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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乱世酒家(九) ...

  •   四月□□吉之日。

      皇城之外,无人来往经商,无人驾车行街,无人肆意喧哗,手执长矛的将士从宫门之外列队到城门三里外。

      皇城之中,文武百官均在百阶之下跪拜,齐声大呼:“臣等恭送公主出城。”

      百阶之上,以昇公主一身华服锦衣,一夕之间,竟不像那个尚且年幼的小公主,她缓缓跪下叩拜,带着低泣哽咽出声:“以昇拜别父王母后,以昇此去,万望父王长乐无极,母后圣体安康。”

      “你去吧。”周国公挥了挥衣袖,让宫女扶了公主起身。

      以昇公主虽年幼,却以天家之姿,公主之尊,庄严之态,于百官跪送,一步一步走下玉阶,乘御辇出宫。

      由周国上将军亲执马缰,率上万将士护驾出行,宫外长街之上,百姓伏地送公主出城十里。

      在城外十里之处,车队停下,以昇由徐垚亲自牵扶着从马车中出来,朝着周国都城的方向,跪地三叩首,道:“以昇乃周国长公主,今离国去姜,惟愿母国之社稷长盛不衰。”

      随行的降红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徐垚身旁,看着行礼的小公主仿佛看到当日离国来周的自己,外人看来皆是规矩和礼节,只有自己知道那是怎样一番交错难解的心境。但以昇公主与她不同,及笄前是周国质子的身份,有人护着照料着,想尽办法为她安排妥帖,想必去往姜国,日子也不会苦了她。

      已经十里了,十里亭外,队伍在此休憩片刻。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周国的将士只能送到这儿,该回城了。

      “舅舅,且回吧。”以昇眉头紧蹙,若是迟迟不归城,父王该起疑心,更加忌惮了。

      以昇自行朝御撵走去,不过三步,迅速回身走到徐垚面前,说话间往后退了一步,屈身跪下,不由分说,径直叩首,随即抬起头来,泪水已然布满柔嫩的脸庞,“以昇叩谢舅舅,就此拜别,望舅舅今后不再为以昇忧心,以昇会照料好自己。”

      这一句“叩谢”,是为舅舅从小照料,是为舅舅护她周全,是为舅舅的恩情难还,她虽年纪小,在宫廷里长大却也知晓甚多,与其说她是周国最受宠的长公主,不如说是父王用来牵制舅舅的傀儡,她并非天真得不谙世事,只是安于做个守规矩的小公主,让父王放心,让舅舅宽心。

      这一跪,不合规矩,却顾不得其他。

      徐垚合了合双眼,伸手扶了她起身,扯出笑容来:“知晓了,这就回去了,若是有事,只管写信给舅舅。”

      “舅舅教过的,以昇都记得。”

      以昇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泪水浸湿,她抽噎了两下,看向舅舅身旁的降红,微微蹲身一福,没有早前那般活泼的姿态,这礼行的端庄规矩。

      “以昇这是第二次见舅母,第一次见的时候便甚是觉得亲切,如今才知道是为何。”

      都是一样的命运,一样的处境,竟是应了那句同病相怜。

      降红从袖里拿出一只锦盒,牵过以昇的手,将锦盒放在她手里,又执起她另一只手,覆在锦盒上,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道:“公主的见面礼,舅母一直没来得及补上,如今补上应该也不算迟,是求了菩萨得来的玉佛,还望公主去了姜国能日日带在身上。”

      “以昇谢过舅母。”

      身旁的宫女伸手来想接过锦盒,以昇将手里的锦盒抱着,摆了摆手道:“无须。”随后,她便抱着锦盒上了马车。

      送行的军队跟着徐垚目送公主的车队离开数百米之后,才返身回城。

      徐垚是乘的马车回去,一路上紧闭双目,一手枕着头,半靠在软垫上休憩,坐在对面的降红见他像是累极了,想想这几日他都是半夜才回府,如今送走了人,却像是更累了。

      “你别担忧,一切都已是安排妥当的。”

      徐垚慢慢睁开双眼,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没有尊称他为“将军”。

      这么些年,在周国他尚且只能勉强能护住以昇,不受他人欺负,如今去了姜国,纵使安排了再多,又何尝是能确保护她周全。

      这些年,他与以昇荣辱相关,所以他在战场杀敌的时候,一心想的是立下战功他便能多为以昇求得一份尊荣,这是他亏欠以己为质,入住后宫的胞姐和以昇的,他要偿还。

      他而立之年才娶妻,至今府中尚无子女,纵是庶子庶女也没有,亦是不想多一个人陪他受苦受累。

      “多谢你。”徐垚记得降红送给以昇的锦盒,为了盒子里的东西,极少过问府中内务的他亲自发落了府里的丫头。

      “还需些时间才能回府,将军可再歇上片刻。”这些时日想必他也是极少入眠,与她同样处境的小公主,却有个真正疼爱她的舅舅,也算是件幸事。

      她将母亲的梨木步摇给了小公主,留了字条,嘱咐她日日戴在发间,意在警示旁人,认得这步摇的人必会投鼠忌器,也望皇兄能够想到她的处境,顾念以昇公主几分。玉佛可得神佛佑平安,这步摇希望能成为那以昇公主的玉佛。

      又过得几日,前头伺候的小厮送了东西来,嬷嬷接过手之后,便送来与夫人瞧,见夫人打开锦盒,是一只檀木簪子,虽说是颜色略深的檀木,可上头的雕琢功夫却是极上乘的,打磨得光泽圆润。

