫庄“草长莺飞”一命呜呼的夏侯央,那女子双眉一蹙显感乏味,失望地道:“唉,太无聊了。”
一下子又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想来是行不通……”
青衣女子又突然喜形于色,掏出火折点亮,凑近细看。瞧了半天,越看越感觉兴奋,有时仰头望天,喃喃自语,一下子说:“可以可以,对啦,可以这样……”
她忍不住再低头端详,站起身又蹲下去,站起身又蹲下去,如此反复,似乎在思索着一件极为复杂的事情。女子解开自己身上的包袱,取出一颗馒头,一边大口大口地咬着,一面推敲,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转头瞧见了夏侯央的尸体,这才面露喜色,笑逐颜开,说道:“对啦!何不废物利用?”
当下青衣女子拖着夏侯央走向旁边的一所小房子,敲门。
这房子是离去的盖聂一行人之前所住,韩陵见他们走了,就不客气地征用了。
正好好睡觉呢,就被人吵醒。
韩陵本不打算理会,可这敲门声响个不停。忍无可忍地掀开被子,韩陵气恼地下床,走到门前去开门。
一看清门口的人,韩陵眼角一抽。
不会这么倒霉吧??
这行为诡谲的青衣女子,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端容。也就是韩陵的二师姐。
端蓉一生醉心于医术,对于男女情爱、江湖争斗全都视而不见,什么仁义礼智、奸恶狠毒,她也毫无感觉,如今年近三十,仍是孤身一人,随性所至、四处巡游,只盼能碰见一些疑难杂症,难一难自己的巧手。
“咦?师弟你怎么住这儿啊?”端蓉也没有要答案,径直道,“太好了,姑娘我今天真是太走运了。”
我却真是太不走运了。韩陵无奈的说道:“二师姐,你大半夜的,在外面干什么呢?”
端蓉将夏侯央的尸体七脚八脚踢进屋来,冲韩陵招手:“来啦,给我搭把手。”
韩陵认命地帮忙把夏侯央的尸体推到桌旁。
端蓉先拿起匕首,刷地一声,剁下了夏侯央的右手。端蓉将断手放在桌上,自己舒舒服服地坐下,仔细地用匕首将那手上的肌肉跟皮肤慢慢剔除,只见她一边割,还一面自得其乐地唱着:“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韩陵打了个呵欠,知道师姐这是又要做什么实验。
端蓉搞了好一会儿,方拿起那只只剩下白骨的手臂,靠近烛光观察,赞赏说:“嗯,这是一只很好的手嘛!”
她踢了踢倒在桌下少了一只手的尸体,轻松地说道:“看来你生前,吃得可真不错,你说是不是?”
韩陵看着无趣,果断转身,回到床上,窝进被窝,睡觉去啦。
韩陵与师姐相对而居,就在淮阴城西处,这居处靠近淮阴大城自是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但屋舍琴韵别院和笛歌别院附近中却住人不多,房舍虽是连绵相迭,却几乎全是空屋。
韩陵看着这延绵的空房,默默为师姐的杀伤力点赞。要知道,这里原本也是住了人的,只是师姐来后,全被吓跑了。那集体搬家的场面哦,想想都觉得壮观。
一片青翠竹林,很是清雅,竹林中一座房舍伫立其中;竹林外一座大门挂着一块横匾,以篆书题到“琴韵别院”四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有高人雅士居住其中。对面却是一片桃花林,现在不是桃花开的季节,显得落寞了点。韩陵的笛歌别院就在这里。
这一日,端蓉就拉着韩陵回到淮阴,正打算进家门,却闻到阵阵芳香扑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家旁边竟然开了一家包子店。在这世上哪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能让端蓉开心的?当下她食指大动,笑眯眯地便走到卖包子的人面前,说道:“姑娘,包子有些什么口味?”
韩陵却惊讶得很,居然有人在师姐家附近开包子店,这包子卖得出去吗???
