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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兰斯洛特被罚在家反省,与此同时亚瑟王召集其他骑士举行会议,商量着该如何给这桩风流韵事一个处理。
      加赫里斯旗帜鲜明地表明了立场:“该处罚的只有莫迦雷特骑士而已!其余的人,不管是兰斯洛特还是格温娜维尔女士,都没有背叛王上您。”
      凯骑士则一如既往,对尖锐的言语毫不吝惜:“加赫里斯,不要让朋友情谊代替了你的判断力。那兰斯洛特次次比武都带着王‖后的信物,又到中庭与她私下见面,不知谈了什么可爱的秘密,这可都是确凿无疑!我看此事已无争论的必要,他该被处死。”
      高汶的声音在空旷而紧张的大厅中央响起,沉稳而坚定有力:“王上,我是最了解兰斯洛特的人,请容许我为他说一句。您或许还记得他是怎样盔甲雪亮地站在您与我身旁,又是怎样以绝妙的剑锋回应敌人的挑衅。他曾说他愿以生命捍卫骑士这一称号,亦从未辜负过您全副的信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次辩白的机会?为什么要由我们,这些并不完全清楚实情的人,在他不在场时轻率地判‖决他的死?”
      他的目光扫过凯和莫迦雷特,凯接触到他的视线别开了脸去,噤了声不再言语。高汶素来的威望依然有效,只是不再像先前那样有力。否则莫迦雷特就不会迎着他的视线而上,冷笑一声大声反问他、也反问所有骑士:“你们难道觉得,一个背叛者的狡辩值得相信?”
      “兰斯洛特不是背叛者!”高汶不悦地沉下了声音。
      而莫迦雷特回以轻佻暧昧的语气:“是啊,是啊,他可没有背叛你。”
      最后这场讨论也没有什么结果,反而加深了骑士们之间的嫌隙。亚瑟王不得已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要让我的妻子经受火焰试炼,就在三天后举行,来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对我忠贞如一。”
      这个打算平息了骑士们的争吵,因为这样一来真相即将大白,他们两派在事实面前总能分个高低。唯独高汶坚决不同意:“王上,您的妻子若知道您这样怀疑她,该有多伤心?”
      然而亚瑟王看着他,平静地说:“她不会有任何危险,假如她真的对我一心一意。”
      可要是不呢,高汶心想,要是事实并非如此呢?
      国王又下了一道命令:“试炼举行的那天,你们都要到法‖场周围去,提防兰斯洛特发起什么意料之外的袭‖击。如果他不去,很好,皆大欢喜。”
      高汶忽然间明白,这试炼本不是王‖后的,乃是兰斯洛特的。他仿佛看见一张弥天大网在他眼前张开,它以阴谋和谎言为心,以误会和迷惑为身体,骑士们最高尚的忠诚则被它用来当爪牙,使它纵身一跃,向着那个对一切还毫不知晓的人扑去。
      “我不去。”他的话掷地有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国王温和、然而隐约带着不快地说:“高汶,不要违抗我的命令。”
      高汶转身,从人群中穿过,像执杖的摩西,红海的大水在他左右做了墙壁。他一路走到用带花纹大理石铺地的门口,殿宇的阴影从他身上退去,他整个人慢慢浸没在高天洒下的明亮的阳光里。唯独他的声音依然回响在高耸的大殿中间,带着石头墙壁坚硬的气息:
      “我知道他是个高尚的骑士,内心的忠诚与坚定始终如一。”

      然而他终究还是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来到了兰斯洛特的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他千嘱咐万叮咛:“兰斯洛特,三天以后你哪里也不要去,不管发生什么,王‖后绝对不会有事,亚瑟不会忍心真的烧死他的妻子。等那天一过,你身上的污蔑就都能得以清洗。”
      兰斯洛特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有道理。”
      高汶看他的样子就觉得不放心,又补了一句:“你最好找一个他们能信得过的人证明你那天一直待在家里。那天我也不会去法‖场,因为我相信你。”
      兰斯洛特笑了,弯起的蓝眼睛里温柔满溢。他搂过高汶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谢谢你高汶,这是我最近听到的最令人愉快的话语。”
      但是送走了高汶以后,他慢慢收起了一切温柔的神情。他漠然地来到悬挂着佩剑的一面墙壁前,挑选了一会儿后从他们中取下一把,拔剑出鞘,借着熹微的阳光用软布轻轻擦拭。
      “我没有其它选择,”他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早已远去的高汶说,“我不能让一位清白的女士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因我而死。”

      于是三天以后,除了高汶以外的所有圆桌骑士都在法‖场周围严阵以待,唯独加赫里斯擅自脱离了职守,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拖着一个披斗篷的人钻进了不远处一所小教堂,王‖后刚刚在那里做过忏悔仪式。进去之后他重重地把门关上,那个人摘下了斗篷的兜帽,柔软的红发还带着清晨露水的气息。加赫里斯交抱起双臂,没好气地开口:“你居然真的来了!怎么,难道我的兄长没去找你,没告诉你今天谁都能出现,只除了你?”