      嬷嬷眼尖,一看便知是前几日管家派人去库房取得那块上等檀香木,连忙笑着说:“夫人,这可是之前孟庭将军去边关之时,机缘巧合得到的百年檀香木,之前孟庭将军跟将军赛马,输了之后便不情不愿地把这檀木给了将军,当时孟庭将军心疼了好一阵呢,听说这百年檀香木养神助眠的效果极佳,做成这发簪,日日戴在发间,更得功效。”

      “嬷嬷去替我谢过将军吧。”降红指尖划过簪子上的花纹,她送出去了梨木步摇,他便还与檀木簪子,还真是不亏本的买卖,她不由一笑。

      等嬷嬷出了房门,她便将簪子放入锦盒中,想了一想,放在梳妆柜子下方。

      不多时,去道谢的嬷嬷便带回徐垚要来用晚饭的消息,降红也并未多说什么,只照往常一般吩咐了厨娘多做两个周国的菜色。

      前些日子徐垚一直是在她房里用饭,再加上日日要换药,所以他晚上忙的再晚,也会回房歇在她旁边,前前后后算起来也有半个月的时日,她便也习惯了。

      徐垚让小厮带了酒过来,入座之后,便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还未吃什么饭菜,便已饮了三杯。

      降红夹了菜放在他面前的碗里,说:“身上有伤,便少饮一些吧。”

      “无碍。”徐垚说着,却再未去拿过酒杯,“昇儿带走了你的步摇,只得先做个簪子让你戴着,若寻得更好的,便再来给你。”

      “将军费心了。”降红低下了眼眸,开口道,“有一事,想问将军。”

      “何事?”

      “那日的刺客。”

      降红对那日的刺客之事耿耿于怀,她虽是在姜国受过严苛训练,却对目前的政治之事不甚分明,她已想过多日,却没有头绪,照理说她刚来周国,不至于得罪什么达官贵人,也没有嫁给周国公来动荡朝廷,不知是何人想要她的命,这种不知根底的感觉让她难以心安,如坐针芒。

      徐垚抬眼看了看一脸清冷的降红,他虽心知他的这位夫人必不简单,却不知她深浅,但是她诚心相互以昇,那她的恩情,他会还。

      “是魏国的人。”

      魏国?

      怎么会是魏国的人?

      她与魏国有何干系,何故在四国停战之时要来取她的性命?

      降红疑虑地看向徐垚,他却不再开口解释,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饭。

      夜里,皓月当空。

      降红遣退了下人,一如往常给徐垚上药,包扎。

      一时间,两人无言。

      “已殁齐国公的幼子在魏国没了。”徐垚突然出声。

      降红不解地看向他,男人这是要继续饭桌上未说完的话题。

      “魏国公在停战之时,以强权之势,逼新上位尚且年幼的齐国公送胞弟入魏,前些日子密探传来消息,魏国公以齐国公子之俊美而将辱之,齐国公子不堪其辱故吞金而亡。”

      四国受战火纷扰多年,本在齐国丞相欧阳先生游说诸国之后,四国有了停战修养,富国以图百年的协议,与此同时,各国之间交换质子,并在年内嫁娶各国公主,才换的一时的安稳的时局。

      四国交换质子之时,她有所耳闻。在她来周国联姻之时,魏国和齐国也相互交换了质子,新上位为王的小齐王送去魏国的是他一母同胞之弟,魏国公子嗣众多,也尚未立储,送去齐国的乃是先魏王后的嫡子,也是如今齐国公唯一的同胞亲兄弟。

      只是不曾想到好色独权的魏国公竟是如此荒唐,公然迫害质子至此,竟丝毫不惧再起战事。

      “想必魏国公好男风之事因此闹得是尽人皆知了,只是,魏国公为何要行刺于我?”

      徐垚眼神深邃地看着她,道:“若你遭逢不幸,那势单力薄的魏国公便有机会挑拨姜周两国姻亲关系,若是姜国答应了,魏国得以找到同盟国,一同灭了齐国,齐国本是意在维持四国相互制衡关系,欧阳先生游说四国的同时,也让魏国觉得齐国兵弱王幼,打破现状,攻克齐国之后,伐周也是必然。”

      “姜国并非会如他所愿。”降红自知自己的分量,男尊女卑的姜国不会因为区区一外嫁公主而在兵力不足,民生不振的时候,不计后果,乱兴战事,她王兄姜国公,亦是不会。

      “若魏国愿割地以求同盟呢?”

      “什么?”降红大惊,四国征战,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寸土寸金,为君主者舍将士之命也万不可能舍弃领土。

      “魏国公此次实太荒唐。”徐垚接过降红手里已缠好的绷带,两下打了结,“政治之事,你知之甚少,一时之间也理不清其中的头绪来讲与你听,你以后若想学,我便得空再教你。”

      她从小学的都是暗卫那套杀人夺命的本事,兵家之事她确是知道的少,他说,她若想学,他便教她,却不知他可知她学来用在何处。

      “你此时不忌讳我姜国公主的身份了?”降红犹记得半月之前,她与他第一次同塌而眠之时,她用匕首抵在这男人脖颈之处,问他“我是姜国的公主,你靠我如此近,就不怕我杀了你?!”

      而如今却像极了那一刻,不同的却是言语之间的平静,可她心底却是恐慌的,她别的都不怕,却独怕人不是惺惺作态,而是以真心相待,她怕她信不起。

      徐垚神色沉重,片刻才道:“但愿姜国人不过于忌讳昇儿周国公主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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