还有,敢住在师姐家附近的,也是需要勇气的。
韩陵上前走了两步,看清卖包子的人时,居然有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如果是这一家人,还真不怕自家师姐。
这卖包子的就是盖聂之女盖兰。韩陵看见她时,还会想想,这就是那人小师妹的女儿了。从盖兰的长相来推测,那个女子长得应该不赖。
盖兰还没有注意到韩陵。盖聂鉴于“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的说法,让盖兰到此处觅一间屋子,打算就此安顿下来教养荆天明。盖兰因下订之时,房东仅仅只收了一钱三分银子的年资,料想所租房舍必是陈旧荒颓不堪,此时与父亲、天明、伏念同来此处,推开屋门却见竟是一套两进的木屋,中间以一个小院子隔开,屋顶梁木俱都完好,不禁喜出望外。
盖兰回道:“就只有肉馅包子。”
“那好 ,给我五个。”端蓉接过包子先闻过这才要咬,一咬之下,当真是心花怒放。
这包子馅外实内松,用酿了五年以上的陈年酱油拌调而成,包子的雪白外皮则另弹别调,厚度既不多也不少,难得的是这面皮口感十足,一咬下去仿佛会弹牙似的,显得一臂力极大之人揉制而成。
端蓉狠咬上几口又把第二个包子塞入口中,看盖兰一脸愕然,终于在咽下包子之后,柔声说道:“我说,真好吃呀。”
又问:“这包子谁做的?”
盖兰答道:“是我做的。”
韩陵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人连撒谎都不会,看表情都能看出来了。
“哦?”端蓉看了看盖兰的手,心想:“要是你的手臂骨比现在再粗上十倍,也许我会相信你能揉出有如此劲道的面团。”
不过既然人家不说,当下也不追问。
“这包子还有没有?我还要三十个。”端蓉吃完又问。
“姑娘要带走吗?小店今天的包子都卖完了。” 盖兰说。
端蓉嗤之以鼻,道:“卖完了不会再做吗?”
说着便径直往屋内走去,盖兰连忙要拦:“姑娘,真是卖完了。”
但被端蓉轻轻的推便觉一股内劲涌来,盖兰这才发觉此人会武,想出手阻止,又握泄漏身份,犹豫之间端蓉早已穿过小院,来到二进房中。
这包子是谁做的?
盖聂不愿透露行踪,也不跟家中弟子联络,自然断去了所有经济来源,但几人除去房租还要吃要喝,这开销又该从哪来?盖兰偷偷摸摸走过几次当铺,已将值钱东西当了个干净,眼见缸中的米所剩无几,盖兰没了办法,只得如实告知盖聂。
盖聂几经思索,心生一计,当下叫盖兰上市场赊借面粉、猪肉等物,自己走过后院竹林,削竹劈篾做起蒸笼。
隔日,盖兰推开大门,叠上蒸笼,卖起热腾腾的包子来了。
原来号称“天下第一剑”的盖聂,自幼便喜烹调,能巧手生花,其厨艺之精实在不下于剑术。只是此时男尊女卑观念根深蒂固,下厨乃是女子持家本分,盖聂精于烹调一事若是搞到众人皆知,那恐怕除了“天下第一剑”还会被加赠一个“天下第一厨”的封号。武艺名冠天下的盖聂,虽觉得“天下第一厨”听起来也不错,但未免少了些男子气概,所以除了盖兰之外,竟是谁也不知他烧得一手好菜。
端蓉心中所想,那做包子的人不过是个臂力奇大的莽夫。此时见到盖聂,一双剑眉略显浓厚,目如朗星,不怒自威,丰磊伟岸,虽不识得,但一眼便瞧出此人身怀绝世武功,若换作是旁人早已大吃一惊,端蓉却只是挑了挑眉毛。
倒是盖聂见到一位貌美女子忽然闯进家来,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却听得端蓉轻声有礼地说道:“你好,我要买包子。”
盖聂先是愣了一愣,接着报以微笑,道:“包子外头才有卖,这里是做包子的地方。”
“外面卖完了,我还要三十个。谢谢。”端蓉说。
盖聂眼见端蓉神情坚定,心想不卖她定然不走,于是答道:“姑娘稍等一刻钟的时间,包子就好。”
说完将三十个包子分成五屉,放进蒸笼,别人家的包子一屉十个,但是盖聂做的包子料多实在,各个儿比一般包子大上快一倍,一屉只能放下六个。
韩陵没有乱闯人家屋子的习惯,站在门口和盖兰攀谈起来。
“盖姑娘,许久未见了。”
盖兰愣了一下,像韩陵这样长相出众又气质独特之人,盖兰虽只见过几面,但还是很快想起来了韩陵是卫庄的“朋友”。
“你……”盖兰心中苦涩,才搬家不久怎么就被发现了?