      兰斯洛特坦然地承认:“他说了,所以我知道他不会帮我,才会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加赫里斯警惕地看着他,“别指望我会帮你。我只会把你锁在这儿,让你在日落以前哪儿都别想去。”
      兰斯洛特定定地、研究般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他走上前,伸出了手,大拇指轻轻抚过加赫里斯的眼角,小少爷长长的睫毛擦过他的指尖,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充满了他的倒影。“加赫里斯,”他微笑着开口,像是一切都尽在掌心,“我最熟悉的一种眼神就是这样的着迷。”
      加赫里斯一时像被一团棉花代替了头脑,眼角像着了火一般发烫,同样的火如今毫无保留地烧灼着他的心。他微微屏住了呼吸。一直在试图逃避、试图压抑的这种隐秘的迷恋,如今被兰斯洛特三言两语就撩‖拨得不受他自己控制。而那个始作俑者还如知晓一切一般微笑着,用手指把他耳边的黑色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去:“和高汶真是如出一辙,你们果然是兄弟……”
      高汶这两个字惊醒了加赫里斯,他有了力气挥开了兰斯洛特的手,也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兰斯洛特,我哥哥……”
      兰斯洛特微凉的手指压住了他的嘴唇。“嘘,今天不提他。那个正直的可怜人。”
      说到最后他垂下了视线,加赫里斯看不清楚他的情绪,只知道他在下一秒吻了自己。加赫里斯觉得自己应该拒绝这一切,但是他的身体在这件事上出乎意料地有自主意识,他抗拒不了内心深处的那个一直被关在笼子里的自己——他想拥抱兰斯洛特,想吻他,想对他交出自己能奉献的一切东西。在兰斯洛特扶住他的后脑时他觉得头脑里好像炸开了一片明亮的火花,全身被一股热流温暖得发麻,几乎忘了这种幸福的欢愉并不是自己的权利。
      也忘了他本来是想阻挡兰斯洛特的事情。

      兰斯洛特脱下加赫里斯的盔甲换上,唯独佩剑还拿着自己的在手里,想了想又给加赫里斯盖上斗篷以免着凉,做完这一切急忙匆匆离去。他走得太着急以至于没发现莫迦雷特骑士的身影从侧门闪进了教堂里,心里还在想加赫里斯只是被自己一记手刀打晕了过去,很快就能醒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披着加赫里斯的盔甲成功潜入了试炼的场地,有几个骑士还向他招手致意。“快来,加赫里斯,试炼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去了哪里?”
      兰斯洛特不能开口‖暴露自己的声音,就只点了一下头权当回应。他站在骑士们中间,面前不远就是火刑台,十字架上高高地缚着王‖后,下面的柴草上早已泼了一层油。兰斯洛特从面罩的缝隙中看见那位可怜的金发女士,如今她没有了丈夫的喜爱便失去了荣光,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祷告上帝。
      “阿门,”她重复了好几遍,“阿门。”
      火已经从柴草的最底部燃起。王‖后被缚的位置很高,火焰一时还触及不到,只是她浑身上下已经都能感受到灼烫的热意。“救命啊!”她开始抑制不住地大叫,“救救我,骑士——”
      下面的人无动于衷,他们都知道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于是火舌跳跃着向上向上,光芒愈发温暖明亮,仿佛漫天霞光万丈。在它的顶端无数的火星冲天而起,如同萤火虫飞向夜空,挡住了王‖后的视线和尘世中可爱迷人的一切。她已经叫得没了力气,在恍惚中神志不清地看见,火焰背后有什么比火更像火,比血更像血,有谁的红发暴露在灼热的空气中被焚风吹动,听见有谁的声音怀着不可遏制的愤怒响起——
      “我真替你们蒙羞,圆桌骑士!”
      随着他拔剑出鞘的声音,一场旷日持久的不义之战就此开始。
      而火刑架上的王‖后不可能知道这些,她仰起脸,闭上被烟熏得盈满泪水的眼睛:万幸,蒙主怜悯!

      兰斯洛特载着从火刑架上救下的王‖后,在昔日战友的重重包围中艰难地向外突击。他早已不知道把头盔扔到了哪儿去,为的是让人们看清楚前来砸场子的不是加赫里斯而是自己。现在这身属于加赫里斯的盔甲沾满了战友的血迹,兰斯洛特还想着还给他之前得好好清洗,又忽然意识到,这次之后,又怎么还能有还给他的时机?
      凯骑士来跟他作战,一边攻击一边还不忘了挖苦的言语:“兰斯洛特,你果然是圆桌的叛徒,真该让高汶来看看今天这场景——他当时是多么坚定地在所有人面前维护你,可惜!”
