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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流央夏(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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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璧诧异,“就因为这个?”
萧协摇了摇头,“最终确定,是你对身旁乞丐打眼色的时候。”
果然。华璧敛了敛眉,垂眸,“陛下那个时候转身,是想放臣离开的。”
良久静默。
萧协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里三分古怪、三分寥落、三分温柔、一分释然,“建阳城、流央宫,你本不该来的,现在走了,也好。”
华璧不知为何,看着对方清朗的笑,竟有几分心酸。接下去试探的话,一时已不知从何问起。他从怀里掏出一支剪了茎条的荷苞。
萧协微微一愣,目光落在其上,语气变得有些轻快,“你逃命还记得这个?”
“华星带回来的。”
“那一定是你吩咐了的。”
华璧不语,伸手掰开未展的花瓣,从里面抽出一张小纸条,背面朝上递了过去,“辜负陛下厚爱,臣没能来得及看、完不成陛下的任务,也不适合知道陛下的计划。”
萧协目光一顿,定在了华璧递过来的纸条上,“你以为朕派了任务给你?”
不是么?华璧抬眉,刚要翻过那张纸条,却被对方先一步拿走扔进了灯罩里,转瞬为烛火吞噬。
“不错。你在宫外方便行事,可惜了。”萧协嘴上说着叹息的话,语气却是淡淡,转而看向还愣神的华璧,“不想参与,是因为你还要走?”
当然是要的。华璧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着萧协漆黑明亮的双眼,终于点了点头,“是。”
萧协神色不变,“那你有没有想过,出去后,荆奇会刺杀你,弘州你回不去,各方势力还想抓你。”
“这些,我已有准备。”
华璧答得斩钉截铁、毫无留恋。
萧协一噎,有些倦怠地闭了闭眼,“半个月后,太后大寿,朕或能送你出宫,你愿意否?”
华璧一顿,他以为下面是一系列阻拦他离开的理由,却没想到,“为什么?”
“朕说过,你本不该来的。”
半个月。信息在襄州一来一回等他父王做好布置他再按计划行事,也是没这么快的。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对方。
华璧抬头,看了看萧协烛光下略显疲惫而虚弱的侧脸,“不知陛下如何打算?”
“太后大寿那一天,朕与你都是要去请安的。薛铭不会让外臣冲撞了太后,所以翦赞不会跟着你。等问安后,你可借口换衣服去偏殿,朕会安排一个与你身形相仿的内侍和你互换衣物。”
“而且这一天,薛铭替太后祈福,亦会释放获罪宫人和许多死囚出去。负责释放宫人的是单卿,你跟着他出去就好。等你不见后,有人来查,朕糊弄他们个把时辰还是成的,你就快些出城……”
单光拓站在柱下,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虽然不是什么周密的计划,可行性和机动性却都很强,哪怕对方要利用他做什么,他也能够随机应变。
“多谢陛下。”华璧深深拜下。
回去的路上,华璧不禁回想着刚刚的对话。
首先,萧协没有怀疑他弘王的身份。不错,弘王在弘州十年,积累些人手并不奇怪。
其次,因为荆奇的刺杀,让对方以为渐青只是混在这群人中浑水摸鱼来救他,而不是……整场劫持都是他主导的,荆奇才是那个意外。
很好。
第二天一早,华璧轻车熟路地去了宣殿。
等萧协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好整以暇坐在一侧的人,“臣来替陛下执笔。”
萧协顿了顿,“好。”他挥退两个尚书台常侍。
华璧起身接过内侍怀抱的奏章。
三天后,代州大梁郡。
“好个薛铭老匹夫,随便拉两个人喊一句,就想在我姒令行头上扣屎盆子。”
“可是,渐青和荆奇的确都是我们大梁郡人士。尤其是渐青,是你门下有名的食客。”旁边一文士弱弱道。
“我门下食客两千,难道每个人吃喝拉撒、来来去去都要我管不成?”姒令行凤眸一扫。
“那倒不用,可是他们出去都会向你报备去向的。”那文士抖了抖,继续道。
“渐青那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说的是去看家中老母。”
“但人家会以为那是你掩饰他真实去向的借口。”
“难道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答应辜说那个混蛋的联盟!说不定这就是他嫁祸我,逼我答应他联兵共反的!狗娘样的!不行,我要再等几天,薛铭也不一定会来拿我。”
几天后,薛铭上奏,“代州大梁郡太守姒令行挟持弘王未遂,又行刺陛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经廷尉署查实无误,请即刻派兵缉拿。”
“准奏。”
“涤侯辜说杀朝廷缉拿特使,拒不受捕,请即刻率军镇压。”
“准奏。”
“太卜令已择良日,请陛下派迎亲队伍往楚州。”
“这个……”萧协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面前冕旒相击作响,“薛卿忘了当日宫中大火,天降警示了么?”
“此乃辜说预谋、怀安纵火,人为也、非天灾。陛下许是记错梦境了,太/祖皇帝是托梦陛下小心啊。”李典宾轻描淡写道。
“那……还是不行。”萧协一脸隐忍。
“为何?”
