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的冷彻》sosophi

3、第三章

　　其后又有几次，崔珏来孤独狱办差。

　　与因果渐渐熟悉起来，从他的角度来看，单方面的。大巫在此江边已经枯坐了二千多日。他每次来总忍不住要踏过来看看。

　　“崔判官！大事不好了！寒冰狱那条毒龙烧毁了封印的符纸跑出来，现在已经逃窜到孤独狱去了。”

　　“什么？！”正在案前批折子的崔珏丢下笔，拎起捆仙索便带小鬼们赶了过去。

　　被安置到孤独狱的囚犯，往往不是犯了仙条的上神仙家们，就是得道又失道、晚节不保的人世大儒或英才豪杰。

　　这些囚犯身上有着大功德，又造下了大罪孽。被罚到孤独狱来，颇有些“面壁思过”的意思。将来还要被罚入轮回，去应劫数。

　　崔珏有些在想，在大巫身上，死后继续入地狱受罪，或者也是他命中的劫数之一。他已经是巫神的进境，经此一遭，说不定就要正式成圣了吧。

　　继娲皇与人王之后，第三位巫圣。巫神还有天人衰绝，巫圣却是不死不灭的，与天地同源。

　　可能吗？

　　说不定，说不定……

　　不过是抓一条毒龙而已，在赶路途中，崔珏脑子里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不过是去趟孤独狱而已，不过是那里有一位大巫而已。

　　可是，不想归不想，一旦犯了念头，那白发男子当日当时的那个回眸，令他再也难平心潮。

　　崔珏叹了口气。

　　当他赶到孤独狱时，那条作孽的毒龙被大巫的灵息镇住，服服贴贴地趴在岸边，玄色巫袍的男子脚边。

　　没有语调却婉转的低吟，一声一声，响彻于孤独狱的天地间。四下寂寂无风。三途河畔的曼殊沙华已经开到繁盛，一期又一期。

　　笼罩了三途河千万年的幽雾随长风吹散，成群的癫蝠倒挂了一排一排，压得枯枝一直垂入河水。

　　听到那歌声，崔珏的身体有些发麻，如冰凉的手抚过他的心口。

　　那是属于巫的歌。

　　当他的意识回笼时，浑身轻松得仿佛刚刚好眠过一场。

　　鬼役上前给已经安份下来的毒龙上镣铐与铁锁。毒龙抬起前半身，爪子慢慢伸向因果长长白发的脑袋。爪尖极轻地掠过，带起数根银丝，这已经足以令毒龙从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吼声。

　　“请您赐予我名字吧，巫神大人。”龙语是这样说的。

　　毒龙从鼻子里喷出热气，凑近因果。按它所期望的，他摸了摸它的鼻子，然后拒绝了它的请求。

　　“为何您不愿意呢？我的力量可以任您驱使，您是世间最强的大巫，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毒龙温驯得如同小黑蛇，恋恋不舍。

　　“回去。”

　　强势的威压压迫得毒龙不敢再靠近，不敢再废话，乖乖地让捆仙索缠上，被鬼卒牵着离开了。

　　崔珏朝大巫的背影拱手行了谢礼。“这一回又劳烦你了，巫主。”

　　“不必客气。”

　　“那么，某先告辞……”

　　“你随我来。”意外地，因果叫住了他，转身向曼殊沙华的深处行去。

　　带着一丝疑惑，崔珏跟了上去。

　　当因果停下脚步，崔珏看到了他手指的地方，灼艳的花影映衬着一张淡青色的小脸，它蜷缩着，闭目沉睡，一只小手不安地拽着花梗。

　　鬼婴？！

　　“鬼婴。”因果的声音与崔珏内心的震惊几乎同步。

　　六道众生各行其道。如若逆道所行，譬如明知人鬼殊途，却强行□□孕育，这样的鬼婴即便出世，也绝对活不过三年。

　　因为从出生开始，两种力量迥异的血脉会在其体内冲撞，角力，如同两族势力互相撕扯，直至鬼婴爆体而亡。

　　究竟是谁居然偷偷产下鬼胎遗弃在这里？

　　谁种下了孽因？

　　谁生出的恶果？

　　“这、这不是造孽吗！”崔珏低骂一声。他蓦然惊觉地狱的护卫是从何时开始，居然如此薄弱了。

　　因果脱下外袍，弯腰，用袍子裹住花下的婴孩，抱了起来。那小小的，软软的，轻轻的触感，与许多许多年前的一幕模糊的记忆，连接了起来。

　　他眼底的冰雪消融了些许。

　　“我会照顾这孩子。”因果叫崔珏过来，只是告知他这个决定。

　　崔珏失声说道：“但是，鬼婴毕竟身体里有着一半人的血脉，有衣食住行需要操心。地狱里除了孟婆汤、三途河水、血池、油锅，哪里能找到那些东西？”

　　因果不以为意地回答。“嗯，那就喝孟婆汤吧。”

　　他看了一眼崔珏，问：“可以么？”

　　崔判官眼角抽了抽：“我向阎王请示过后，会传一道手谕给孟婆。”

　　“好。有劳。”因果躬了躬身，转身挥袖，用灵息幻化出一栋吊脚小竹屋，抱着鬼婴走了进去。

　　崔珏停在原地看着屋子，掐了掐拳，眼神沉沉。鬼婴说起来，也是天道的一种因果。天下地下，少有人愿意沾染这样的恶业。

　　唯有大巫，像是无所畏的……