      虽然战斗中不应该分心,但凯骑士的话还是让兰斯洛特心里一紧。“他说什么?”他一边问手上的进攻也不停,颇有些逼问的意思。
      凯骑士哈哈大笑。“他?他什么也没说,只不过反复强调他相信你。”
      兰斯洛特不再言语。第一场秋霜降临时花朵们一夜之间盛年不再,兰斯洛特此刻的心情也像这样飞快地灰败下去。这对凯骑士可能无关痛痒,但兰斯洛特明白高汶的意思。他想起那天高汶小心翼翼地来到他的家,反复告诫他今天哪里也不要去,甚至为他想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该何以为继。他即使这样担心他也坚决不来今天的法‖场,因为,他说,我相信你。
      他能很轻易地想象出高汶对着整个圆桌说话时那种稳重而坚定的气势,令人感到不容置疑,他也能很容易地看出高汶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担心。但是高汶从来没有对他提起,他只是款款地告诉他该怎么才能把对他自己的伤害消减到最低。
      兰斯洛特清楚,这就是高汶保护他的方式。高汶不像兰斯洛特,他很实际,他会在两样都重要的东西中选一个更重要的优先保护,而把另一个舍弃。他并不是很在乎王‖后的生死或者自己的名誉,因为他的理性足以让他得出结论,王‖后不会死,他自己的名誉如果假以时日,也很容易重新建立。所以兰斯洛特的安全,对他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兰斯洛特明白所有的这一切,他感激他,也希望能倾其所有地报答他,但是他更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即使高汶再了解他,他也依旧不是自己。
      所以他永远不会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这种背叛他的行径。
      他打败了凯骑士,策马继续往前冲,风刮过耳边响起呜呜的声音。臂弯里的王‖后因为目睹了太多血腥与杀戮而瑟瑟发抖,但兰斯洛特没有安慰她的心情。他脑海中浮现出高汶的面容,沉静淡然如洗净铅华的冬季天空。他的眼底一片漠然,而心里一片冰凉。他想伸出手去触摸那张温和的面孔——唉,这个正直的可怜人……
      这时前面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骑士策马来到他面前,焦急地对他喊:“兰斯洛特,停手吧,别再让更多人死去了,我们一同放下武器!”说着他真的解了佩剑丢在地上,表明了十成十的诚意。
      但是他忽略了兰斯洛特是一路杀出来到了这里,在他耳边任何人的声音都已经没有区别,在他眼前任何人的身影也都唤不起什么温暖的记忆。他的身体甚至都先于他的头脑做出反应,来到那个骑士面前,毫不留情地给了他致命一击。那个骑士先前自己放弃了抵抗,因此毫无防备,被击落在地。兰斯洛特直到冲过他身边才急忙勒住了马,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声音属于谁,这名字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天呐,是高汶最小的弟弟加雷斯。
      他告诉王‖后让她在马上坐稳,自己连忙下到地上,扶起那个骑士揭开他的面罩。真的是加雷斯,而他刚刚受了自己的致命一击,如今已经无法站起,奄奄一息。
      “兰斯洛特……”骑士年轻的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成一团,正如兰斯洛特此刻被惊惶攥紧的心。
      “对不起,对不起,”兰斯洛特这下真的慌了神,一叠声地道了许多遍歉,紧张地搂紧了加雷斯,“你稍微坚持一下,我带你……”可是他却没法说下去。身后的马上还坐着一个孤零零的王‖后,四下环顾害怕有人前来突袭,充满了恐惧、紧张和焦急。如果现在带加雷斯去救治,岂不是前功尽弃?
      “兰斯洛特,”年轻人的脸色越发苍白,他委屈地看着他,用那双和高汶相似的蓝眼睛,“我有什么对不起你……”
      不,你没有,你没做错任何事情,加雷斯,你就像我的亲弟弟,我很爱你。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自始至终都只是我对不起你们而已。不,不要不说话,不要闭上眼睛,加雷斯,拜托你……
      兰斯洛特叫着他的名字,慢慢地变成了机械的重复,最后终于不出声了。他跪在地上抱紧了年轻人的抽离了力气的身体,脸埋在他的颈间,闻到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身后传来格温娜维尔恐惧的、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又有人追来了,兰斯洛特骑士……”
      闻言兰斯洛特放开了加雷斯,将他拖到一旁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一面奔腾而过的铁蹄伤害他的身体。做完这些后他重新回到马上,眼泪的痕迹被一点不剩地擦干,他的眼睛仍然泛红,但神情只剩下一派冰冷的漠然。
      身后追上来的骑士大声朝他喊:“你杀死了加雷斯!”
      “对,”兰斯洛特冷着脸,挥来的剑锋带着暴戾的杀气,“你们回去就这么告诉高汶——如果你们还有命回去!”
      他们缠斗着经过了一座的小教堂,蜷缩在兰斯洛特身后的王‖后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刚刚做过忏悔的地方。同时她也惊悚地发现了一个所有骑士都没能注意到的细节,那就是教堂黑沉沉的门缝下,灰色的台阶上,缓缓地淌下了一丝一丝暗红的血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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