“朕已有意中人了。”萧协眼神有些许痴缠,面上划过一抹温柔。
这分明是情根深种的模样了,群臣一时惊诧,陛下几乎没出过宫,难道是看上哪个宫人了,还是偶尔几次就有艳/遇?
“依礼,天子立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陛下立后与您的意中人并不冲突,可许其夫人尊位。”李典宾微微一笑。
“可是他身份贵重、才华比仙、品性高洁、心性高傲,恐怕不愿屈居人下,朕也不想委屈他。”
李典宾一哂,“身份贵重?陛下贵极天子,溥天之下,谁能尊贵过陛下,能侍君侧,是她的福气,谁能不愿、谁敢不愿?”
“当真?”萧协眼睛一亮,“李卿觉得他会愿意。”
“自然。”
“众卿也这么觉得?”
百官附和。
萧协桃花眼潋滟,深情如水,望向人群最前方,那个一身绛紫朝服、高大挺拔的身影,“薛卿,众位卿家都觉得你会愿意做朕的……”
“闭嘴。”薛铭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自己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了。
群臣一时简直被萧协说的话煞住,几乎不能言语。
薛铭开口后,萧协就从善如流地止了话头,一脸纵容,“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依你依你。”
说完,他环视已经两股战战的文武百官,甜蜜地笑道:“阿铭有时候就是有点凶,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们不要害怕。”
薛铭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听说弘王又病了,臣觉得他需要静养,恐怕无力替陛下执笔,还是由甄、杨二位尚书丞来罢。”
“啊。”萧协忽然叫了一下,众人还以为他被薛铭威吓到了,却见他转脸恍然,“朕听闻民间妒妇买的奴婢都是貌若无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薛铭终于气歪了脸。
萧协却依然笑吟吟的,“论姿容,你不及弘王万一,论脾气,你更是拍马也及不上,可是,爱情,有时候就是这么毫无理由,所以,阿铭,你莫要吃醋。”
“扑通――”
“扑通――”
“扑通――”
几个老臣终于扑倒在地,晕了过去。
今日朝议,不了了之。
华璧在去宣殿的路上就被阻了回去:“弘王病了,大司马请弘王好生养病。”
“被病了”的华璧回去,即刻命华星去打探消息,然后“噗――”
他一口茶喷了出来。
华星抹了抹脸,“谢殿下赐浴。”
襄王府,后殿西侧一院,重兵团团包围。
院内,一个少年躺在藤条大椅上,脸上盖一本书,悠悠闲闲地在树荫下乘凉。
旁边一文士压抑着怒气,“欺人太甚!连出去买个药都不准。他们那帮人哪里认得出来药材的好坏!”
“既来之则安之。不准你出去买药,那就把方子给门口的人,药材略次一点也无妨,不必动怒。”少年清清淡淡的声音透过书本传出,颇有股沁人心脾的味道,压下那文士的怒气。
他拱了拱手,“属下失态。”
这时,忽闻上方传来声响:
“毓儿,这里写着‘军械重地,禁止入内’,万一被发现我们就惨了。”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汴儿,你就是胆子太小了,这个死角,二哥说过,除了他,没人知道的。”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可是,军械重地,我们进去干什么,难道来偷战车、弓矛?”少年极力地劝着少女离开。
“笨啊,二哥都走了快五个月了,你就没想过他去做什么?你没发现么,五个月前二哥刚离开,没过几天就莫名其妙地运来一批军械,五个月前可不是往常采购军械的日子啊,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说不定……呀……”少女慢慢分析、循循善诱,只是没讲完就脚下一滑。
少年连忙去拉,反被带了下来,两人一起掉了下来连打了好几个滚,尘土飞扬。
面前树叶枝条扑簌簌而下,躺椅上的少年不由坐起。
爬起来的少女正扶着腰呲牙咧嘴,刚好看到对方脸上书滑倒一半,露出半张熟悉的脸。
她顿时腰也不疼、牙也不呲了,连忙冲过去抱起少年的腰,把脑袋埋人胸口捣啊捣,“二哥二哥二哥二哥……”
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怀,那少年身体一僵。
“二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少女紧了紧臂弯,脸就皱起来了,却听脑袋上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嘉禾郡主,在下并非襄世子。”
华毓一愣,抬头。
那是一张面目姣好的脸,目如朗星、唇红齿白、神情温文、气度高华,和华璧相貌有七分相似,却是迥异的气质。
对方身份,显而易见,真正的弘王――萧临。
华毓蓦地松开手,连连后退几步,然后站稳,面上羞赧转瞬而逝,立刻气定神闲地倒打一耙,“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毓儿,是我们闯进来的,你怎么还问人家?”
华毓瞪他一眼,“笨死了,先声夺人、模糊焦点,懂不懂!”
这一对少男少女都是十三岁上下的年纪,五官十分相似,面对面地站着,粗一看竟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只是再细细看一眼,便又会觉得二人很不一样。
少男眉宇间有股与众不同的真诚耿直,说直白点,就是虎头虎脑二愣子。少女却是一脸机灵俏皮,眉眼更是明媚得恰如夏日骄阳,一身金色锁子甲又为她平添几分飒爽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