韩陵一眼看出他心中顾虑,当下微笑道:“姑娘误会了,我就住在对面的笛歌别院,今天刚刚外出回来。”
韩陵的笑爽朗大方,温和如春阳,极具欺骗性。连卫庄都能被这笑容软化,何况一个小姑娘?韩陵这么一笑,盖兰的警惕心就没了。
“盖大侠可在家中?上次一别,对盖大侠极为敬仰,没想到我们居然成了邻居。”韩陵轻松搞定了盖兰。
盖兰觉得韩陵温和淡雅,不像卫庄冷冰冰的吓人,料想韩陵一定也是被卫庄欺骗,两者肯定不是同路人。于是回答道:“父亲在家,韩先生要见他吗?”
韩陵乐得顺水推舟,应了一声,便进得了屋内。
他一进来,成功拯救了盖聂。
在做包子的时候还好,一放进蒸笼之后,盖聂便无事可做了。在这狭小的屋内与这面貌姣好的女子独处,他顿觉尴尬起来,留下嘛?孤男寡女的总不太好;要走嘛?这儿明明是自己家。真个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韩陵这时一进来,盖聂就有了聊天对象。
盖聂对韩陵印象极好,知道韩陵是师弟难得的“朋友”,虽然前不久才和师弟打了一架,但两人最后到底是没有生死相向的,盖聂又是个性情温厚的,见了韩陵,很是客气。
不一会儿,两人就谈熟了。韩陵从盖聂那里问来不少卫庄少年时期的事情。盖聂也知道了韩陵也是自家邻居,还有这姑娘就是神医端蓉,是韩陵的师姐。
之前见面,是卫庄与盖聂相谈,韩陵甚少开口。这次相见,韩陵俨然已经用他那欺骗性极强的外表和盖聂结为好友。
端蓉可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任那两人聊得火热,她一心一意盯着蒸笼瞧。
待到包子蒸好,盖聂刚刚掀开蒸笼正要拿起包子,端蓉客客气气地阻止了盖聂:“不用麻烦。”
竟然从长发中抽出一又一尺有余的铁筷子,说道:“吃包子就是要趁热。”
这一吃可是一口接着一口,快狠准兼备。筷子每伸出去一次,一个大包子就没了,三十个包子就这么消失在这秀美姑娘的樱桃小口之中,端蓉吃完客客气气付了账,又款款有致地走了出去。
“咳咳……师姐她比较不拘小节,又比较喜好美食。失礼失礼,还望盖大侠莫怪。”韩陵默默捂脸,我不认得她啊!!!
“无甚关系……”盖聂回答,看着这姑娘的背影,心想:“看人果然不能只看外表,谁能想到这么个娇小姑娘,吃起东西来竟然气吞山河呢?”
难怪师姐你到现在还嫁不出去啊,淑女形象呢?
韩陵对自家师姐的做法很是无语。
油亮的青禾田中两个农人荷锄耕作,一前一后地将肥沃腐土锹锹翻起再细细砸碎,忽然两名农夫抬起头来,但见大片乌云压顶,阵阵闷雷声从西边宛如巨石坠崖般轰轰响起向下翻滚而来,其中一人慌张说道:“快,快收拾东西回家。”
话没说完,黄豆大的雨点已打了下来,两人捞起镰刀锄头便抱头鼠窜。
稻田边茅草屋中矮桌旁坐着一人,正是卫庄。
屋外大雨滂沱、雨声渐骤,卫庄和盖聂一战也是受了伤的,他寻了个隐秘处养伤,也无怪韩陵找不到他只得回淮阴等他。
这一养伤,就是两个月。回首往日忧似大梦一场,既无归处,放眼归去却又前途茫茫。天下之大除了韩陵,竟无我卫庄可羁绊之事,更无有我卫庄须记挂之人。卫庄感觉此时唯一记挂的,只有和韩陵的那个约定。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如此依赖这个人,如此眷恋这个人,舍不得、放不开,满心都是这个人。
韩陵,你在等我吗?
这世上既不觉得他尊贵,也不觉得他下贱,只是将自己当个普通人对待的只有韩陵。无论他做什么,不问理由不管对错,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也只有韩陵。不会像师兄盖聂一般责骂,不像师妹孟兰那样不喜,这种纯粹的喜欢怎不叫人感动?卫庄不是铁石心肠,如何不以同等回报?之前虽然应了韩陵,但其实他还在犹豫不决。这两个月,他已然想通,没有了之前百般担忧。只盼伤好了便去淮阴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